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听到了?”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推门的这双手白皙匀长,往下一截手腕线条优雅流畅,随着动作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强势的力量中又暗含柔和。

    一把山间青松般的低沉嗓音,衬得夜色愈加朦胧:“她真的是从藏书阁摔下来的?”

    “是。”侍卫跟在后面,一块进了屋里,“不过对外都说是三姑娘看书时,不慎从二楼的栏杆翻下去了。”

    “其实?”

    侍卫没说话,抬头看了前面的男人一眼,这一眼中的答案两人仿佛不言而喻。

    “王爷,会不会是巧合?”

    祁濯走过一排排列架,上面各种奇玩珍宝不胜枚举,直到走到一方黄花梨木盒前,许是许久未碰,盒子上蒙了一层薄薄灰尘。祁濯驻步,静静凝眸片刻才抬手将灰尘抹去。

    “今天发生了什么,说说看。”

    “今日巳时,彩织阁金老板赴约上门,姑娘过两日进宫的衣服还有几处细小的地方要再精确一下,约了金老板来给姑娘量尺寸。”

    宝鹭给林猗讲着今天白日里发生的事,言径不解地愣了愣,她今日一直在外面忙着跑和盯着煎药,还不知道林猗的“失忆”。

    宝鹭接着道:“原本都好好的,可是尺寸量了一半,姑娘突然说要出去……”

    没想到林猗突然来这么一出,金老板等下还有好几家府上要去,苦口婆心劝了好几句,林猗却跟没听见似的,一声不吭直直朝外走。

    见状,言径只好跟上去,宝鹭留下来同金老板商定了几处改动,剩下的若实在来不及就按既定好的,后日一早送来。随后也出去找林猗了。

    林猗从庄敬轩出来,无视后面言径的呼喊,脚步不停直接转弯,不带任何犹疑的直奔藏书阁的方向去。

    “进了书阁,姑娘不让我们跟上去,”宝鹭想了想,“但看您表情有些凝重,像是有要紧事,我们便没跟着。”

    结果在外面等了一刻钟都不到,抬眼间,林猗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房顶上。那时林猗空怔怔地踩在瓦片上,不知在看向何处,不知在想什么,宝鹭言径简直要吓死了,大声喊她,林猗也没反应。

    正要去喊人——

    林猗决绝一跃跳下。

    “跳?”林猗捕捉到了言径的字眼。

    宝鹭和对视了一眼,道:“是您自己跳下来的。书阁的瓦片向来牢固,更没有青苔打滑,我们抬头的时候,您并没有摔倒呼救,而是很干脆的,直接跳了下来。”

    闻言林猗也是一瞬怔愣,“那为何都说我是失足摔下来的?”

    “是姑娘嘱咐的啊。”这时言径答道:“姑娘昏过去之前拉住了奴婢,说对外什么也不要说,只说是不慎掉下来的。”

    宝鹭她们慌乱之中连忙应下,其实不必林猗吩咐她们也不会多言,当时压根没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言毕后,良久的沉默。

    言径虽然还是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仍担忧地唤了一声:“姑娘?”

    林猗抬头看着两个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小丫头,虽是主仆,也如同姐妹。她们的话,林猗无疑有它。

    在昏迷前那一刻,她就已经是……前世的她了吗?

    眼前的一切顷刻间天旋地转,因为对境况突变的不安和不明就里,强忍着意识的流失和模糊也要叮嘱身边的人,不要多言。

    林猗倏而自嘲一笑。

    前世……

    赐婚,成亲,禁足,剜目……直到被自己的丈夫派人追杀,断送了性命。如今都不作数了,一切要重新开始了吗?

    林猗深深闭了闭眼,嗓音痛苦嘶哑:“还有别人在场吗?”

    “除了后来言径去喊人来,姑娘摔下来之前都只有奴婢和言径在。”

    “好。”林猗慢慢道:“我知道了。”

    “我困了,你们先出去吧。”

    躺回床上,看着自己年少时最喜欢的床帐图案,周身都是熟悉的味道,却又感觉那样久远。

    十六岁后的她,经历了太多,也改变了太多,现在以一个二十一岁记忆的林猗回来,许多事她不能保证完全做回五年前青葱无知的自己,借今日御医的话,用“失忆”来掩饰,倒成了合情合理的理由。

    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才有此机缘,竟让她又重活这一遭,好好活下去才是……林猗蓦地顿了一下,福至心灵地想起了什么——

    齐公子!

