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秉月翻过身来,仰躺在充气浮床上。

    下午的阳光耀眼,她闭上眼睛,眼前是一片红色。

    不再用手划水掌控方向,任由浮床随浪漂流。听觉变得更加敏感,水声响彻耳底,游人的欢声笑语却离得远了,渐渐消声。

    就这样漂吧,她只想放空自己。

    漂到哪里算哪里。

    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浮床表面,放大耳畔的声音,让世界缩小至此,撞上海浪都不曾察觉。

    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多久后,龙秉月微微睁开双眼,从指缝间看到一个黑影扒着她的浮床,猛然被吓了一跳。

    身体一抖,从躺姿变成坐姿。

    “你怎么在这儿吓人啊?!”她轻轻喘着气,怒斥安宴。

    安宴手拽着充气浮床的把手,腿在海面下蹬着水,避免自己的体重让浮床失去平衡,同时也控制着浮床漂流的方向,还能借此保持体内的热量,不可不说是一举三得。

    但他面上看着毫不费力,看不出水下这么努力。

    面对“质问”也只是轻松一笑,不斗嘴,立刻跪滑:“我错了,任你打骂蹂躏。”

    只露个头和脖子在水面以上,绿眼睛里泛着真诚的光,显得楚楚可怜。头发已经有干的迹象,可见这个姿势已经维持挺久了。

    龙秉月平复着受惊的心跳,听力也恢复正常,周围又变得喧闹,不时有人游过,或近或远地看他们一眼。

    显眼的不是他们,而是少见于此的浮床。

    他们的注意力则完全没有分给外人。

    能俯视安宴的机会不多,龙秉月盘腿端坐着,抓紧机会低头看着肩膀以下都隐没在海中的安宴。

    啊,原来这就是30cm身高差的感觉吗。

    好有距离感。

    以及。

    两人这样的姿势,好像《泰坦尼克号》里沉船后的露丝和杰克,一个在木板上,一个在海里扶着木板……啊呸呸呸,想点好的。

    然而,思维已经在脑海中发散,她不禁学着那时的露丝,缓缓俯下身子,减少那该死的距离感。

    她由盘腿改为更方便俯身的跪坐,柔软的身子向前弯曲,直到能看清那双绿色眼瞳中映出的自己。

    然后伸出双手。

    一并拽了拽他的两只耳垂。软软的,温热的,和捏自己的耳朵感觉很不同。

    既然他说“任她蹂躏”,那她当然要把握住机会。好吧,其实她也觉得这行为太小学鸡了,如果可以,她多想成为一名调情高手,在这样的独处场合游刃有余。

    现实却是,时常冲动行事,下手后又怕尴尬而不敢面对。

    这次也是一样,于是她干脆逃避进了海里。

    扑通——

    脑袋从水下钻出来,海水从脸颊滑落,帮她洗去尴尬,重获新生。

    龙秉月扶上浮床,和安宴相对而视,给自己铺退路:“喔,这样在海里漂的确蛮舒服。果然还是你有经验。”

    表面看着淡定,内心已经崩溃了。

    她过于跳脱,安宴也摸不着头脑,姑且顺着她的话:“还有更舒服的,想不想玩?”

    “什么?”

    “上岸告诉你。”

    龙秉月回头看了看岸边,这里不适合海上运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人们要么躺着晒太阳,要么坐在野餐垫上吃喝玩乐,要么在水深不及膝盖的地方戏水,感受海浪。

    根本猜不到有什么更舒服的活动。

    但是这会儿怎么上岸,是个问题。

    浪能不能直接把他们打上岸……显然不能,不然现在也不会离岸几十米。

    那么选项就只剩下:

    1. 她和安宴一起游着把浮床推回去或者拉回去;

    2. 她美美坐上去,让安宴当苦力;

    3. 一人自己游回去,一人带浮床回去。

    她选3。

    “你先上岸,这玩意我自己拖回去。”龙秉月对对面的安宴说,命令般的口吻,不容拒绝。看安宴一动不动,又继续强调,“快走啦,拜托~”

    安宴原本惬意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凝固住,似是不明白她的态度怎么突然转变,上一秒俯身对视捏耳朵,下一秒又赶人离开。

    皱起的眉头看着不像是害羞,反而像是嫌恶。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这样直接离开,对她奇怪的反应不闻不问。

    “怎么了?”

    “不想一起的话,浮床交给我?你随心游,注意安全就好。”

    他越是温柔、耐心,她越无法领情,越讨厌自己。心脏仿佛被揉捏,酸涩得紧。

    双手也随之抓紧了浮床,眼睛定定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那把水枪,好希望它里面装的是记忆消失水、时间倒流水,呲一下就让人重启。

    “可不可以别问了……就听我的吧……”

    她固执地坚持,他不理解但尊重,矫健的躯体一步三回头地游上海滩,脚踩在岸边的水里等她。

    龙秉月游得很慢,不是被浮床拖累,是内耗太严重,她搞不懂这个善变的自己了。忽冷忽热,忽晴忽雨,触碰完又收回手并想把手咔掉,记忆删掉。

    天啊,她是怎么了。

    纠结了一路,快到海岸的时候,安宴走近接过浮床,没再征求她意见,直接给自己揽活儿。

    她卸了力,身心俱疲,已经不关心什么海上活动更舒服更好玩了。

    沙滩上多的是被海浪冲刷上来的贝壳,绝大多数是碎掉的。她踩上去,刺痛硌脚的感觉让心不再随着海浪悬浮,有了实感。

    小美人鱼上岸,鱼尾变成双腿后,走路时痛如刀割,莫非就是以此为灵感?

