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不用白费力气了，这么多天你们也该明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本宫是不会投降的。”
满身血污的姜岁凰坐在阴冷潮湿的杂草堆上，头也不抬地对着缓缓开启的牢门低声嘲讽道，却先听一声冷笑入耳。
“长公主怎能如此跟南楚贵人们说话。”
脚步声临近，一只手伸过来重重掐住伤痕累累的脸颊。她本能地咬住满是齿痕的干涸嘴唇止住呻吟，不屈抬眼回视。
冷嘲热讽就在嘴边，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来者身上那件绝对不应出现在此的大梁宦官宫服。
她不可置信地瞪圆杏眸，只觉遍体生寒。
“陛下已向南楚递交投降国书，按律您可得自称一句‘臣’呢。”
接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金玉樽呈到眼前抵到唇边，语气轻蔑地像是在奚落丧家犬。
“长公主负隅顽抗破坏两国交好，奉圣上旨意，咱家来送你上路。”
毒酒在前，她一言不发地垂下眸咬紧牙关，无声抵抗。宦官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冷呵一声，直接上手掰开她的下巴。
多日刑讯带来的力竭不足以支撑对抗，微凉鸩酒还是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强灌入口。宦官松开钳制的手，她便再也坚持不住地跌回地面。
含不下的鲜红沿着嘴角成股滑落，五脏灼烧，痛疼难忍，她双眼猩红地蜷缩在杂草堆上咳个不停，大梁公主宁死不屈，于是她只能去笑。
先是伴着咳血的低笑，尔后是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暗无天日的狭小牢房里，凄厉地仿若是大梁五年国破家亡中惨死之人的万鬼同哭。
纵使已是气若游丝，依旧令人心生畏惧。
宦官顿觉头皮发麻，转身要走。姜岁凰苟延残喘地趴在地上，却听“啪”一声，上一刻还趾高气昂的宦官居然被一巴掌扇了回来。
她微微侧目，南楚人不知何时到来，正在头顶暴跳如雷。
“你们大梁到底是何居心？为何现在还会有大梁军来攻城，还要我们交出她？！”
宦官一溜烟跪起来赶紧赔笑：“贵人明鉴，圣上都为和谈赐死长公主了，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南楚人冷哼，当胸一脚踹出，已是怒不可遏，“他们举的可是你们大梁响当当的‘魏’字旗，化成灰我都认识！”
魏……
后面再争吵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陷入混沌前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天下何时又冒出来一个姓魏的？
最后那个举着魏字旗的狐狸眼男人，不早就化为一捧黄土了吗？
然后眼前一黑，彻底消散了意识。
*
腊月天，寒气正浓。
黑如泼墨的天穹间，皑皑白雪覆在皇城的红墙绿瓦上，江山依旧。
叮咚弦鼓声若隐若现，自连绵不绝的天子威仪恭贺声中徜徉，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起，如一只手将一切光怪陆离拉出朦朦胧胧的水面，变成萦绕在耳边的现实：
“此次西疆大捷扬我大梁国威，此乃国之大幸，传朕口谕，犒赏三军！”
西疆？大捷？
姜岁凰一个寒颤，猛地睁开眼。
骤至眼前的灯火通明让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遮光，却在扫到袖子上的红色牡丹花样时愣住。
这块布料她印象深刻，外阜贡品，是她十六岁那年随西部军回京后父皇破例赏赐的，因为太过贵重制成衣后她也只在那次的庆功宴上穿过一次，后来就因故被烧毁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心下一凛，蓦地抬起头。
雕梁画栋的乾清殿闯入眼帘，主位上的父皇没有一夜白头也没有身首异处，正龙颜大悦地望着身旁的皇后，听她温婉建议：
“陛下，此次大捷不易，三皇子那孩子无意争功，做娘的就只好替他问问，陛下打算如何赏赐他？”
语气一如既往地母仪天下，她不由得呼吸一窒，再也顾不得去想这究竟是梦一场还是真的重生，一个跨步跃过身前的桌几冲上殿中间，脑子里尽是“这次一定要阻止她怂恿立储”的念头。