    她重新活过来了,那齐公子有没有也活了下来?

    既然时光重溯,是不是也不用再有齐公子冒死救她出东宫,没有后来刀尖舔血般颠沛流离的日子呢?

    若当真如此,齐公子现在会身在何方。

    忽然涌上来的思绪令林猗一阵剧烈头痛。这回不是装的了,她抬手抱住脑袋,在一阵一阵翻涌又熄灭的波浪里,渐渐昏睡过去。

    晚间言径守夜,不放心悄悄进来看过几次,见她并无异常,只是嘴里呓呓不平地不知唤着谁的名字。

    忠肃侯林啸从西郊大营赶回时,下人提着灯过来赶忙牵住马,问英正好从府里迎出来。

    “猗儿如何了?”

    问英是林俨身边的人,见林啸脚下不停,也转步跟上道:“怕侯爷着急,大公子特意让属下来此等候,如同白日里送到西郊军营的信儿,三姑娘身上并无大碍。”

    “通传的人已经说过了,”林啸侧目看一眼问英,“既如此,你何须在这儿等我?”

    问英顿了一下,道:“大公子在泽晖堂,有事要同您商量。”

    回到林啸寝院时,林俨已经在偏厅的书房等候了。

    “爹爹。”林俨站起来行了一礼,又拿了个茶杯,斟满递给林啸。

    林啸接了过来一饮而尽,他披甲未脱,在桌旁坐下,道:“要说猗儿的事?”

    “是。”林俨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孩儿觉得,妹妹有些奇怪。”

    溪磬阁中,林蓁吃着闵涟给小儿子剥的莲子。

    “哎呀,我都说了八百遍了,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林蓁简直有苦难言,“我当时都没在家,您干嘛质问我?”

    “就凭你没在家!”闵涟压低声音,“那么巧你妹妹出事你就恰好不在家?放在有心人眼里,难道不是你故意逃脱嫌疑?”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就不能是意外!”林蓁气得站了起来,“大哥哥当时也不在家,您怎么不去问大哥哥!”

    “住嘴!”闵涟回头看了眼里间,小儿子正安稳睡着,“这话你也敢说!”

    林蓁委屈地撇过了头,“我说了您又不信,其桐妹妹又不是傻子,我既不可能推她下去,也没道理给她下咒让她乖乖听我的自己往下跳……娘您真的,从小就偏心其桐,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啊。”

    闵涟顿了顿,无奈叹了声气,“蓁儿,娘辛苦怀胎十月生的你,当然心疼你,只是其桐她……”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闵涟转而道:“只是你要明白,娘只是妾室,这府里没有正头的主母夫人,别人才尊称娘一声二夫人,倘若你父亲哪天娶了正妻,你和你弟弟还能有如今的日子吗?”

    说着闵涟抬手轻柔抚了抚林蓁耳边的碎发。

    “我知道,娘。”林蓁也没注意闵涟转了话,她握住了闵涟的手,道:“爹爹他不会的,跟大哥哥和其桐妹妹一样,我们都是爹爹的孩子,这些年爹爹对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而且爹爹一直都没再娶,以后也不会的。”

    闵涟默默摇头,这种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不论如何,娘都要你谨记,尊敬你父亲,也要爱护子誉和其桐,明白吗?”

    “知道了知道了,从小就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林猗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了。

    林啸夜里来守了她一会儿,今日一大早又来了一趟,接着就去了军营,只是让林俨留在家里。

    但林猗也没见到林俨人,只有闵涟一大早就来看她。跟着来的还有林蓁和林辙。

    “妹妹感觉好些了吗?”林猗正在桌边吃饭,林蓁便坐在了她旁边,“昨日我想来看你,但娘怕人太多会打扰到你,拦着我不让来。”

    林猗放下手里的碗,笑道:“谢谢姐姐,就怕你来了我正睡着也见不到你呢。”

    “辙儿也来了。”林猗朝林辙伸出手,林辙过来轻轻偎在林猗怀里抱住她,小心翼翼道:“三姐姐昨日摔倒了吗?”

