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灰烬》拍的是2010年来过上海世博会的一个法国人,由于饱受同一梦境的困扰,时隔十余年再次来到上海,寻找梦魇的线索。

    剧本由中法编剧联合原创,摄制组中外人员一半一半,演员则多为中国人,毕竟故事发生在这里。

    7月4日出梅,天气渐放晴。

    7月6日星期六,宜嫁娶、纳采、出行、祭祀、祈福……是为良辰吉日,电影在市郊开机。

    那天是个艳阳天,“先蒸后烤”的炎夏进入了烧烤模式,午后体感温度接近40度。

    即便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龙秉月,都耐不住这般高温。

    遑论几乎没经历过30度以上天气的丹麦人。

    好在龙秉月有远见,早就准备好了各种降温好物:小电风扇、清凉喷雾、冷感湿巾、冰冰圈、清凉贴……

    开机仪式结束后,她就冲到安宴身边,贴心帮他装备上这些东西。

    旁边有人见了,调侃道:“龙老师好东西怎么只给咱们摄影师呀?明目张胆地偏心哟。”

    安宴作为摄制组主要成员之一,在剧组的地位比相当于打杂的龙秉月要高,便主动替她说话:“不是她偏心,是我有私心。”

    说罢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不让她去给别人拿剧组后勤备好的成箱的同类物品。

    谁刚刚说马上热晕了,要她快快用冷感湿巾帮他擦汗,现在又贴在一起,推也推不开,不顾对方身上传递来的热量?

    龙秉月白了他一眼:“快放开我啦!”

    “他们早该习惯了。”安宴甚至变本加厉,低头亲了一口她的额头。

    龙秉月:“……”

    没错,在之前将近一个月的前期工作中,尽管两人很少在同一场合出现,但每次安宴看到她,就会像磁铁一样自动吸过去。

    他们的关系很快传开,在剧组和公司里人尽皆知。她本该是个低调的小职员,却成了高调的摄影师家属。

    高调的摄影师,被迫高调的家属。

    不过她感到很舒服,大家仍旧称呼她的本名,而不是“摄影师的对象”之类的。

    龙秉月是代表公司被派驻到剧组的,做一些协助、协调的工作。不用天天驻场,多半时间在酒店远程工作,完成自己的本职任务。

    她刚入职一个多月,还没过六个月的试用期,这份工作本来轮不到她。但是蒋天然向大老板极力推荐她来,老板和她面谈后,认可了她的能力。

    后来老板得知了她和安宴的关系,还特意吩咐管差旅的行政给他们订同一间房——抠抠搜搜省预算。

    好吧,公费恋爱,她不挑。

    第一次和安宴共事,龙秉月发现,虽然进组之前他乐于秀恩爱,但是正式开拍后,他在片场上非常专业,不夹杂私人情感。

    她在片场的时候,他也会当作她不在,把她当成空气,眼中只有电影,表现得十分疏离。

    而每晚下工回到酒店房间,浑身热气的安宴第一件事必是抱住龙秉月,让尽可能多的皮肤贴上她吹了一天空调的冰凉皮肤,直到两人皮肤表面温度变得相同——和他一样热。

    如果她白天去了片场,他晚上会说:“今天怎么又来考验我?知不知道我忍着不靠近你忍得多辛苦?以后少来片场,来了也不要总让我看到你。”

    她听从指示躲着他,他又要说:“听说你今天来片场了,还真不让我看到你?不行,我要看,在片场不准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如果她白天没去片场,他晚上会说:“今天为什么不来片场?害我整天想你想得心痒痒,快要无心拍摄了。”

    好大一口锅扣在她头上,摸鱼不要乱找借口!

    再说了,他忍得辛苦,难道她忍得不辛苦吗?她要接吻!

