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猗当然没有忘记。
那些旧日时光，在她失去双目后，每天都会浮现。只是这早许多年前就发生的事，此刻为什么重现眼前？
上一刻她分明还在惊心动魄间被杀手追杀，箭矢划破长空刺入皮肉的撕裂感还在肩膀上隐隐作痛，被拦截到悬崖边，已无路可退了。
跳崖后的河水寒冷刺骨，从鼻腔，从口中，冰封到肺里，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要葬身在这黑暗不知名的河底。
林猗看着眼前的宝鹭，和煦的日光透过纱窗照拂在她面庞上，又轻快的跳跃到林猗手心。
她握起手。回光返照吗？
林猗垂眸自嘲的笑了一声，这倒是说得通。
人在临死前该是想要再看到，再记起想见的人的。
抬手摸了摸左心口，那里皮肤平整光滑，丝毫没有利刃穿透的痕迹。一切都太真了，真到好像过往所发生的种种才是飘渺云烟的一场梦。
这回光返照能坚持多久呢？
林猗有些慌了，她一把抓住宝鹭道手：“快，爹爹呢？还有哥哥嫂嫂，姨娘，我想见见他们！”
“姑娘别急，”宝鹭反握住林猗的手，林猗的状态明显不对，宝鹭尽管也有些无措，但还是努力安抚地帮林猗顺着气，道：“二夫人就在偏厅，一会儿就过来。大公子和佘姑娘得了信儿，也往回赶了。侯爷，他……”
宝鹭略微一丝的迟疑都引得林猗草木皆兵：“爹爹怎么了？”
“侯爷没事。”宝鹭赶紧道：“只是陛下派了侯爷与靖安侯一同在西郊军营征兵，怕是一时半刻赶不回来。姑娘别担心，晚间侯爷回来了，一定是要先来看姑娘的。”
与靖安侯一起征兵……
林猗神色变得有些茫然。皇帝平时最忌讳几位武侯过从亲密，在她坠崖之前，爹爹唯一一次与沈侯爷一起征兵，也是五年前的事了……
哥哥和嫂嫂，大婚还有好几个月……
蓦然地，林猗在痛苦中，从混乱的缝隙间抓住了一丝清明。
“现在，”她嗓音艰涩无比，“是哪一年？”
宝鹭一直安静守着，闻言表情登时一下凝顿。
“庆德二十六年。”
林猗静静的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跌靠进软枕里，突兀地笑了一声：“庆德二十六年……”
五年前。
她十六岁。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了。
好几道脚步声，第一个进来的是一男青年，着一槿紫做底雪灰走边外衫，矜贵温邑，气宇堂堂，眉眼间比常人多抹的几分凌厉，更显他英气十足。
但此刻稍乱的步伐却显得有些着急。
“哥哥？”看见来人，林猗一下坐了起来。
是与林猗一母同胞的长兄，忠肃侯府的嫡长子林俨，他快步走到林猗床边，将人上上下下看了看：“听人传信说你伤着了？怎么回事，爹爹那书阁是随意爬的吗？”
后面的两个人也紧随着进来了。佘斯盈轻轻抓了抓林俨肩膀，道：“你先别着急，御医在这儿，快先让褚大人给其桐瞧瞧。”
先前言径拿了拜贴，林侯不在，她自然是进不了宫的，只能先去佘府找林俨。结果半道上正巧碰着了林俨闻信回府，才省了不少时间，这么快就将御医接到林府上了。
褚御医在小圆凳坐下，林俨把林猗的袖口拉起了一些。
林猗的目光却没从林俨脸上离开。记忆里，她被囚禁东宫，身为太子妃却被太子的宠妾下毒失掉双眼，皇帝重病在床，大权旁落东宫，爹爹林啸在北境为国浴血杀敌，太子顾虑着北境，明面上没有为难还身在京城的林俨，只一味含糊其辞。
刻意的默许下林俨去了太子妃寝殿找林猗，满室空荡，禁军却在这时突来将林俨强力扣押，以擅闯东宫之名关入了刑部大牢。
苛刑之下，林俨一侧眉骨断折，一只眼睛也在暴力冲击下几近不能视物。
林猗的眼神实在太过复杂，林俨心下异然，嘴唇微启一下，话语又在犹豫之下没有多问。
只温和道：“怎么不打招呼？”