“母后偏心，西疆大捷明明也有儿臣一份功劳，儿臣也要赏赐！”
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高位的皇帝第一时间便将视线转到她身上，毫不掩饰地沉下脸，声音戒备且疏离：
“哦？那岁凰公主说说想要什么。”
头顶的审视明显，姜岁凰跪伏在地上，冷汗涔涔。
情急之下冲出来阻止，却忘了此时还是十六岁那个除了累累污名和父皇的猜忌外身无长物的自己，又该如何做才能既活过今日的僭越又走出未来国破的泥潭。
突然，她想到前世最后听到的那声“魏”，灵光一闪，余光扫过胆战心惊的诸位大臣和已然沉下脸的皇后，贝齿轻咬红唇，决定赌一把。
她眨眨眼，一息间换上少女怀春的羞赧，轻掩唇道：“父皇赎罪，儿臣是有心上人了，所以才斗胆出来的。
说着重重一磕首：“儿臣心悦肃南王魏岐，请您为儿臣赐婚。”
“……”
一语之后，满朝文武噤若寒蝉，除了在底下面面相觑外，竟是谁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给你和魏岐赐婚？”
同样呆愣住的还有皇帝，好半响他才孤疑重复了遍，语气里充满着不信任：
“朕怎不知，朕的岁凰公主久居西疆，这才回京没几日，是如何与魏爱卿相识的？”
“回父皇，是数日前回朝路上，儿臣贪玩没有随军，在京内游玩时意外与魏郎相遇，惊鸿一瞥后倾心，回宫后更是念念不忘，因此今日才斗胆请父皇赐婚的。”
话到最后似是想到什么垂眸掩唇羞赧，一颦一笑间俨然已是一个心思尽数挂在郎君身上的待字闺中少女模样。
大概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皇帝登时宛如被噎到般，脸上滋味难辨地看了她好半天，才终于复杂着表情将目光投向远处。
“魏爱卿，你也听见了，朕的岁凰公主说心悦你，你怎么想？”
……什么？
姜岁凰愣在原地，第一次险些挂不住笑容。西疆庆功宴毕竟太过久远，她根本不记得被她造谣一见钟情的肃南王魏岐本人也参宴了。
但失态紧急，她只能赶紧先在脸上挤出惊喜，含情脉脉地扭头，跟着望向同一方向。
视线尽头，一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应声站起，信步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如冠玉，轩然霞举。
身姿绰约明明宛如谪仙出尘，却偏偏又挑着堪比花魁美目勾人的狐狸眼混不吝得厉害，甚至在察觉到她的注视后，还在皇帝陛下在上如此不容分心的场合，抽空远远回过来一个眼神，眸中勾魂夺魄。
她立刻假装羞涩地垂下眼，只靠耳听着他一步步靠近，最终到自己身边并肩跪下。
“魏岐啊，朕的岁凰公主说心悦你，你怎么想的。”
姜岁凰低下头屏息等待见招拆招，耳边先传来一声轻笑。
“陛下，是臣的不对，这种事怎么能让岁凰殿下先开口呢。”
语气轻浮，声音熟稔，说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事，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宛如平地起雷：
“其实啊，臣早就心悦殿下了，一直想找您给臣赐婚呢。”
语不惊人死不休，全场刹那间肃静无声，皇帝脸色微变，就连姜岁凰都不禁震惊地转过头去望他，虽然这在旁人眼里是得偿所愿的惊喜。
魏岐也恰好回看，二人对视，他暧昧地挑了挑狐狸眼，她率先敛了目光。
远远不够。
姜岁凰心里清楚，即使不知为何魏岐愿意配合自己，但这种程度的两情相悦并不足以打消猜疑和试探，她必须要再做点什么。
这么想着，她垂眸敛眉，身子一软往侧旁倒去，反客为主地先抓住身旁之人的衣袖，看那人惊得差点一跃而起，却只能克制地留在原地，迎接自己眼里的狡黠。
下一刻温热鼻息打在肌肤上，香软温热贴上脸颊，蜻蜓点水，徒留春风绕鼻。
她微微倾身，保持着跪在地上仰头的姿势，在魏岐因这连番变故僵硬住的那一瞬间，笑意盈盈地舔过水波红唇，探身在他耳边柔声厮磨道：
“魏郎，我好开心你也喜欢我！”
“成何体统！”
高位传来一声暴喝，皇帝胸膛剧烈起伏，已是龙颜大怒：“仁义礼智信是都让你读狗肚子里了？还知不知廉耻了！”
几经沉浮姜岁凰太知道自己的优势了，尤其是十六岁时国色天香的自己。
她一只手柔柔攥住自己所谓心上人的手指，一边微微仰头用自己最像早逝母妃的杏眼仰望着皇帝：
“父皇息怒，儿臣只是太爱魏郎了，听他也对儿臣情根深种后情难自抑了。”
