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茴香忘了这回事,重新换上一副笑脸在院中嬉戏,李意清才拉着毓心走到旁边坐下。

    “邱郎中去了裕亲王府几趟,效果如何?”

    毓心渐渐习惯陪同李意清坐在廊壁的长椅上,听到李意清的问话,轻声道:“魂散难解,邱郎中也感到乏力。查阅藏书后,郎中是似乎只有大夏才有能解毒的丹方。”

    李意清道:“这样啊……”

    有解毒的方式,这对裕亲王一家来说是好事,可是解毒之法在大夏,她就不得不提防爱子如命的裕亲王会不会冲动之下做了错事。

    “邱郎中可曾告诉裕亲王?”

    “还没有。”毓心摇头,“此事非同小可,邱郎中不敢擅自决断。”

    “那就好。”

    李意清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北边与大夏交接,我在熙州时见到不少来往的两地的商贾。北地由盛大将军看顾,恰好盛蝉也在,我去信询问她可有合适商队,能弄来解药就再好不过。”

    毓心闻言,主动起身扶她回了屋子,铺纸磨墨。

    李意清伸手蘸墨,而后在纸上写字。

    毓心看着李意清的字,只觉得赏心悦目。

    等信写完,外头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

    天空呈现出辽阔深远的青灰色,朦胧中细雨如丝,雨水顺着瓦片汇成一堆,而后沿着屋檐滚落,慢慢地汇聚成一串,滴滴答答坠落在青石板上、芭蕉叶上。

    院中的下人纷纷走到长廊避雨。

    李意清一边将信折起来,一边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轻声嘱咐道:“今日雨大,看样子且得下上一两日,等天气晴好,再将书信送去驿站……”

    毓心正准备点头应下,又看见李意清将递出一半的书信收了回去。

    去边关的路途遥远,多耽搁一日,便多一日风险。魂散的抑制药材贵重,即便是裕亲王,也供养不起三五年。

    李意清看了一会儿落雨,忽然喊人取来两把油纸伞。

    毓心道:“殿下,你要亲自前去送信吗?”

    李意清微微颔首,上前伸出手。

    顺着房檐滚落的水珠落在她的掌心,冰冰凉凉。

    洛石看着她的举动,建议道:“殿下想要出门的话,不如选择坐马车?”

    李意清摇了摇头,视线在毓心和洛石身上扫过,歇了他们陪自己出去的心思。

    这两人经常跟在她的身边,江宁不少人家都已经认识。

    李意清看向了站在檐下躲雨的竹月,接过下人送上来的两把油纸伞,走到她的面前,“你可愿随我一道去驿站送信?”

    竹月似乎没有想过李意清会主动找上自己,怔愣了一两秒后立刻道:“殿下,奴婢从小生活在江宁,路都熟悉。”

    李意清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两人换上寻常的粗布衣裳,手持画着兰花的油纸伞,像是江南仕女图中的画中人一样,聘婷在这朦胧烟雨中。

    毓心不放心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洛石倒是心宽。

    “你不必心急,竹月身手了得,出不了事。”

    可毓心仍旧不放心,只看着洛石:“你去还是不去?”

    洛石被逼得没有法子,只好换上一身蓑衣斗笠,几个纵身跳跃,便翻过了元府的墙垣。

    从角门出来的李意清和竹月没有惊动元府任何一人。

    即便细雨越下越大,街上也并非空无一人,多的是手抱着头在雨中穿梭的行人。

    路过拱桥时,李意清看了一眼,元府大门紧闭,门前站着浑身湿透的郑延龄。

    他孤身一人,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一身朱红色的官袍被雨水打湿,变成深红色。

    他却毫不在意。

    竹月道:“殿下,可要上前?”

    李意清道:“今日旬休,明天还要去府衙,他再等一会儿,就会有人来请他回去,不必你我出面。”

    她话音未落,就看见一辆悬着青铃的马车从烟雨中行来,而后郑延龄朝着元府微微俯身,顺从地上了马车。

    李意清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竹月,轻声道:“走吧。”

    竹月见李意清似乎一眼就能认出来那辆马车,尽管心底好奇,却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两人走了一炷香时辰,才走到驿站前。

    李意清将手中的被保护的严严实实的信递给竹月,自己撑伞站在驿站外头,等她出来。

    竹月将事情办妥后,站在驿站门前的石阶上,看着李意清一身布衣,撑伞站在雨中,呼吸微微停滞,而后走到她的身边,轻声道:“殿下,事情已经办妥。”

    李意清微微颔首。她视线落在驿站前的水渠上。蒙蒙细雨落入水中,水面上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竹月,你知道城郊怎么走吗?”

    竹月一愣,似乎没有想到李意清问这样问。

    她迟钝地点了点头。

    “殿下想去城郊?”

