林猗坠入了一片冰冷的水中。

    水波粼粼荡荡吞噬在周围,在光影波动中,数不尽的碎片身影闪现在眼前,林猗想开口呼喊,冷水猛然涌入口鼻,她立刻捂住嘴,大量的气泡白花花溢出,惊扰了碎片中的人。

    那些身影行色匆匆,将她环绕着,时不时就神情担忧地望她两眼,又转身,焦急嘈杂的去争吵什么。

    林猗听不到他们说什么,也触摸不到,全身上下竟唯有眼睛能视物。骤然水流旋动,一阵剧痛袭来,她的眼睛仿佛再次被生生挖去。

    眼前变得漆黑。冷水的浮动和挤压也消失了。

    她轻荡荡漂浮不知名的虚空,一把低沉的嗓音从沉寂中出现,“其桐……”

    是她的小字,谁在叫她?

    “谁在那?”林猗听见自己发出了声音,“这是什么地方!”

    “其桐……”

    那人只是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小字,在空旷的黑暗中,声音里克制的哀伤逐渐绝望。

    嘶吼声让林猗不安,她到处摸索企图抓住点什么,登时一股大力袭来,将她猛地向下扯去——

    “三姑娘——”

    “快来人!三姑娘从书阁摔下来了!”

    二姨娘闵氏闻讯立刻赶了过来。

    闵涟原本在自己院里教小儿子画画,颜料弄了一身,下人慌慌张张跑来,说三姑娘出了事,侯爷和大公子都不在府,只好请二夫人先去瞧瞧。

    衣服也没顾得换,闵涟把儿子交给奶娘,急匆匆差人先去请大夫。

    “好端端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二夫人,”来的丫头气喘吁吁,是林猗的贴身侍女言径,“早间彩织阁的金老板来给姑娘量尺寸,正量着姑娘突然说要去藏书阁,然后……奴婢说什么姑娘都听不进去,”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言径道:“接着就从阁楼顶上摔下了来磕到了头,现下已经昏过去了!”

    “摔下来?侯爷的书阁那样高,寻常男人上去都要费些力气,其桐如何上的去?”闵涟身子一直不好,现下动了怒由身边的霍嬷嬷扶着,边快步走着边道:“你们怎么看的姑娘?”

    “三姑娘只说要去书阁翻几本书看,让奴婢们在下面等,不许跟着,”小丫头也是吓着了,抽抽噎噎的,重言倒语:“可姑娘进去也没多久,如何就到了房顶上,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姑娘不让跟,你们就当真让姑娘独自一个人?”闵涟气急了,“其桐平时疼你们,我看是把你们都惯坏了,做事不仔细认真,末了闯祸了还要往主子身上推!”

    言径吓了一跳,“奴婢不敢,奴婢真的没有说谎!夫人您快去救救姑娘,之后怎么受罚奴婢都愿意!”

    霍嬷嬷见状连忙打圆场:“二夫人别动怒,当心自己的身子。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三姑娘怎么样了。”

    “对。”闵涟脚下顿了顿,想起了什么道:“快,去拿侯爷拜贴找子誉,进宫请御医大人来!”

    言径恍然点点头,抹了把脸上的泪儿,立刻去了。

    霍嬷嬷扶着闵涟继续朝书阁去,她往闵涟耳边附了附,低声道:“再过几日就是太后娘娘的寿宴,侯爷是要带三姑娘赴宴的,若赶在这个档口出事,侯爷怕是要怪罪。”

    “其桐吉人天相,你也不用事先杞人忧天。”闵涟并不在意会不会被责怪,神色间担忧不已:“快,快走。”

    事出突然,下人不敢乱动,第一时间只得先将林猗安置进书阁的一张罗汉床。

    闵涟轻轻在林猗身边坐下,见她眉心紧拧,想伸手去抚开又怕碰到她,便又收了回来。

    “除了头上这处,姑娘还有哪儿伤着了没?”

    守在林猗身边的是另一个侍女宝鹭,林猗头上的伤口不大,血已经止住了,闵涟小心看了看,不确定她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姑娘身上非常凉,方才一直在打抖。”宝鹭答道:“旁的,没有了。”

    “没了?”闵涟转头,意外的问道。平常人摔个跟头身上都要青几块,藏书阁三四丈高,却只有头上这一处不足指节长的伤口,太难叫人相信。

    “姑娘的发髻衣服方才摔乱了些,奴婢给姑娘整理时仔细看过,确实没有了。”

    的确,林猗今日穿的浅色夏衫,除去沾到了一些灰土和草绿,并不见有伤口血色渗出。

    莫不是摔着了内里?这可更糟糕。

    “言径说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掉下来的,你素来稳重,可看清怎么回事了?”

    宝鹭也摇了摇头,道:“奴婢也没看到,二夫人恕罪。”

    她们原本是按吩咐等在藏书阁外,等反应过来时林猗已经坠下,倒进墙底的草丛了。

    真是奇了。看着林猗在昏迷中也不安宁,闵涟蹙了蹙眉,喃喃:“怎么会这样……”

    “大夫来了!”

    外面传来声音,紧接着一阵脚步声进来,闵涟连忙让开位置,“大夫快看看我家姑娘。”

    胡大夫一把年纪,山羊胡花白,进来后没有多言,坐到罗汉床前的圆凳上,给林猗把脉。

    旁人在一旁安静等待。

    老大夫一生行医经验无数,仁心妙术,闵涟是放心的。在路上已经听过了林猗道大致情况,胡大夫一开始表情还算平常,渐渐的眉头开始皱起,他抬起两指松了松又重新用力搭上林猗的脉,眉毛拧得比昏迷不醒的林猗还要严重。

    闵涟等人在一旁看得揪心,“大夫,我家姑娘伤势如何?”