    龙秉月攀上安宴的肩,猛地一跃想要突袭他,又被他躲过去了。她好恨两人的身高差。

    除了肌肤相亲的时候,日常中的每一刻龙秉月都可能瞄准安宴的嘴唇,突然变换姿势凑过去。

    但她一次都没能偷袭成功。

    接吻变成战斗一样的事情,亲密的姿势仿若打架,身体接触像是游戏通关。

    她只有变成八爪鱼,四只手固定住安宴的四肢,两只手固定住安宴的脖子,两只手固定住安宴的脸,才有可能成功。

    赢得战争,打架获胜,KO大boss。

    可她变不成八爪鱼,她只会在打斗中身体变热,变成一条烤鱼。

    鱼被人从冰凉的河水里捞出来,穿在串子上烤火,正面烤,背面烤,烤到熟透,撒上调料,被人吃掉。

    -

    进组十天后,向来睡眠好的龙秉月患上了失眠。

    一开始,她以为是偶发事件。连续失眠一星期后,她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不过现代人嘛,失眠是常见问题,她没有过度忧虑,姑且在外卖软件上下单了附近药店的褪黑素,试试看效果。

    两个人同床共枕,安宴自然注意到了她最近入睡困难,主动为她分忧——

    “看来睡前运动量还是不够,累极了就能睡着了。”

    龙秉月试图婉拒:“别,别影响到你拍摄……”

    “不用担心我。运动一下睡得香,休息得好,明天更有精力拍电影。”

    “唔……”

    这一招确实有那么些用。对照实验结果表明,疲劳程度和入睡速度成正比。

    但是。

    龙秉月的失眠问题不算严重,差不多三四十分钟就能入睡。用了这招后,入睡变快了没错,实际睡眠时间却减少了。

    失眠治疗时间永远大于失眠时间,这究竟能算治疗吗?

    “当然算。”安宴肯定地说,“时长不是衡量睡眠质量的唯一因素,入睡速度和深度同样是重要因素。”

    这话龙秉月听起来怪怪的,好像在说睡眠,又好像不仅仅在说睡眠。

    “但是手环记录显示,我的深度睡眠时间并没有增加啊。”她反驳道,“再说,我不配同时拥有时长、速度和深度吗?”

    “说真的,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安宴严肃起来,认真提议。

    “算了吧,好麻烦,没必要。”

    龙秉月想到永远无法在凌晨三点前睡着的同学A,不管几点睡都一定会在早上七点醒的同学B,多数时间能睡好但平均一周一次瞪眼到天亮的同学C……

    感觉自己的问题甚至不配叫“失眠”,顶多是“睡得慢”。

    -

    又过了几天,蒋天然来剧组探班,检查龙秉月的现场执行工作。

    两人有段时间没见,蒋天然上来就问:“你现在黑眼圈怎么这么严重?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

    龙秉月皮肤白,不戴眼镜,在片场又不化妆,黑眼圈遮无可遮。她三言两语讲了下自己的失眠问题。

    “吃点褪黑素试试?”

    “吃了,没用。”

    “那,吃点保健品补补?”

    蒋天然作为过来人,开始分享自己的经验。

    她打开网购软件的订单,给龙秉月看了自己在吃的几种,推荐她先去医院检查一下,不要盲目补。

    “你年轻,应该不用刻意补,但是检查检查总没坏处。我是奔三了才开始补的,感觉身体状态重回二十岁出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龙秉月听劝,也因为失眠滋味着实难受,当晚就挂了医院第二天早上的门诊号,检查维生素和微量元素。

    对此安宴表示:“呵,不听老公的话,只听老板的话。”

    但他还是乖乖早起,准备请假一小时陪龙秉月去医院,被她坚决拒绝了:“抽点血而已,我没那么脆弱,你不准耽误拍摄。”

    这又加深了他对她“听老板话”的工作狂印象。

    医院的检查流程完善、效率高,龙秉月从进到出只花了50分钟,三个工作日后通过医院公众号查到了检查结果。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她生活习惯健康,坚持锻炼,吃好喝好睡好,竟然也缺了不少种。