林猗回神，抬起头，对佘斯盈轻轻笑笑：“嫂嫂也来了。我没事儿，劳烦嫂嫂跟着担心一场。”
佘斯盈愣了一下，林猗平日都是唤自己佘姐姐的，但看她面容苍白，神色间竟有种难掩的痛色，佘斯盈随即跟着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道：“一家人，什么劳不劳烦的。”
“还有褚大人。”对这个小妹，林啸宠溺居多，倒是林俨总习惯性地帮她盯着周围事宜，“褚大人放下手里的事情，亲自来看你的。”
还在混乱中的林猗凭着直觉里对哥哥的信赖，像个乖乖听大人话的小孩儿，也颔首向御医问了礼。
褚御医观察着她的举动，和善一笑，指下掌着脉，没有多说什么。
林俨和佘斯盈也不再多言，安静等御医号诊。
闵涟在偏厅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听说御医已经来了，便连忙过来。
“姨娘。”林俨起身走到门口，向闵涟行了个礼。身旁佘斯盈也福身问好。
“好孩子，”闵涟免了两人的礼，“御医在里面了？”
林俨道：“是，还在诊脉。”
闵涟点了点头，问道：“其桐醒来后，可有什么不适？”
林俨回头看了眼，摇头答道：“目前看来，还没有。之前辛苦姨娘了。”
“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闵涟看看林俨和佘斯盈，“其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姨娘只愿你们平安无忧，比什么都强。”
近两刻钟后，褚御医才谨慎的收了手。
“如何？”见状，林俨立马问道。
“小林将军和二夫人尽可放心，”褚御医略一沉思，道：“确如先前胡老大夫所言，三姑娘的脉象不浮不沉，柔和有力，只是稍显不齐，概是受惊一场的缘故，服些补气益神的方子，养两日便好了。”
林俨等人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褚御医又接着道：“不过……”
“不过什么？”
褚御医看了看林猗，“三姑娘在场也无妨，恕下官直言，三姑娘虽没有任何受伤的症状，但据下官观察，却似有些七情失解之迹象。若日后出现情绪过激呆滞，亦或是记忆不连不通……”褚御医想了想，“除了汤药以作安神，七情之症其他医石恐怕都没什么效果，还需身边的人多多陪伴，耐心疏解。”
“这，”听到这里，闵涟怔了怔：“这是什么病？”
“世间所有的病人和病症都无法真正的一概而论。”褚御医道：“就三姑娘而言，伤不在体表，也不在内腑，喜怒忧思悲恐惊，任何一环都可致神无所归，虑无所定，三姑娘若是心里压了什么事，也该尝试着自行消解，莫要为神思所困。”
送走御医后，闵涟也先回自己院子了。
林俨虽依然疑虑不解，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爹爹在西郊军营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得先差人去知会一声，免得他担心。”
“我去派人。”佘斯盈按住林俨，“你留在这儿，进去陪其桐说说话。”
闻言，宝鹭看看林俨，便引着佘斯盈出去了。
一时之间，屋里的人都走了，显得分外空旷，林猗也安安静静坐在床上。
林俨沉了沉神色，走过来，认真看着林猗：“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虽性子活泼，但也不至于顽劣，好端端的爬到屋顶去做什么？”
忠肃侯府的书阁是林啸多年前特意改建过的，三层之上只有一个搭在角落的绳梯可以上到屋顶，除非身体矫健，臂力牢靠，否则很难上去。
御医最后的一番话，直中林猗心怀，沉默片刻后，林猗才抬头，坦然道：“我不记得了。”
