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低头思忖,这里是以前薛常的府邸,现在住着大景军队的家眷。这些人看着对地形似乎十分熟悉,应该是薛常的余党。带着兵器半夜悄声进来,怕是想抄了景军的后院,以此来要挟。

    这本来和他们兄弟无关,可眼下老三在大景的军营里,少不得要想个全身而退的计策。

    阿大看着不谙世事的阿琢,略加思索,脱了身上一件破破烂烂的外衣,给她穿上,一边穿一边小声说:“你乖些,我们玩个游戏,待会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说话,害怕可以哭,但是不要说话。结束了我带你去找你哥哥。”

    阿琢听到可以去找兄长,连忙开心得点头。

    阿大牵着阿琢坐回桌前,拿了一个鸡腿塞在阿琢手里,手沾了些汤汁胡乱擦她脸上,又拿掉她头上的首饰,拨乱头发,正忙着,忽然听见外面人低声说:“这里有人!”

    瞬间房门被一脚踢开,几个黑衣人闯了进来,月光跟着洒进来,三九“哇”地一声,端着饭碗躲到大哥身后,“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几个人进来后看见只有几个孩子,顿时也是愣了一下,这里是以前薛府的客房,怎么会有几个小孩?

    阿大连忙拉着三九和阿琢跪下来磕头:“大爷饶命,我们只是饿的发昏了,才溜进来想找点吃的,以后一定不敢了!一定不敢了!大爷饶命!”

    一边说着一边摁着阿琢一起磕。

    阿琢一脸懵,不明所以地被摁着磕了几个头,恍惚间看见黑衣人手里的刀寒光闪过,想起跟着阿爹和兄长见过的刀口舔血的场景,这才忍不住害怕的哭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听着哭声嘈杂,皱起眉头,正准备手起刀落先砍了这个小女孩再说。

    阿大一手捂住阿琢的嘴巴,一手替她挡下刀尖,整个人顺势后退,连声说:“好汉饶了我妹妹吧,我们现在就走,绝不惊扰旁人。 ”

    说着捂着阿琢的嘴巴,抱起她,从几个人腿间窜了出去,三九也直接就近跳窗逃走。

    几个黑衣人想的还是要捉几个身份重要的景军家眷,这几个小贼只要不惊动守卫,跑了也就不去理会,任由他们去了。

    阿大抱着阿琢一路狂奔,循着记忆找到以前就知道的一个狗洞。

    在朔州城讨生活的乞丐,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薛府的这个狗洞,薛常在势的时候,就是薛府的狗都是大摇大摆横行无忌。

    阿大看着阿琢和三九钻出去,回头望着沉静如水的府苑,想起温柔的妇人,想起她柔声夸自己好孩子,终是不忍。

    他交代三九:“你带着这个丫头,直接到城西三里外军营找她哥哥。”

    “那你呢?”

    阿大转过身看了看院子,贴着狗洞把名帖递出去:“快去,记得找到三儿。回头我去找你,若是我没去,冲着这女娃,她哥哥不会不管你的。”

    阿琢刚刚被吓得止住了哭,现在形势缓了缓,又开始啜泣,三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阿大,咬了咬牙,拉起阿琢就跑。

    阿大看着他们俩跑得看不见身影了,抬头看天,眼眶发热,他沉了沉气,调整呼吸,转身回到宅院,小小的少年身影瞬间没入了黑暗中……

    此时城外大景的军营中,祁穆正在看着军医给父亲上药,城里的郎中确实要强过军医,开的药似乎确有起效。

    正说着,兵士来报说有两个孩子拿着自己的名帖来投。

    祁穆心中一动,出帐一看,却看见是那个小点的男孩,牵着的却是……阿琢??

    祁穆心头一惊,连忙询问出了什么事?

    阿琢看见大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眼泪一把一把地抹在脸上,却留下一片血色。

    祁穆大吃一惊:“怎么了?怎么有血?哪里受伤了?”