    闵涟见状想把林辙拉开,林猗摇头说没事,闵涟便由他去了。

    林猗低头揉了揉林辙的脑袋,道:“对呀,三姐姐昨天不仔细摔了一跤,可疼了。”

    林辙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现在刚满七岁。前世的最后一面,小林辙跟着林俨在军中,渐渐开始抽条拔节的年龄,俨然一副小小少年模样,如今再见到这样小小乖巧的林辙,林猗心里一阵松软。

    “所以辙儿以后走路也要当心,好不好?”

    林辙乖乖点点头。

    闵涟却是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家里几个孩子原本就亲近,林猗更是其中最灵动没有架子的,但今天的林猗……闵涟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同。

    “辙儿别缠着你其桐姐姐了,”闵涟还是让林辙松开了林猗,“姐姐病刚好,来娘这儿,让姐姐好好吃饭。”

    “没事。”林猗笑着松开手,“昨日让姨娘担心了。”

    “傻孩子,一家人有什么担不担心的。倒是你父亲,一整晚都没怎么睡,若不是有军务陛下不许他告假,今天也是要在家陪你的。”

    “爹爹疼我,我知道。”林猗垂眸,林啸不爱言语,但林猗明白。

    她低头又吃了口粥,问道:“怎么不见大哥哥。”

    “大哥哥在书阁呢。”林蓁说,“今日一早我就听见有工匠来府里,说是大哥哥要把书阁的屋顶彻底封了呢。”

    “不先来看我,去弄什么泥瓦,大哥哥也真是的。”林猗吃好了,放下勺子,笑道:“我去找他。”

    闵涟一听,劝道:“还是在房里多休息休息吧。”

    “我没事儿,御医不是也说了吗,姨娘放心。”林猗转头看向林蓁,“二姐姐一起?”

    “好啊。”林蓁说着站了起来。

    闵涟还是嘱咐道:“照顾好妹妹。”

    林猗和林蓁走后,宝鹭从外面进来,拿了一盒奶酥,对闵涟说:“这是三姑娘给小公子的,昨个儿夜里就拿出来了,今早又给忘了。”

    闵涟一笑,没让翟嬷嬷接,“给其桐留着吧,她也爱吃。”

    又低头对林辙说:“等会儿还是要谢谢其桐姐姐惦记着你,知道吗?”

    “二夫人客气了,三姑娘说了,家里只有小公子一个弟弟,多想着也是应该的。”宝鹭说着顿了一下,面露些许难色,“只是……”

    闵涟问:“怎么了?”

    宝鹭只好答:“昨日三姑娘醒过来,神情总有些异常,糖也不吃了,别的许多事情也记不起来……”

    “不过二夫人别担心。”宝鹭又接着道:“御医说了,虽然可能会出现记忆失碍,甚至性情也可能会与往常有变,但慢慢调理总会好的。”

    御医可没这么说。是林猗故意让宝鹭说给其他人听的。

    好在闵涟也没往深了探究,她抱着林辙,无意识地拍着他的背。怪不得她觉得今日的林猗奇怪,林猗往日和林辙玩,多是出于姐姐的爱护和对小孩子的逗趣,可今日她的眼神太复杂了。

    “侯爷知道了吗?”

    宝鹭答道:“昨夜侯爷回来后,已经禀告了。”

    闵涟叹了声气,记忆恢复这种事情,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以后一定要用心看护三姑娘,这种事情不准再有下次。”

    巳时过半,侯府有人来访。林俨让问英在书阁盯着,自己亲来前厅见客。

    “府里事务杂多,未能远迎,失礼了。”林俨抬手请道:“大人请坐。”

    又对旁边道:“看茶。”

    “小林将军真是折煞老奴了。”

    说话这人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皆是或抬或抱着木箱子,他微一躬腰,双手呈出一封礼单递给林俨。

    林俨接过来,三王府的大印宏宏其上。

    来的人正是三王爷府的管事,崔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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