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龙秉月收到了中文学校第一个月的兼职工资,小金库终于又充实起来。也是在这时认识到,她这段时间的不配得感并非来自暂时的穷困。

    搬家后她在淘宝上挑挑选选一个多星期买的一大堆宝贝,在下旬到来之前抵达。

    那天是星期四,她上午坐在客厅一遍遍刷新国际物流信息,幸运地赶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去门口签收,把一箱货物悄悄搬进了房间。

    几乎所有东西都是买来当礼物。她坐在地上,一边拆快递,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给什么样的惊喜。

    几十件大大小小的物品跨越山海,铺满了她的房间——早知如此,当初就该选一间更大的卧室了。

    终于收拾完成后,龙秉月在手机备忘录上存档记录,然后打开倒数日app,添加了新的一项——

    【距离8月31日“夏天结束”还有42天】

    -

    “你不下海吗?”

    到地方后,安宴毫不害臊地开始脱衣服,一点也不避着,像这里几乎所有人一样。岸上其实有换衣间,但好多人求省事,如此这般自然得如同在自家。

    他一边脱,一边看向已经坐下的龙秉月,问她话。

    夏天的海水浴场,挤满了白花花的人。她在这里穿着全套衣服,又戴上了墨镜,显然是个另类。

    仿佛下半身粘到了地上,她一动不动,只摇头:“我先观察一会儿,而且要看好东西,免得丢了。等你回来我再去。”

    说着,她拍了拍今天拎过来的一个大托特包,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什么。

    安宴脱完上衣脱裤子,然后卷在一起,扔给了龙秉月。

    她本能地接住,抱在了怀里。意识到不对劲,又放到一边地上,轻嗤道:“干吗啊你,当我是衣篓吗。”

    “木板粗糙,给你垫腿。”

    他们来的这个海水浴场,是木质结构的,位于海岸线一百米外,通过长长的栈道和海滩相连。海上的部分呈四分之三圆环状,俯瞰有点像月牙;加上栈道一起看,像用针尖挑月牙。

    这正是龙秉月在多个浴场中看上这里的原因——最近每天查资料发视频,她对月亮已经完全着魔,也由此发现,不止刷视频,创作视频同样令人上瘾。

    浴场功能丰富,有跳水区、躺晒区、含座位的半包隔间等等,她现在靠在一个隔间的隔板外,屁股之下应该算是“路”,不过这条道上坐着躺着很多人,就结果而言更像是躺晒区域。

    她今天里面穿了泳衣,上半身套了防晒衣,下面穿的是超短裤。此刻坐着,两条腿的大半截都和木板亲密接触。

    “哦……”龙秉月特意用手在木板上来回摸了摸,感觉不到粗糙,“我才不是豌豆公主!”

    安宴本来就高,两人又是一站一坐,身高差超过了一米。她想对他翻个白眼,却发现仰着头翻白眼更像在盯着他的身子看。

    干脆就顺理成章地看了起来——反正是在海上浴场。

    从海滩走过来,一路上见了不知多少个裸着上身的人,他的身材的确把那些人都秒了。

    在家里偶尔会遇到健完身的他,汗湿的衣服透出肌肉的纹理,已经足够性感。曾经觉得若隐若现更美,现在知道了那不过是因为看不到才嘴硬。

    能看的话,当然要大饱眼福啊。

    迎着她的目光,安宴垂下头,刚好背着光,看不太清表情。声音也被海风吹散,忽远忽近地环绕着她:“那我走了?”

    他站着等待她的回答,好像她说“不”他就会留下来陪她一样。

    但她当然是说:“去吧去吧,早去早回早换我来。”

    安宴往跳台方向走,龙秉月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拿他和擦肩而过的每个人作比较,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他颁发了“今日海滨最佳身材奖”。

    等他从视线中离开,她又把他的衣服拿起来,抱回了怀里。

    嗯,只是怕被抢而已。没办法,谁让他还要开车回家,半裸男司机会被交警拦下的。

    这里有不同高度的跳台,安宴直接上了最高的,似乎是五米。

    他站在那里,尽显孤高的王者风范。王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等他没入水中看不到她后,她悄悄把脸埋入他的衣服,深吸一口气——好香,她好变态。

    又好喜欢变态的自己。

    新面目察觉(√)。

    面前,人们在木道上来来往往,在海水里嬉笑打闹,而她倚着隔板,在一派热闹中想,

    这几个星期表面是她帮他忙,实际上更像是他带她在这座城市游玩,今天甚至连摄影机都没带。

    她在哥本哈根真正能称为“生活”的那部分生活,被他填满。

    除去工作,除去通过网络连接的身处外地的友人和线上世界,生活窄化到一间别墅的二楼和一个人。

    虽然上学的时候几乎也只是学校和公寓两点一线,但每个点都是很多个小点聚集而成的。

    如今只剩一个小点,长期身处异乡的孤寂却不增反减。

    她是不是……

    “哗——”