    阿琢也感觉到身上的血腥气,低头看。祁穆将她前后左右翻看了个遍,发现并没有哪里受伤,这血不是阿琢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阿琢想了想,哭着说:“这一定是阿大的血,他刚刚为了保护我,用手臂挡刀来着……”

    祁穆一听到有刀,急的不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刀?你为什么会跑出来?母亲呢?”

    阿琢一听到母亲,又哭得不停,话都说不出来,

    祁穆只好转头去问三九,三九想到阿大也是急得不行,连忙把情况全说了:“将军,我求求你了,你快带人去救救我哥哥吧,那些人都拿着刀剑,怕是要人命的……”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流泪。

    祁穆只觉得天旋地转,父亲受伤,母亲此时又遇危难,他强撑着站起来,不管怎么样,即刻点了人,翻身上马,临行前对副将交代了些话语,旋即朝着城内太守府狂奔而去。

    多年以后,祁穆回想起当年在朔州最后一次看见母亲的场景,仍然觉得血色淋漓。

    朔州城外一战,虽然攻下朔州,但景军仍元气大伤,父亲带着他在城外扎营,因为父亲受伤,不愿让母亲担忧,特意强撑着身体将母亲安置在城内薛常的府邸,自己带兵守住城外关口,以为万无一失,才放下担子治伤,只因拖得时间太久,伤口已经感染,一时间竟陷入昏迷。

    却没料到薛常的侄子薛锋带着余党潜伏在城内,趁着夜色偷偷潜入薛府,妄图挟持母亲,想要以此来要挟景军退出朔州。

    当他赶到薛府的时候,整个太守府已经空无一人,母亲暂住的小院横七竖八尸体倒了一片,血水顺着雨水冲刷出的沟壑流淌,他发疯似的冲进内院,母亲贴身的丫头倒在血泊中,旁边是打翻的汤药。

    他红着眼睛拔出长剑,眼神阴鸷,一间一间寻找,要将这薛府掘地三尺。

    直到在一个偏僻的恭房旁,地上流出红色的血,他一剑挑开芦席,昏暗的光线下,母亲全身是血,躺在出恭用的草木灰上,他扔了剑,颤抖着扑上前叫了一声母亲,

    那时的母亲尚有一丝力气,她虽满身血污,却仍是天下最慈爱温柔的母亲,看着眼前这个失声痛哭的小小少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是强撑着一口气能再看孩子们一眼,她嘴唇轻颤:“阿琢……”

    “阿琢没事,在营房里……”

    “你是……大哥……”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母亲,你忍一会,我叫人去请郎中……”

    他眼里忍着泪刚想起身,却被母亲一把拉住,濒临生死线的她手劲却异常的大:“阿穆……”

    他重新跪下,眼泪忍不住地掉下来,“母亲……”

    “阿穆,……”她气若游丝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又越过他的脸,朝前指去,

    祁穆顺着母亲手指的方向看去,

    昏暗的恭房角落里坐着一个小小的少年,他满身血污,手臂上一条簇新的伤口仍在留着血,就这样的手臂,却正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少年脱了自己的衣裳,将婴儿包裹住,紧紧抱在怀里,呆呆地看着祁穆。

    祁穆走上前,看着婴儿的脸,小小的脸红通通皱巴巴的,此时正安静地睡着,他又看看阿大,嘴唇轻颤,忽然他心灵感应般的猛然回头,

    母亲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嘴角露出微笑,抬起的手臂倏然落下,闭上了双眼,

    祁穆大喊一声“母亲”,扑到她身边嚎啕大哭。

    阿大抱着婴儿,呆呆地坐在原地,他看着怀里的熟睡的婴儿,满是鲜血的双手还在发抖,甚至比刚刚拿剑割断脐带时抖得更厉害,

    生与死的距离从来就不遥远,他想起自己的娘临终前的话:“儿啊,是我们对不起你,生你而来,又不能照顾好你,你别怪我……以后找个好人家,哪怕是为奴为仆,过好这一辈子,……”

    可是这乱世,即使是高门大户,就如薛常,就如祁穆,又有谁能安安稳稳安身立命,能说起一句“过好这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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