睁眼前，烈如割刀的寒风，鹰隼般嗜血的杀手，冰冷刺骨的河水，都如同黑白沙末，在风中无声的逝散了。
但睁眼后，所发生着的一切，林猗确实不知道。御医来了又去，嫂嫂，哥哥，闵涟，一张张熟悉鲜活的面容，在林猗眼前靠近远离、惊忧担心，本该是虚幻，却拥有无比真实的温热。
光影色彩渐渐饱和，在林猗眼眸中层层叠映出来。
一个荒诞甚至十分疯狂的念头，叫嚣着蔓延上林猗心头，让她不得不面对——
从悬崖掉落到书阁，相隔千里，一瞬之间，庆德三十一年退回成了此刻的庆德二十六年——
她溺亡了，也重生了。
林猗庆幸，又难免害怕。她攥着林俨的胳膊，手有些颤抖，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哥哥，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该怎么让死前与生后连贯起来，不着痕迹，不显突兀，不得纰漏……
林猗状作痛苦，又不免真实地抱住了自己脑袋：“我的头好疼，好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她状态突然的变化，林俨也是一瞬间的慌乱无措，他扶住林猗道肩膀：“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先不想了。头疼？我这就去把御医叫回来……”
林猗却抓住了他。林俨停住，转回身来，轻声道：“怎么了？”
林猗兀然地问道：“今天是哪日了？”
闻言，林俨迟疑了一下，“七月初四。”
离七月七只剩两天时间了……
林俨凝眉看着她，看她脸上不知是惊是忧，是恐是悲，联想起不久后七夕的太后寿辰宴，林俨轻轻拍拍林猗道肩膀，先宽慰道：“陛下虽然私下暗示过，只要你不愿嫁，无论是谁我林家也不会点头的。”
“暗示要给我与祁泓赐婚？”林猗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冷。
“太子名讳，不可直呼。”林俨纠正了一句，接着道：“只是隐晦的试探，并没有定下来。头不疼了？”
林猗没答，而是问：“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
林俨看着她，“太子与你同岁，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而上面几位皇兄均已成年及冠。陛下和贵妃自然是想为太子寻一门有权有势的岳家扶持。”
而要论权势，文臣也有在朝野树大根深的佘家、付家，但对于太子，上有建功立业如猛虎眈眈的兄长，下无可靠的外祖外戚，显然手握兵权、几代人都功勋卓著的军侯更为合适。
而如今林佘两家强强联姻，若太子在此时娶了林家的女儿，不仅不用朝廷出手打压林佘两家，反而可以成为太子绝无仅有的强势助力。
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买卖。
“违抗圣意，定是大不逆的……”已经说到了这儿，林俨也直言问上一句：“猗儿，你是否不愿嫁入东宫？”
昨日朝后陛下特意留下林啸，说是太后与妧贵妃许久不见林三姑娘，寿宴时请林侯务必带三姑娘来赴宴。
不言而喻。
林猗抬头，坚决道：“不愿。”
仿佛早就了然她的决断，林俨轻笑了一声，“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林猗却喃喃道：“没时间了，我该怎么办……”
见状，林俨安抚道：“民间结亲尚需要媒人来回周旋。说是赐婚，但宗室百官和爹爹都在，陛下也不会强求于你的。”
后来言径端来熬好的安神汤，林猗捏着鼻子服下后，林俨跟宝鹭言径嘱咐了几句，便离开让林猗休息了。
躺下后，林猗并没有闭上眼睡觉。