    她现在也像变成人类的小美人鱼一样,为了追求感情而说不出话了。

    幻想过海边约会的浪漫,购入了游玩嬉戏的道具,最终发现,是内心拖累了外力。天时地利不如人和。

    “对不起,我累了,可不可以回家。”她虚弱地说。

    安宴没有接话,从她的包里找出浴巾,裹在她身上。他好想问问她哪里不开心了,又怕她不开心的源头是他。

    最终两人穿好衣服往停车场走时,他还是问出了口:“是不是我惹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告诉我,我会注意的。”

    龙秉月的神情稍微恢复了一丝生动:“当然不是!我就是突然情绪低落,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也不开心了才对。”

    这其实是个无效问题,就算真的是,她出于礼貌也会说不是。

    安宴捏了捏她的手安慰她:“没关系,别在意,你的心情最重要。我只希望你不要不开心。”

    然而到了车上,他说:“你先歇一歇,我去抽支烟,可以吗?你不介意的话。”

    她自然不介意,不是客套,她对烟味不敏感。

    她的敏感技能都点在心理上了。

    虽然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到了安宴给伊莎贝拉点烟,但认识一个月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安宴自己抽烟。她想他是真的不爽了。

    都怪她。她更讨厌自己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某种情绪在心间满溢,决堤。

    一支烟抽完,安宴又吹了会儿风散散味道才回到车上。

    龙秉月已经靠在副驾上睡着了,至少“累”所言不虚,没有骗他。她的头发还没干,眼角旁也有水痕,不知是海水还是眼泪。

    安宴伸手轻轻抹掉,放在舌尖上舔了一下,咸的——当然如此,眼泪和海水都是咸的。

    -

    几天后,龙秉月坐在桌前备课,回想起前些日子的海边往事,依然懊恼不已,情不自禁地“啊啊”叫起来。

    可恶的记忆,为什么总能把尴尬事件记得这么清楚,害她随时想起,想得越多记得越深,恶性循环。

    而且总在不经意时弹出,打断她原本的思路,实在是害人不浅。

    除此之外,那天她在车上不小心湿着头发睡着,下车后头剧痛,后遗症持续至今,夜里或早上醒来时偶尔会头痛,身心双重折磨。

    她和安宴的关系也陷入了怪圈。

    起初是她刻意躲着,到后来安宴也不出现了——本该如此,伊莎贝拉不是早就说了吗,他喜欢在自己房间待着不出来。

    可是某天她发现,一楼的人员去向牌上,安宴最近的状态似乎一直是“请勿打扰”。

    于是终于在餐桌上问出口:“最近怎么都没见到安宴?”

    一丝疑惑在伊莎贝拉脸上一闪而过,快得仿佛没有出现过,她热情解答:“他去隔壁瑞典拍品牌宣传片了,估计要半个月。”

    妹妹安扬“童言无忌”:“那个呆子竟然没有告诉你吗?”

    好问题,龙秉月也想知道原因。但两人关系确实没到汇报行程的地步吧……

    只是因为过去一段时间天天见到,就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以为对方日程尽在掌握。实际上现在这样才叫正常。

    龙秉月提醒自己,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是伊、莎、贝、拉、的、老、师。

    请把精力集中在眼前电脑上的教案!

    不要再看手机短信了,看穿屏幕也收不到的。

    因为前几次的经验,她好像把“正在输入”当成了许愿瓶,臆想着多输入几次就会被对方看到输入状态,然后问她有什么事。

    事实上她是连漂流瓶都不敢投出的胆小鬼。

    状态过于紧绷,大脑一片空白。遇到这种情况,龙秉月选择喝点小酒放松精神,寻找教学灵感。

    在等待酒精起作用时,顺便刷刷短视频转移注意力。

    她自己爱发爱看中文内容,所以也常被推送中文内容。今天推送给她的,是……

    擦边中文教学?

    超厚滤镜下,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表面在用英语教观众某些词在中文里怎么说,实则在对观众卖弄风姿。

    观众是为了什么而来的,不言自明。各种不堪入目的留言说明了一切。

    又消费女性,又消费中文,她的心中顿时升腾起一阵反感,顺手点了举报。

    这种东西怎么能在#中文学习话题下位居高位啊!真是劣币驱逐良币。

    想要好好做国际中文推广的心,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她看着从国内买的那一大堆物品,心里有了新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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