    于是对症下药,补缺乏的元素。

    失眠果真有所缓解,不料又补出了新的问题——多梦,早醒,半夜容易醒。症状从第二天就开始凸显。

    龙秉月上网查找原因,发现很多人都遇到过同样的问题。有人说多梦是因为快速眼动睡眠时间增加,这是有好处的,只要深度睡眠时间没减少就OK。

    而早醒和半夜容易醒,是因为猛然一补,身体还没适应,大约一到两周后就会恢复以往的清醒时间。

    她放下心来。

    -

    补到第五天,龙秉月的入睡时间已经恢复到了十分钟左右。

    睡着后没多久,她进入了快速眼动期,也就是做梦的阶段。

    从五月底的戛纳到八月初的上海,她有两个多月没有和安宴接吻了。其它该做的都没少做,偏偏吻,由于某人的固执,一直接不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龙秉月越来越频繁地梦见自己和安宴接吻,只是简简单单地接吻。她知道这是梦,却仍然忍不住沉迷。

    今天的梦好像有些不一样。这也是吃保健品的暂时副作用吗,她感觉这个吻格外真实,唇瓣的触感格外清晰。

    多数时间闭眼接吻的她,想要睁开眼睛看看。

    她睁开了眼睛。

    龙秉月花了一会儿才确信,这里是现实世界,而不是她的清醒梦。

    安宴吻得太动情,以至于没发现她醒了。

    所以,他每天拒绝她的吻,却在晚上趁她睡着后,偷偷亲她?

    她经常梦见接吻,不仅是因为内心渴望,也因为做梦时他真的在亲她?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

    他倒是享受到了,留她一人煎熬,想尽办法和他接吻,他却油盐不进。

    龙秉月生气地咬了安宴嘴唇一口,这个“故意咬人罪”她是非犯不可了。

    安宴吃痛,才意识到龙秉月醒了。

    从去年确认关系开始,他就有半夜偷亲的习惯。龙秉月一向睡得熟,从来没被亲醒过,他便愈发胆大妄为。

    可惜今天败在了不了解保健品副作用上。

    龙秉月的双眼蓄满了委屈的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般涌出。安宴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哭得喘不过气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面对安宴的呆滞,她更加生气了,一把推开身上的人,跳下床:“我、讨厌、你!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要、再跟你、睡一起了!”

    声音哽咽,抽抽噎噎,却也斩钉截铁。

    安宴慌了,连忙从身后抱住她:“对不起,我错了,都怪我。你别走,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走。”

    转念一想,他不能重蹈戛纳覆辙,再让她跑了,又改口道:“不,我不走。你尽管讨厌我好了,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龙秉月一边挣脱一边放声大哭,不知多久后哭累了,懒得争了:“好了,我不走,你放开我吧,我去睡沙发。”

    “你睡床,我睡沙发。”

    安宴把她抱回床上,给她冷敷眼睛,帮她抹上眼霜,又拉住她的手背亲了亲:“对不起。”

    一滴温热的水落在龙秉月的胳膊上。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想都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

    转瞬间,她掀开被子下了床,直冲沙发奔过去。

    二话不说,眼睛对着安宴的眼睛,嘴巴对着安宴的嘴巴,吻了上去。

    哭归哭,委屈归委屈,但他欠她的,她必须讨回来。

    这次安宴没再躲,也没有热情回应,只是任她主导。

    接吻的间隙,他不断道歉,泪水迟来地回应着她先前的泪水。

    以前他总表现得游刃有余,这一次终于慌张溢出。

    龙秉月亲得特别凶,手拽着他的头发,牙齿嗑着他的嘴唇,膝盖顶向他的腰。要他痛,身体和心都痛。

    安宴反而露出了笑容:“别原谅我,但也别离开我。就这样,留我在你身边永远惩罚我,好不好?”

    他躺着,她跪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捶在他的心脏。

    “当然。”龙秉月说,“敢违抗我你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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