    “嗯。想去看看。”

    古书上说农事三四月,她来江宁已经两个多月,却还没有见过江南农时。

    竹月看了一眼天色,此刻天色依旧昏沉,好在没有雷电。

    “殿下,城郊走过去路远。不过如果坐船就会快很多。”

    她所说的船,并非大江大河上的民船或这官船,而是小小的乌篷船,撑船的渡公歇在河边,一次只收取两三枚铜板。

    李意清见她精神奕奕,笑了笑道:“看你的样子,想来坐过不少次。你引路吧。”

    竹月应了一声,伸手扶住李意清,带着她穿过水渠小巷子,又往南走了一段路,停在了一个河道边。

    河道边种着一排柳树,渡公头顶斗笠,脚边是他的撑杆,坐在柳树下,手里握着一个馒头正在啃。

    那馒头是最常见的糙米满头,有时甚至能在里面吃到没被碾碎的麦麸。

    见竹月上前,连忙站起身,将还剩的半个馒头放入袖中,询问道:“两位客人可是要渡河?”

    竹月很熟练地点了点头,用同样略带江宁口音的话道:“船家,去杏花渡。”

    渡公应了一声,引着两人走到乌篷船前。

    李意清在竹月的搀扶下顺利上了船。骤然踏入乌篷船,小小的船身在水面上晃荡。

    李意清紧紧抓住竹月的手,见晃了一下后,船身又平稳下来,才放下心。

    渡公最后一个上船,撑杆站在艄头,笑道:“姑娘看着不像江宁人士。别看这船看着破旧,但是用上七八年,不在话下。”

    李意清循着他的声音,视线落在逼仄的船篷中。茅草一层有一层,压在下方的已经腐烂,上面又及时铺上一层新的。

    竹月道:“我家姑娘随夫婿回来探亲,不太熟悉水路。船家,你悠着些。”

    渡公轻轻划着水,脸颊带笑:“晓得晓得。”

    随着渡公的话音落下,李意清身上的眩晕感果然减轻很多。她将还在滴水的油纸伞竖放在一边,目光落在如画的山水之间。

    在朦朦细雨之下,一切景色都变得如梦如幻。

    渡公一边吟唱着不知名的江南小调,一边慢悠悠荡开水面。朝两岸看去,埂坝上戴着斗笠的农户来往,手里牵着耕牛,背上扛着耙子。

    李意清在渡公的调子中,忽然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有些匆忙地错开视线,而后对竹月道:“雨势看起来小了些。”

    竹月也探头瞧了一眼外头的落雨,沉吟道:“殿下有所不知,这梅雨时节最是难猜,前一秒晴空万里,后一秒就可能电闪雷鸣。”

    渡公也道:“是啊。今日出门,还以为能难得放晴。”

    竹月身为当地人,立刻和渡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李意清听着两人交谈,哪怕有斜风细雨沾到脸上,也只觉得温暖柔和。

    “到咯,杏花渡。”

    随着渡公长竿一划,乌篷船稳稳当当停在渡口。

    竹月先一步上岸,而后撑开一把油纸伞,伸出胳膊供李意清搭。

    等李意清安稳落在地上,竹月从袖中取出十枚铜板,笑道:“多谢船家走这一趟。不过还请船家稍留些许时辰,我家姑娘还得回去。”

    船家接过铜板,小心翼翼揣入腰边的粗布口袋,而后跃回船上,笑道:“娘子且去,我便在此等候了。”

    竹月嘱咐完,才引着李意清向前走。

    村前有一个木架子,上面模糊地写着村名:杏花村。

    李意清一路上走来,农户大多只戴斗笠,很少有撑伞走的人。沿河边的一户人家门前栽着三棵柳树,一个小孩正趴在窗边,朝这边看。

    “姊……姊。”

    等李意清和竹月靠得近了,那小孩忽然拍着手叫唤起来。

    在灶台前忙活的妇人道:“你阿姊去当差了,好松儿,快下来,别让风吹着你。”

    竹月温柔地朝孩童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而后继续领着李意清往村子走。

    “方才,那是你弟弟?”李意清忽然问道:“怎么不上前打个招呼?”

    竹月眉眼弯弯道:“奴婢今日本就是陪殿下来城郊看看,选择来杏花村已经很徇私了,怎么好意思耽误殿下行事。”

    她说的自然,仿佛本就该如此。

    李意清忍不住微微一笑,两人翻过了一座不高的小山坡,站在山坡上,田间的景色一览无遗,秧苗在水中摇摇晃晃,躬身的老农头顶斗笠,尽管头没被淋湿,可身上没有一次不滴着水。

    更远处,是斜斜的小坡,两头黄牛在河堤边吃草,放牧的小童躲在树荫底下,翘着二郎腿仰天躺着,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竹月站在李意清的身边,介绍道:“放牧的那个孩子和我弟弟松儿同岁,不过后来松儿发了一场高烧,等家里人从田里忙活回来,他心智只剩下三岁。”

    竹月用一种并不悲伤的语气平静道,语气中甚至带了些期望,“不过现在好了,能在元府当差,攒下的银钱足够一家人的温饱。”

    仿佛苦难于她而言,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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