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尧臣闻言,立刻点头如捣蒜,“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到了城外,盛蝉拿着瓷碗装了饭菜递给李意清,“来,和我们一道体验一番蹲在草坡上吃饭的感觉。”

    李意清愣了一瞬,很快重新扬起了笑容,从善如流接过碗。

    “这倒是新奇,我还是第一次尝试。”

    盛蝉看着她端着碗就开始吃饭的模样,眼角微微弯起。

    在西北也有不少扎根州府的世家大族,娇养出的闺阁女儿都不愿意在他人面前展现自己的吃饭的一面,那被认为是粗鄙的、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盛蝉有意在盛复银和盛复西母亲的牵线下和一些当地贵女打好关系,可是交谈一番后,还是会忍不住想念和李意清、柳夕年在一块的日子。

    纵马游湖,何等畅快。

    李意清反应平静,可是旁边围观的众人都纷纷心情起伏了起来。

    就连盛蝉的亲信也忍不住有些想要扶额,那可是公主,谁家公主蹲在地上捧着碗吃饭。

    盛蝉将军自己过得糙点就算了,还拉着公主是几个意思。

    是真不怕盛大将军一怒之下又敲断腿。

    盛蝉笑完,看着沉默不言的众人,热情的招呼道:“吃啊,大家怎么不吃啊。”

    在一片诡异的安静后,众人颤颤巍巍端起了碗。

    吃完饭,盛蝉一声令下,八百人分散成整齐有序的十人小队,四散帮忙去了。

    盛蝉双腿盘坐在地上,手上捏着一根碧绿的草叶,来回拨弄。

    她不说话的时候,眉眼间的自信与爽朗转化为另一种无可奈何的落寞与萧索。

    风沙没能吹灭她眸中的光,而是转为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

    这样的她,光是看着,就忍不住上手轻轻抚平她蹙起的眉尖。

    元尧臣只敢忙里偷闲,悄悄看她一眼。

    李意清端着两碗茶水走来,伸手递给盛蝉一碗。

    舒州茶叶丰富,潜山十里茶香不同,光是闻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盛蝉在悠然的茶香中微微淡忘了一些压覆在肩头上的重担,随着清风摆起了头。

    口中哼着西北学来的曲调,抑扬顿挫,悦耳动听。

    李意清一边小口地抿着茶,一边时不时望向她。

    似乎想从蛛丝马迹的变化中,一点点拼凑挚友分别的三年。

    世人常说人生能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对李意清而言,盛蝉正是这样的存在。

    她懂她的雄心与壮志,她也懂她的天下与民。

    盛蝉眼角余光注意到了李意清投来的视线,道:“想学吗,我教你唱。”

    “草原辽阔无边,羊群如云轻轻漫卷,风吹草低,金光洒满边……”

    词简单,但吟唱出声,浑然浩瀚。

    仿佛一刹那间,天地展现眼前,万物尽收眼底。

    李意清跟在盛蝉的身后学,两句过后,忍不住道:“西北大营北移,现在那地方,是什么样子的。”

    是如汾州的烟火人间,还是熙州的群山覆雪,恍如仙境。

    盛蝉不假思索道:“水草丰茂,牛羊成群,六月的时节,胡杨林高耸壮阔,在戈壁上排开,行军路上遇见绿洲,快意不比千金裘差。殿下,如果有机会,你真应该去看一看。”

    去看一看和江南完全不一样的塞外风光。

    李意清被她勾起向往之情,“总会有机会的。”

    “对,对,总会有机会的。”盛蝉跟着点头。

    *

    盛蝉在舒州只待了两日,便带着浩浩荡荡的八百人离开。

    李意清本准备去城外相送,可是汪青野刚好从江宁回来。

    盛蝉骑上马,背着朝阳迎风回首:“相逢之日有期,何须争朝暮之间。意清,你不必相送。”

    我不是怕你难过得会哭出来,而是怕我们两个抱头痛哭。

    这样可就一点也不符合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形象。

    盛蝉心中思绪万千,但是面上只淡淡一笑,拽着缰绳策马扬鞭。

    “走了!”

    她头也不回的道。

    李意清望着的背影轻轻招手,低声念着一路顺风。

    汪青野凭借公主令牌调来了两千人的军队,来时看见驻扎在城外的八百米,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师娘,这些是什么人啊?”

    李意清道:“我的挚友。对了,要你办的事情办妥了吗?”