佛有轮回转世一说，亦有阴魂难散。世人执念深拗，怨聚成恨诅，爱凝成信念，使往生者不得安息，使残喘者所向披靡。林猗从前从不信这些。
但此时此刻，若不是梦……
这就不是梦。
林猗深深吐出口气，重新撩起床帘，叫了宝鹭言径进来。
那些旧日时光，在她失去双目后，每天都会浮现。只是这早许多年前就发生的事，此刻为什么重现眼前？
上一刻她分明还在惊心动魄间被杀手追杀，箭矢划破长空刺入皮肉的撕裂感还在肩膀上隐隐作痛，被拦截到悬崖边，已无路可退了。
跳崖后的河水寒冷刺骨，从鼻腔，从口中，冰封到肺里，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越来越冷，要葬身在这黑暗不知名的河底。
林猗看着眼前的宝鹭，和煦的日光透过纱窗照拂在她面庞上，又轻快的跳跃到林猗手心。
她握起手。回光返照吗？
林猗垂眸自嘲的笑了一声，这倒是说得通。
人在临死前该是想要再看到，再记起想见的人的。
抬手摸了摸左心口，那里皮肤平整光滑，丝毫没有利刃穿透的痕迹。一切都太真了，真到好像过往所发生的种种才是飘渺云烟的一场梦。
这回光返照能坚持多久呢？
林猗有些慌了，她一把抓住宝鹭道手：“快，爹爹呢？还有哥哥嫂嫂，姨娘，我想见见他们！”
“姑娘别急，”宝鹭反握住林猗的手，林猗的状态明显不对，宝鹭尽管也有些无措，但还是努力安抚地帮林猗顺着气，道：“二夫人就在偏厅，一会儿就过来。大公子和佘姑娘得了信儿，也往回赶了。侯爷，他……”
宝鹭略微一丝的迟疑都引得林猗草木皆兵：“爹爹怎么了？”
“侯爷没事。”宝鹭赶紧道：“只是陛下派了侯爷与靖安侯一同在西郊军营征兵，怕是一时半刻赶不回来。姑娘别担心，晚间侯爷回来了，一定是要先来看姑娘的。”
与靖安侯一起征兵……
林猗神色变得有些茫然。皇帝平时最忌讳几位武侯过从亲密，在她坠崖之前，爹爹唯一一次与沈侯爷一起征兵，也是五年前的事了……
哥哥和嫂嫂，大婚还有好几个月……
蓦然地，林猗在痛苦中，从混乱的缝隙间抓住了一丝清明。
“现在，”她嗓音艰涩无比，“是哪一年？”
宝鹭一直安静守着，闻言表情登时一下凝顿。
“庆德二十六年。”
林猗静静的沉默了片刻，才慢慢跌靠进软枕里，突兀地笑了一声：“庆德二十六年……”
五年前。
她十六岁。
这时门外有人进来了。
好几道脚步声，第一个进来的是一男青年，着一槿紫做底雪灰走边外衫，矜贵温邑，气宇堂堂，眉眼间比常人多抹的几分凌厉，更显他英气十足。
但此刻稍乱的步伐却显得有些着急。
“哥哥？”看见来人，林猗一下坐了起来。
是与林猗一母同胞的长兄，忠肃侯府的嫡长子林俨，他快步走到林猗床边，将人上上下下看了看：“听人传信说你伤着了？怎么回事，爹爹那书阁是随意爬的吗？”
后面的两个人也紧随着进来了。佘斯盈轻轻抓了抓林俨肩膀，道：“你先别着急，御医在这儿，快先让褚大人给其桐瞧瞧。”
先前言径拿了拜贴，林侯不在，她自然是进不了宫的，只能先去佘府找林俨。结果半道上正巧碰着了林俨闻信回府，才省了不少时间，这么快就将御医接到林府上了。
褚御医在小圆凳坐下，林俨把林猗的袖口拉起了一些。
林猗的目光却没从林俨脸上离开。记忆里，她被囚禁东宫，身为太子妃却被太子的宠妾下毒失掉双眼，皇帝重病在床，大权旁落东宫，爹爹林啸在北境为国浴血杀敌，太子顾虑着北境，明面上没有为难还身在京城的林俨，只一味含糊其辞。
刻意的默许下林俨去了太子妃寝殿找林猗，满室空荡，禁军却在这时突来将林俨强力扣押，以擅闯东宫之名关入了刑部大牢。
苛刑之下，林俨一侧眉骨断折，一只眼睛也在暴力冲击下几近不能视物。
林猗的眼神实在太过复杂，林俨心下异然，嘴唇微启一下，话语又在犹豫之下没有多问。
只温和道：“怎么不打招呼？”
林猗回神，抬起头，对佘斯盈轻轻笑笑：“嫂嫂也来了。我没事儿，劳烦嫂嫂跟着担心一场。”
