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望去,只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

    所有人都很熟悉,不过多了不少青涩和天真之感。

    许昭一眼扫去,看见了张略显陌生面孔。

    许忱言,十七八岁年纪,身上已有一股温润儒雅之态。

    他察觉许昭在看他,微微点了头,回以她一个温和的笑容。

    她收回目光,循着脑海里的记忆,低低唤了声:“祖母?”

    老太太温柔地抚着许昭的脑袋,一边拉着她往府里走,一边道:“诶,好,乖孩子,咱们回屋去。”

    众人随即四散开,无人注意到,在阴影之下,许府旁的侧门处,一道黑影向那边凝视几秒后闪身进去了。

    地上滴落一点血迹。

    老太太缠着许昭寒暄完,便也让她回自己的映雪园休养,嘱咐明早可以不必过来问安。许昭都一一点头答应。

    青葙为她梳洗完,道:“姑娘且先安睡,女婢就在门前守候,姑娘有事轻唤一声即可。”

    许昭认真思考道,“我真的是我吗……”

    这是否也为她做的一场梦境。

    青葙陷入沉默,突然打趣道:“那姑娘是谁呢?”

    许昭神情呆愣,使劲回想着自己的往生,投映出来的却的的确确是许府四姑娘的人生轨迹。

    她是许昭。

    青葙笑笑并不在意,抬着洗漱完的水推门出去。

    入夜,许昭安静地躺在卧榻之上,门外守着青葙和一个老妈子。

    “我怎么没死呀?”她轻轻问。仿佛在问自己。

    今日梦魇愈加频繁,夜半不时便会从梦中惊醒,使人极为疲累。

    许昭坐起身,眉头都皱在一起。整合了自己所做下的梦,发现竟能巧凑成一整个故事来。

    许府大小姐许燃,因体弱多病被送回本家休养。与周家离奇失踪的大公子周道知契有婚约。

    却在七岁时被人牙子拐走,自此下落不明,许府被灭门时逃过一劫。

    许墨琛则是一生凄苦无依,自小受人白眼,欺凌殴打,渐渐养成阴晴不定的暴虐性子。

    长大后在科举考试中一路及第乃至探花,辅佐三皇子萧文弈登基称帝,官运亨通封侯拜相,成为一代奸臣。

    新帝忌惮许氏一族势力日益壮大,许仲怀兵权握手,功高震主。

    于是许墨琛假借敌军之手构陷许仲怀叛国之罪,由此屠杀许氏三百余口,尸横遍野。

    许墨琛当上右相后性情更为怪异,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致朝政暴乱,民不聊生。

    后许燃归家,为许仲怀澄清罪名,联合燕王萧承胤推翻朝纲,并拥立萧承胤为新君。

    贺延亦因大婚之日杀妻之恨,拼死也要将许墨琛拉下马,与许燃一同扶持燕王上位。

    而自己却在皇位夺权中反被许墨琛暗杀。

    民心所向,萧承胤名正言顺成为新君,许燃终以清君侧的之名将许墨琛斩于剑戟下,报灭族之仇。

    许昭慢慢整理起脑中繁杂冗长的梦境,心底暗暗决定通过许墨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觉间眼皮益发沉重熟睡了过去。

    ……

    应老太太的允,不用去万春阁给祖母问安,可一连两日许昭都病患缠身,身体发热,夜夜于噩梦之中被惊醒。

    许老太太忙请了医师,说是气血两虚,精神乏困,所以多生妄梦。只需好好调理即刻。

    只不过许昭所生之梦却极其诡异,竟是周身之人死亡之时。

    一旦睡下,梦中便尽是族人被扼杀之景,无法插手,只能驻足观看,随后被惊醒。

    渐渐的,许昭发现她有些睡不下去了。

    饭后继续又趴了一会儿,许昭睁开眼,陷入沉思。

    “二哥哥。”她轻唤了声,努力让自己保持精神亢奋。

    床侧的侍女有些坐不住,乐着音道:“今儿天气不错,可移步去大梅园散散心,或许走着走着就能安稳睡着了呢。”

    好似躺累了般,许昭脑袋有些沉,轻声回答:“好。”

    青葙是许昭的贴身侍女,注意到她起身,立即上前询问:“姑娘,你可是想出去走走了?”

    说着扶了许昭一把。见她点头,青葙转身在衣橱中拿出几套衣服,供许昭挑选。

    青葙吩咐妈子丫鬟备了浴水梳洗,给许昭换上了她挑出来的墨绿色长襦裙,又梳了两条辫子,在两边各扎上一朵细小的白色雪绒花。

    看着铜镜里粉嫩的小脸,青葙赞美道:“咱们姑娘可真好看。”

    镜子中的小姑娘眨眨眼,在身边人的喋喋不休下,她忽然想起许墨琛来。

    梦中出现最多的人便是许墨琛,无一例外都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似乎所有人的死局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一般。

    许昭思索着,踏着步子迈出房门,远远便能瞧见一抹娇小的绿色身影在许府里闲逛。

    天气并不算好,暮色微沉,没过多久就下起绵绵细雨,青葙急忙命两个粗使丫头回去拿油纸伞过来。

    许昭沿着记忆里的方向走,不走几步便被青葙拦住:

    “姑娘,过会儿怕是要下起大雨来,还是别再往前走,着凉的话就不好了。”

    况且,再走可就靠近那个煞星的院子了。

    像是应了青葙的话,雨开始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许昭抬步往前走,轻声道:“我就去前面看看,不走远。”

    见状,青葙不好再阻拦,只紧紧跟在她身后。

    循着脑海之中模糊隐晦的路线,许昭不多时便见到了年少的许墨琛。

    他被人撞倒在地,嘴角隐隐带着点血迹,一旁是散落的饭菜,仅剩的一点馊食也全都沾了泥土。

    一侍童装束的人冷眼瞧着地上的人,嘲讽出声。

    “诶呦,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畜生冲撞了爷。”

    “原是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爷正着急给三爷送茶水呢,却被你这劳什子误了大事。”

    少年额前的碎发隐约遮住了眼睛,他的头微微下垂,眼睛却宛如毒蛇一般狠狠地盯着俯视他的人,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侍童有一瞬竟被他这副神色吓住,压下心头的不安,只啐了许墨琛一口唾沫便匆匆离去。

    望见许昭在不远处,又凑上去恭敬地请了个安:“四姑娘安好,近来我家三爷可念您念的紧,说是四姑娘得空了就过去坐坐,谈谈心。”

    雨落得急了些,青葙上前为许昭遮雨,低头附声:“姑娘,他是三公子的书童,唤他丁梓就行。”

    “好。”许昭望了丁梓一眼,点头:“我记着了。”

    丁梓颔首,弯着腰退了下去。

    雨愈下愈大,两个粗使丫鬟跑过来,为许昭撑起伞,又给披上了一层干净的斗篷。

    许昭看向地上的许墨琛,视线与他隔着纷扬的雨滴对上。

    那目光,竟是比这凉风还要更冷上几分。

    雨打湿了他的衣衫,许墨琛脊背上的血一点点渗出来,异常恐怖。

    少年周身仿佛都散发着冷意,瞥了许昭一眼,然后默默捡起地上湿漉漉的饭食离开。

    许昭想要追上去,却被青葙拉住,“姑娘!万不要再与他沾上关系……太夫人知晓了怕是会不高兴的。”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刚刚那一瞬,许墨琛看向她的目光充斥着杀意。

    许昭抿唇,看着少年远去。

    就是他吗?

    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听见他人口中所说的大奸臣,杀人无数、暴虐无道。

    他不再是旁观者的只言片语,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她的面前。

    “那个丁梓为何要这么欺负他?他们是有仇么?”许昭问道。

    “大抵是受了三公子的指使。姑娘是个心善的,可许墨琛也不见得是值得同情的,此前居然妄图坑害姑娘……”

    “总之姑娘离他远些是极好的。”青葙皱着眉,小声提醒许昭。

    “可是二哥哥背上有血。”

    青葙听见许昭对许墨琛的称呼,更拧了眉,但也不好多嘴,低头答道。

    “府里最忌讳残害姊弟之事,三公子疑心您失踪是许…二公子所为,太夫人自是怒极,外加姑娘又因此病痛缠身,一连几日都对二公子动用了家法。”

    许墨琛向来独来独往,又不肯服软,刚刚应是才又领了罚回来。

    青葙觉得他心思深,处处藏着危险,更何况还有加害自家姑娘的嫌疑,便不想他再接近许昭。

    许昭鼓了鼓腮帮子,继续追问:“二哥哥没有丢下我呀,他为何不向祖母解释?”

    “还能为何?他一介杂碎,解释也得有人信啊,就这等腌臜东西,你还一口一个哥哥地叫,也不怕失了身份。”

    许荆穿着一身粉色的锦绸,金丝线镶在袖口,头上别了一只金钗,手捧着紫檀香炉,身后跟了一群丫鬟婆子。

    她在拐角看见许昭,带着乌压压的一众撑伞走过去,睨了许昭一眼。

    她道:“你怎的舍得出来了,不再回屋躺会儿?我看许墨琛挨板子还没看够呢。”

    还是因为她才受罚的么?

    是不是应该给他送些药去?单是想想许昭就一个头两个大。

    许昭沉默半晌,转身朝原路折回,没走几步又中途回来,向许荆俯身道:“谢谢二姐姐关心。”

    她说完快步走向自己的映雪园,许荆呆在原地望着许昭离开的方向,不禁疑惑出声:

    “我刚才…关心她了?”

    许昭人是没走丢,别是把脑子给丢了。

    ……

    许墨琛拖着身体走回一处破败的院落,才刚刚将芭蕉叶涂抹在伤处,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声扣门响。

    来这里还会敲门的,可真是少见。

    他披了件浅灰色长衫,将门拉开一条缝隙,看见门外面颊微红还正喘着气的许昭。

    小小的人儿怀里兜着各种瓶瓶罐罐,都是她从映雪园搜罗出来的,一路小跑送至这里,青葙拦也拦不住。

    许昭见许墨琛开了门,嘴边扬起一抹笑容,软软地唤道:“二哥哥!”

    许墨琛没动,冷眼瞧着她,“你来做什么?”

    “我见你受伤了,来给你送药呀。”许昭晃了晃药罐,一姑凉风就从她脚踝灌上来,冻得人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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