    胡大夫又静了片刻,缓缓撤了手,道:“三姑娘,无碍。”

    闵涟愣了一下,“什么?”

    胡大夫叹了口气,“老朽看了一辈子病人,不会一个摔伤都看错,从脉象上,三姑娘的身体的确没什么问题。”

    闵涟看向霍嬷嬷,霍嬷嬷也是没明白地摇了摇头,闵涟转回头问道:“大夫您确定?我家姑娘……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会一点事也没有?”

    胡大夫捋了捋胡须,“老朽也觉得荒唐,三姑娘虽然有些功夫底子,却不是系统习武之人的气息身机,高处坠落者挫伤骨折,严重的五脏六腑都会出血受损。而三姑娘除了额上这处伤……”老大夫真是莫名其妙:“这哪里像摔的,只是叫尖锐东西划破了点儿皮!”

    闵涟立刻没接话。这胡大夫是候府常用的,如今林猗还昏迷着,也不能全然信了,总得等宫里的御医来再瞧一遍才放心。

    “大夫既说没事,我们也就放心了,”闵涟微微笑笑,客气道:“不过其桐还没醒,到底也是小姑娘家,受些惊怕是也难免,还请大夫开个方子给其桐醒后服下,也好定定心神。”

    “是该如此。”胡大夫收拾了药箱起身,道:“三姑娘身上虽无大碍,但仿佛被梦魇牵制,无从挣脱,所以一直不醒。老朽开服药,三姑娘能醒来自己喝下最好,若一个时辰后还不醒,须得将药强灌下去才稳妥。”

    “是,谢过大夫。”闵涟相送到门外,道:“那就让言径随您去抓药。”

    大夫走后,只剩宝鹭守着。

    闵涟回头往屋里看了一眼,低声对霍嬷嬷道:“蓁儿呢?”

    霍嬷嬷瞬间明白了闵涟道意思,解释道:“二姑娘一早就去付国公府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闵涟侧目看她一眼。

    霍嬷嬷摇头:“不会的。且不说二姑娘不会违背您的规矩,两位姑娘感情亲密,二姑娘没道理做这种事。”

    闵涟轻轻叹了口气,“我怎会不知道蓁儿的性子,天真疏莽,从来都不顾长远。”

    “派人叫她回来,妹妹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在外疯玩。”

    闵涟回到屋里,宝鹭正拿着帕子擦去林猗泌出的冷汗,闵涟走过去接过了帕子,道:“你也别太担心,等下找人来把其桐挪回庄敬轩,这书阁总不是将养的地方。”

    宝鹭看着双眼紧闭的林猗,点了点头:“是。”

    没多久下人抬了软轿,将人送回庄敬轩,闵涟才由霍嬷嬷扶着先去偏厅歇息了。

    “噗通、噗通”。

    两声沉重的落水声。

    林猗倏然睁开了眼。

    她缓缓眨了两下,眼前的事物才慢慢由模糊变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弗天蓝菱形绞花床帐,床头挂着一枚香包,散发着轻淡的草药清香,远处联二橱上的枣磨、鲁班锁,墙上的百蝶闹春纸鸢,一切都熟悉无比,与记忆深处的某刻完全重合。

    太像梦了。林猗喉咙里发出了点干涩的声音,立马就有人从附近走了过来。

    “姑娘醒了?”

    是宝鹭。林猗看着她,心下流过一丝异样,宝鹭这身打扮……怎么像是以前在林府的衣着。

    见她要动,宝鹭连忙过来扶住她,“姑娘要坐起来?”

    林猗点了点头,伸手抓着宝鹭的衣袖。

    宝鹭低头看了一眼,拿过靠枕垫在林猗身后,扶着人坐了起来。

    “这是在哪儿?”眼下的一切都不太对劲,林猗此刻思绪混乱不堪,即便面对着宝鹭,也不敢不谨慎防备。

    “姑娘?”宝鹭闻言动作顿了一下,“这是咱们自己院里,方才二夫人让人把您送回来的。”

    “姨娘?”林猗声音还是有点哑,“让人把我送回来?我怎么了?”

    “您……不记得了?”宝鹭从床头的小几上倒了杯温水,送到林猗口边,道:“午间您从侯爷的藏书阁房顶摔了下来,直接昏过去了。”

    书阁?林猗面上不掩痛苦的揉了揉头,她不是……坠崖了吗?

    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自己家?

    突然想起了什么,林猗一把抓住了宝鹭的手,带了些颤抖:“哥哥呢?他怎么样了?!”

    杯里的水撒了出来,没人顾得上。

    “大公子去佘太师府上了,走之前不是来跟您说过吗?”宝鹭跪坐在床前的脚踏上,见林猗的状态,心里也不安起来:“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

    林猗却好像松了口气,“嫂嫂回佘府了就好。”

    虽然不是很明白林猗这话的意思,宝鹭还是轻声的有问有答,尽量让她放松,“佘姑娘自然是在佘府的,眼下还没和大公子成亲,不好……”

    “没成亲?”林猗抓住了字眼,“你说嫂嫂还没嫁过来?”

    “离大婚还有好几个月呢……”宝鹭看着林猗,“姑娘你,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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