    汪青野点了点头:“妥了妥了。元相听说之后,联系了不少江宁府的门生,不少富户都主动捐钱捐粮,但是江宁府上闹出了一场丑事。”

    李意清抬头看他。

    “江宁府三座粮仓里塞着稻草以次充好,被发现了。现任知府曹恩沛大呼冤枉,元相手中无实权断案,此事正僵着。”

    李意清:“无妨,元相在位多年,这种事情估计见的比我都多。你不必担心。”

    汪青野一想也是,点了点头。

    “运粮这一路上还安稳吧。”送完人,李意清一边走一边询问。

    汪青野乖乖跟在李意清的身边,如实回答道:“一路上遇见了不少难民,但是没遇到像样的匪寇,师娘睿智,有两千将士助阵,没有不长眼的敢冲上来。”

    “稍后你点上一些人手护送粮食送去怀松县、白崖县……务必确保拿到当地县衙的公文。对了,怀松现在崔县尉做主,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你与他交涉,多留几分心。彦文卓也在怀松,你到了先与他会和。”

    汪青野应了一声,朝着她一拱手,离开办事。

    走回仁清堂后,李意清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却没有看见元尧臣的身影。

    “尧臣呢?”

    杜于泉想了一瞬,“刚刚还见着他呢,大概就在门口吧……元掌柜,你去了哪里,姑娘找你呢。”

    元尧臣蔫头耷脑,听到杜于泉的话,稍稍打起几分精神。

    “嫂嫂,你找我有事?”

    李意清:“你想去西北吗?”

    元尧臣的脸一瞬间红如煮熟的蟹,支支吾吾道:“……嫂嫂这是何意?”

    “尧臣听不明白我讲了什么吗?”李意清莞尔,淡淡垂眸,“其实也无不可,你父亲基业多在中原北地,杜掌柜现在越来越得心应手,你若是牵挂,自然可以去追寻。”

    “嫂嫂看出来了啊……”元尧臣挠了挠头。

    杜于泉:“元掌柜,你表现的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

    元尧臣脸色本就红,被两人这么一说,更是红的滴血。

    李意清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语气随意:“你都十八岁了,我十八的时候都已经和你兄长结为夫妻了。不过你对盛蝉有意,还需要得到她的芳心,若是她不愿意,本殿也绝不可能帮你。”

    元尧臣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知道,嫂嫂你放心。兄长说过,若是真心喜欢一个姑娘,就绝不能勉强她。”

    李意清:“……”

    元尧臣:“……嫂嫂,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李意清确实没有想到元辞章会这么和元尧臣说。

    元辞章从头到尾表现出来的是:如果喜欢一个姑娘,就绝对不要放手。

    一步步靠近,贴近,诱她沦陷。

    事实上,李意清也确实一步步走向他。

    李意清道:“你兄长……算了,现在在说你的事情,所以,要不要去?”

    元尧臣陷入迷茫。

    他不确定地看着李意清,小声喃喃道:“兄长没教过,该怎么追求喜欢的姑娘啊。”

    李意清忍俊不禁:“你兄长怎么可能什么都未卜先知,这是你自己的感情,你应当自己选择。”

    元辞章教会了他很多道理,也将他保护得太好。

    好到,有时候他会失去自己的主见。

    元尧臣必须要自己独当一面,元辞章让他不断历练,肯定是存了这个心思。

    元尧臣看着目光温和鼓励的李意清,又看看一旁置身事外的杜于泉,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半响后,他的眼神从迟疑缓缓变得坚定。

    “嫂嫂,我现在不会去找盛姑娘的。”

    李意清微微诧异,更多的是一丝赞赏。

    “现在的我,尚且依靠父兄之力,还不够资格站在她的身边。我希望见到她的那时候,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身边。”

    那可是盛将军啊。西北最绚烂的花。

    红衣戎装绝美而张扬。

    李意清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很久之前,元辞章也是等到金榜题目,才迫不及待面见太后。

    那时候,距离她燃放天灯为国祈愿,足足过去了两年多。

    元家的人,果然都能等得起。

    杜于泉老神在在地道:“可是,可是若是你找盛姑娘之前,她已经心有所属,你晚来一步,那该如何是好?”

    元尧臣:“那就……”

    他有些答不上来。

    李意清眨了眨眼睛,也有些期待元尧臣的回答。

    元尧臣像是被夫子抽问的学生,每一道题都在预料之中,可是每一道题,却说不出最恰当的话语。

    他忍不住轻轻在房中来回踱步。

    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他十五岁那年去京城伯公家中小住,有小厮端着元辞章的废稿准备拿去清理,元尧臣好奇地拿了几张看。

    最上面的一张废纸写的是——

    “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

    元尧臣站定,不确定地将这句话复述出来。

    可是说出来的一瞬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当时的他年纪尚小,只读了两遍,又满不在乎地给了小厮,回去问母亲意思,母亲闻言,嘴角上扬。

    “看来你辞章兄长有了意中人,可是又不确能否相守,于是决定放手成全。尧臣,爱一人简单,可是放手成全的爱可就罕见了,可见你辞章兄长对其用情之深。”

    元尧臣似懂非懂,同时大为震惊——原来像兄长这般冷情冷性的人,也会爱而不得。

    可是,既然如此深情,为何这张纸会出现在废纸堆里?

    元尧臣嘴唇翕动,不知道该怎么纠正。

    一旁的杜于泉惊叹一声:“没想到元掌柜小小年纪,就懂得爱人为放手成全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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