佘斯盈愣了一下，林猗平日都是唤自己佘姐姐的，但看她面容苍白，神色间竟有种难掩的痛色，佘斯盈随即跟着笑了笑，顺着她的话道：“一家人，什么劳不劳烦的。”
“还有褚大人。”对这个小妹，林啸宠溺居多，倒是林俨总习惯性地帮她盯着周围事宜，“褚大人放下手里的事情，亲自来看你的。”
还在混乱中的林猗凭着直觉里对哥哥的信赖，像个乖乖听大人话的小孩儿，也颔首向御医问了礼。
褚御医观察着她的举动，和善一笑，指下掌着脉，没有多说什么。
林俨和佘斯盈也不再多言，安静等御医号诊。
闵涟在偏厅榻上小憩了一会儿，听说御医已经来了，便连忙过来。
“姨娘。”林俨起身走到门口，向闵涟行了个礼。身旁佘斯盈也福身问好。
“好孩子，”闵涟免了两人的礼，“御医在里面了？”
林俨道：“是，还在诊脉。”
闵涟点了点头，问道：“其桐醒来后，可有什么不适？”
林俨回头看了眼，摇头答道：“目前看来，还没有。之前辛苦姨娘了。”
“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闵涟看看林俨和佘斯盈，“其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姨娘只愿你们平安无忧，比什么都强。”
近两刻钟后，褚御医才谨慎的收了手。
“如何？”见状，林俨立马问道。
“小林将军和二夫人尽可放心，”褚御医略一沉思，道：“确如先前胡老大夫所言，三姑娘的脉象不浮不沉，柔和有力，只是稍显不齐，概是受惊一场的缘故，服些补气益神的方子，养两日便好了。”
林俨等人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褚御医又接着道：“不过……”
“不过什么？”
褚御医看了看林猗，“三姑娘在场也无妨，恕下官直言，三姑娘虽没有任何受伤的症状，但据下官观察，却似有些七情失解之迹象。若日后出现情绪过激呆滞，亦或是记忆不连不通……”褚御医想了想，“除了汤药以作安神，七情之症其他医石恐怕都没什么效果，还需身边的人多多陪伴，耐心疏解。”
“这，”听到这里，闵涟怔了怔：“这是什么病？”
“世间所有的病人和病症都无法真正的一概而论。”褚御医道：“就三姑娘而言，伤不在体表，也不在内腑，喜怒忧思悲恐惊，任何一环都可致神无所归，虑无所定，三姑娘若是心里压了什么事，也该尝试着自行消解，莫要为神思所困。”
送走御医后，闵涟也先回自己院子了。
林俨虽依然疑虑不解，但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爹爹在西郊军营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得先差人去知会一声，免得他担心。”
“我去派人。”佘斯盈按住林俨，“你留在这儿，进去陪其桐说说话。”
闻言，宝鹭看看林俨，便引着佘斯盈出去了。
一时之间，屋里的人都走了，显得分外空旷，林猗也安安静静坐在床上。
林俨沉了沉神色，走过来，认真看着林猗：“今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虽性子活泼，但也不至于顽劣，好端端的爬到屋顶去做什么？”
忠肃侯府的书阁是林啸多年前特意改建过的，三层之上只有一个搭在角落的绳梯可以上到屋顶，除非身体矫健，臂力牢靠，否则很难上去。
御医最后的一番话，直中林猗心怀，沉默片刻后，林猗才抬头，坦然道：“我不记得了。”
睁眼前，烈如割刀的寒风，鹰隼般嗜血的杀手，冰冷刺骨的河水，都如同黑白沙末，在风中无声的逝散了。
但睁眼后，所发生着的一切，林猗确实不知道。御医来了又去，嫂嫂，哥哥，闵涟，一张张熟悉鲜活的面容，在林猗眼前靠近远离、惊忧担心，本该是虚幻，却拥有无比真实的温热。
