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想见谁最后一面?

    进入加沙走廊前的最后一夜,一群来自四面八方的媒体人抓着啤酒围绕在台球桌或站或倚谈笑风生风。

    美式风格的电子音乐混着电子烟在店内缭绕里,角落里有人咬着□□含糊对著录音笔说话,仔细听,那是欢快的遗言。

    在人间炼狱前哨的暂时欢愉里,满屋散漫潇洒意气,体格壮硕的国际佣兵搂着美人在角落享受片刻欢愉。

    这是将士出征的前一夜。

    这是即将远离法治国度的前一夜。

    在美国主流电视网纷纷派遣明星主播前往相对安全的以色列,他们却背道而驰走往加沙走廊,那里是全世界最黑暗的地带之一,在未知的明日前,烟、酒、大/麻、欲/望,一切全都合法。

    孟冬晨维持一身灰黑装束,靠在角落,黑色棒球帽帽沿压得很低,逼近眼镜上缘,黑色胶框盖过一双惹人的桃花眼。

    周遭各国女人秋波无限,他倚靠着台球桌,手边放着几颗糖,只思忖着一件事——

    倘若自己此行遭遇不幸,该给她留下什么,要多做些什么,才能让她在得到自己死讯时好过些?

    年过三十,他累积下来的都是庸俗之物,金钱、房产、股票??满身铜臭,而从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小姑娘并不稀罕这些身外之物。

    她渴望的是陪伴,是一份单纯不奔波的爱,而他从来都没做好。

    “孟,来一根。”

    英国来的医疗队志愿者亚伯特凑过来,嘴里咬着根烟卷,黑黝黝的肤色衬出一口洁净的大白牙,“尝尝,这可是好东西,抽一口解百忧。”

    进出战区多年,各种玩意儿他都没少见,孟冬晨撇一眼,推开那根□□。

    “不用,我答应人戒烟很久了,别再让我染上烟瘾,麻烦。”

    做这行的人哪个不是烟酒来着不拒,一根烟,几小时的欢愉,甚至拉上一个偶遇的帅哥美女,做好安全措施快乐通宵都无伤大雅。

    只有这个男人,从那遥远的大国而来,油盐不进,展现了无与伦比的意志。

    亚伯特抽得有些嗨了,拿烟在他面前晃,白烟晃动,台球桌前景色一片迷离,他不甘心受忽略,指着孟冬晨的手,却没敢触碰,“喔,是不是为了手腕上的姑娘戒的烟?”

    这几个月在沙漠地带奔走,孟冬晨的肤色晒黑了不少,唯独那一处,依旧清晰的像火烧烙印。

    会纹在身上的名字,自然是难以忘怀的人事物,可关于夏至,不管多少人旁敲侧击,他始终讳莫如深。

    再次谢绝亚伯特手里的□□,孟冬晨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撒在绒布桌上,“少抽烟多吃糖。”

    甜滋滋的糖粒散着咖啡香,旁边有人伸手过来要了一颗,顺势勾住亚伯特的颈子,“亚伯,别试探了,孟早就名花有主,看看他手机桌面那姑娘,你再试一百年都一样。”

    被戳破秘密的亚伯特也不见尴尬,维持着一贯的潇洒笑意,手里的烟在指尖飞舞,“那有什么,人都分手了,我还愁没机会趁虚而入?”

    这话放在二十年前是离经叛道,放现在早就见怪不怪,没人理会他的滥情,在距离战场如此近距离的地方,感情其实是奢侈又动人的小东西。

    孟冬晨早习惯这帮人的脾气,没多回应,也不当回事,他将写着遗言的证件放回防水塑料套内,抓起随身相机起身,远离喧嚣,走入寒夜里。

    手里的莱卡颇有年岁,是孟朗照唯一留给他的遗物,伴随他这么多年,零件维修花费不少,可是里头有的都是千金难买,是他这一生难以抹灭的记忆。

    第一次兄弟俩的冰岛之旅、全家在利比亚最后一张合照,剩下更多的,是小小姑娘从十二岁成长至今的照片。

    一年一年,逢年过节都一张,有时身旁是她的小伙伴们,有时是她单独一人,仅有一次的合照,是她第一次英文演讲获奖那天。

    照片用脚架拍的,她站在自己的身旁,轻轻挽着他手腕,她并不知道,当快门落下时,已经将她涌动深深情意的双眸牢记在岁月的轨迹里。

    早知如此动人心,而彼时他却只当她是年少不经事的依恋。

    那些尘封在岁月的记忆,其实都经不起拉扯,尤其在他决定接下这一次的任务深入险境前,忽然就像炮弹的碎片,纷纷落下。

    想再见一面,可偏偏,她已经倦了他永远都不在她身边。

    虽然小姑娘客气又礼貌告知他分手的想法,可也许她心里面是怨他的,怨他总是详细纪录别人的故事,却让两人之间是一段又一段的空白。

    几天后孟冬晨跟了国内的助理联系完,随无国界医师车队从埃及拉法口岸进入加沙走廊,预计纪录整个驻扎在加沙的MFS团队从北迁移至南的故事。

    抵达的第一天无战事,大伙儿松了口气,却在第二晚车队抵达加沙河畔准备迁移时遭遇以色列军队的炮弹攻击。

    飞弹升空如流星,在火光落下前,孟冬晨的时间进入慢速,像是在回顾过去十年,他与夏至的前半生。

    直到大巴翻飞,亚伯特从前翻到后座,用脚踢开半裂的车门,用力扯住他的手嘶吼,“孟,快出来!”

    可同时,后座有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孟冬晨顿住脚步,回头望去,被变形座椅压在车尾端的是来自英国的产科医,而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是她刚刚满一岁的小女儿。

    “孟,你快走!”

    汽油味渐渐蔓延,他看向抱住母女朝自己怒吼的男人。

    来自漠河的外科医。

    一个铁铮铮的东北汉子。

    他用身体去抵挡燃烧的铁片,透过碎裂的窗去看外头持枪的军人慢慢靠近。

    来者是敌是友未知,只知道出去或留下,都可能死路一条。

    孟冬晨看过如此多生死,临头到自己,依旧不免恐惧。

    可生死交关,救人,尤其是一个孩子,依旧是他唯一要做的事。

    此时脑海中只浮现一个人,一个名字,他连回顾一生的时间都没有,只将采访证用力扯下脖子,塞入亚伯特手中,将他从车厢后侧破裂的隙缝推出去。

    那处靠着防风林,杂草丛生,有生路可走。

    “走,快走。”

    孟冬晨确认外头已经有人等着接应亚伯特,抓紧时间空隙,哑着嗓子挤出最后一句,“亚伯,如果你能见到她,记住,别告诉她我最后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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