    某人从水下游到她面前,泼了她一脸海水。

    好在她戴着墨镜,替眼睛挡了水,摘掉后迅速定位到罪魁祸首。他自己的衣服倒是遭殃了。

    安宴直接撑着木板上来了,被水浸湿的头发向后抹成背头,露出光洁的额头,比平时更妩媚。

    反击的龙秉月从托特包里拿出绝密武器之一——水枪,朝着他还在啪嗒啪嗒滴水的身体呲了过去。

    肩膀,喉结,胸肌,腹肌,大腿肌,哪里看上去好摸呲哪里。

    不愧是淘宝转运过来的国产超强力水枪,一米多的高度都能呲到。

    当然,这也得益于被呲的人丝毫不避,只在一开始惊讶了一下,后面就任由她嬉闹,乖乖当好人型靶子。

    等她的水枪没水了,他才挨着她坐下来:“早去早回,任务完成。”还敬了个很不标准的礼。

    哦……现在轮到她当着他的面脱衣服了。

    安宴慵懒地半躺着的姿态,更是给她压力。为了缓解紧张,她开始找话题:“你衣服上喷的是什么香水啊?”

    依然是熟悉的香味,她一直忘了问。比起香水本身更令人好奇的是,他这种混迹时尚圈的人,竟然总用同一款,那是得有多喜欢。

    “Amouage Jubilation男香。”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爱慕”。

    至于Jubilation,她不是香圈人,只听英文名不知道是什么香,不过这个单词“欢腾”的意思很适合他,也适合哥本哈根的夏天。

    她马上也要去海水里欢腾了。

    防晒衣是不透的款,脱掉后露出里面的比基尼。龙秉月看看自己,又看看安宴,发现自己几乎没被太阳晒过的那部分皮肤,比继承了伊莎贝拉白皮基因的他还要白。

    在安宴眼里,此时的她更是白得发光,只消一眼就被耀眼得收回了视线。

    从海滩到这里上千个身体,其中不乏全-裸的,只有她让他愿意多看一眼,却又不敢多看一眼。

    龙秉月见他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用脚踢了踢他的小腿:“我过去咯,你看好我的宝物们。”

    她选了三米跳台,毫无姿势可言地直直跳了下去。即便如此,入海的那一刻也感受到了无尽的爽。

    太舒服太舒服,这就是被丹麦人称为hygge的幸福时刻吧。

    她没有像安宴那样游过去,而是游到了长满青苔的台阶边,爬上建筑再走回去。

    安宴似乎还在发呆,看到她很快回来,愣了一下说:“你不玩了吗?”

    “这里人太多啦,体验一次就够了。我们去海滩边吧!”龙秉月捞起她的包,语气中充满兴奋,“那边比较好发挥。”

    除了水枪,她还带了大号的充气浮床,回到岸边充了气,推到浅海,招呼安宴一起上去。

    说是大号,放上去一个包再上去一个人后,其实剩下的空间并不多。若是两人一起上去,几乎是要挤在一起。

    一个人怕被拒绝,一个人怕冒犯,两人之间弥漫着浅浅的对峙,最终是安宴先屈服,认命地坐了上去。

    浮床在海上漂荡,呼吸隔着一个包的距离交错。偶尔用手划一划水,掌控着方向,避免离岸太远。

    她的视线正对着滚动的喉结,感到口干舌燥时,想到的方法竟然是用水枪呲自己的脸……像个真正的傻子。

    “噗……”安宴看着这一幕,不禁笑出声来,“想亲近海水不如下去游。”

    “我不要,你去游。”

    他得了命令滑进海里,下去后又感到不舍,搞不懂先前在装什么,好纠结一人。

    空间变大,龙秉月顺势趴下,脑袋埋在角落,试图通过凉爽的气垫降温。

    她用密码解锁防水袋里的手机,在香水平台搜索“Jubilation”,跳出来透明瓶身淡黄色的香水。

    爱慕的品牌logo形似太阳,而这款香水叫作。

    【月之咏叹】

    可以说跟单词本意“欢腾”毫不相干。

    评价里有热心网友解释道,这是因为德沃夏克歌剧《水仙女》中的这曲咏叹调,是调香师的灵感来源,中文便采取了这个译名。

    是巧合还是……?

    是巧合的话那也太巧了,不是巧合的话那就更巧了。

    眼下,海游的人绕着她的浮床,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她不是月,是地球,他成了绕着她转的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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