光影色彩渐渐饱和，在林猗眼眸中层层叠映出来。
一个荒诞甚至十分疯狂的念头，叫嚣着蔓延上林猗心头，让她不得不面对——
从悬崖掉落到书阁，相隔千里，一瞬之间，庆德三十一年退回成了此刻的庆德二十六年——
她溺亡了，也重生了。
林猗庆幸，又难免害怕。她攥着林俨的胳膊，手有些颤抖，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哥哥，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该怎么让死前与生后连贯起来，不着痕迹，不显突兀，不得纰漏……
林猗状作痛苦，又不免真实地抱住了自己脑袋：“我的头好疼，好乱，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她状态突然的变化，林俨也是一瞬间的慌乱无措，他扶住林猗道肩膀：“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先不想了。头疼？我这就去把御医叫回来……”
林猗却抓住了他。林俨停住，转回身来，轻声道：“怎么了？”
林猗兀然地问道：“今天是哪日了？”
闻言，林俨迟疑了一下，“七月初四。”
离七月七只剩两天时间了……
林俨凝眉看着她，看她脸上不知是惊是忧，是恐是悲，联想起不久后七夕的太后寿辰宴，林俨轻轻拍拍林猗道肩膀，先宽慰道：“陛下虽然私下暗示过，只要你不愿嫁，无论是谁我林家也不会点头的。”
“暗示要给我与祁泓赐婚？”林猗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冷。
“太子名讳，不可直呼。”林俨纠正了一句，接着道：“只是隐晦的试探，并没有定下来。头不疼了？”
林猗没答，而是问：“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
林俨看着她，“太子与你同岁，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而上面几位皇兄均已成年及冠。陛下和贵妃自然是想为太子寻一门有权有势的岳家扶持。”
而要论权势，文臣也有在朝野树大根深的佘家、付家，但对于太子，上有建功立业如猛虎眈眈的兄长，下无可靠的外祖外戚，显然手握兵权、几代人都功勋卓著的军侯更为合适。
而如今林佘两家强强联姻，若太子在此时娶了林家的女儿，不仅不用朝廷出手打压林佘两家，反而可以成为太子绝无仅有的强势助力。
真是一举多得的好买卖。
“违抗圣意，定是大不逆的……”已经说到了这儿，林俨也直言问上一句：“猗儿，你是否不愿嫁入东宫？”
昨日朝后陛下特意留下林啸，说是太后与妧贵妃许久不见林三姑娘，寿宴时请林侯务必带三姑娘来赴宴。
不言而喻。
林猗抬头，坚决道：“不愿。”
仿佛早就了然她的决断，林俨轻笑了一声，“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林猗却喃喃道：“没时间了，我该怎么办……”
见状，林俨安抚道：“民间结亲尚需要媒人来回周旋。说是赐婚，但宗室百官和爹爹都在，陛下也不会强求于你的。”
后来言径端来熬好的安神汤，林猗捏着鼻子服下后，林俨跟宝鹭言径嘱咐了几句，便离开让林猗休息了。
躺下后，林猗并没有闭上眼睡觉。
佛有轮回转世一说，亦有阴魂难散。世人执念深拗，怨聚成恨诅，爱凝成信念，使往生者不得安息，使残喘者所向披靡。林猗从前从不信这些。
但此时此刻，若不是梦……
这就不是梦。
林猗深深吐出口气，重新撩起床帘，叫了宝鹭言径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