帝王落下的目光蓦然变得五味杂陈起来，仿佛初识这个她般，意味深长地在她身上流连了好一会。
君不言，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出声。姜岁凰也跟着垂眸静静等待，却突然感觉自己用来做戏的那只手被对方反攥住，温厚手掌紧紧包裹住自己的微凉小手，似乎可以冲破一切严寒。
她略感诧异，微微扭过头。
咫尺间，那双狐狸眼俏生生地弯着，满是促狭，似乎并没将头顶的雷霆之怒放在眼里，反而是见缝插针地在满场的噤若寒蝉中用口型无声控诉：
“殿下，您刚才轻薄了臣，您得对臣负责。”
这样的话从名冠大梁的第一纨绔口中说出实在惹人发笑，她无声地勾勾唇角，转回头重新跪好，只是暗地里用指尖轻轻勾过他掌心。
大手一顿。
沉默半饷的皇帝长叹出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与谁呢喃。
“朕的岁凰公主太优秀了，以至于朕总忘掉，岁凰也才只有十六岁，会喜欢魏岐这样的少年郎也属正常。”
说罢挥挥手，像一个对叛逆女儿妥协的老父亲般无奈道：“罢了罢了，就如你们所愿吧。”
“李尚书，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
哆哆嗦嗦的礼部尚书可算敢出声：“回、回陛下，三日后便是。”
皇帝又叹出一口气，最后瞥了眼他们明明各跪各的但莫名哪哪都相连的跪姿，盖棺定论：
“那就拟旨吧，赐岁凰公主和肃南王魏岐三日后完婚。”
君无戏言，姜岁凰心里长舒一口气，重重一磕首，几乎是真情实感道：“谢父皇成全。”
事情至此，之前被突兀打断的立储一事自然也不好旧事重提。
皇帝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皇后体贴地笑笑，大臣们便也赶紧见风使舵地只拱手祝福皇家喜结连理再不多说一句。人群中唯有三皇子面目狰狞，若不是身边人拉着几乎便要拂袖而去。
姜岁凰悄悄松出一口气，事已至此便想要撑着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到边缘，却不料跪的太久，趔趄了下竟是一次没站起来。
一只温暖的手掌伸到自己面前，向上，对上的是一双狐狸眼，一下一下轻轻眨着，说不出的爱意绵绵：
“殿下，臣还在呢，臣扶您。”
春暖花开的暖意丛生于眸底，有不能说出口的揶揄也有专属爱人的情深似海。姜岁凰轻笑出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自己的柔荑玉手轻轻放到他掌心，由他拉起自己。
周围惊呼声不断，前有豺狼虎豹守株待兔，后有阴冷毒蛇环伺身边，虽然不知为什么会重生回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时点，但手上的力道却在坚定地告诉她：
好在，她已经走出了与前世迥然不同的道路。
满身血污的姜岁凰坐在阴冷潮湿的杂草堆上，头也不抬地对着缓缓开启的牢门低声嘲讽道，却先听一声冷笑入耳。
“长公主怎能如此跟南楚贵人们说话。”
脚步声临近，一只手伸过来重重掐住伤痕累累的脸颊。她本能地咬住满是齿痕的干涸嘴唇止住呻吟，不屈抬眼回视。
冷嘲热讽就在嘴边，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来者身上那件绝对不应出现在此的大梁宦官宫服。
她不可置信地瞪圆杏眸，只觉遍体生寒。
“陛下已向南楚递交投降国书，按律您可得自称一句‘臣’呢。”
接着一个晶莹剔透的金玉樽呈到眼前抵到唇边，语气轻蔑地像是在奚落丧家犬。
“长公主负隅顽抗破坏两国交好，奉圣上旨意，咱家来送你上路。”
毒酒在前，她一言不发地垂下眸咬紧牙关，无声抵抗。宦官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冷呵一声，直接上手掰开她的下巴。
多日刑讯带来的力竭不足以支撑对抗，微凉鸩酒还是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强灌入口。宦官松开钳制的手，她便再也坚持不住地跌回地面。
含不下的鲜红沿着嘴角成股滑落，五脏灼烧，痛疼难忍，她双眼猩红地蜷缩在杂草堆上咳个不停，大梁公主宁死不屈，于是她只能去笑。
先是伴着咳血的低笑，尔后是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笑声回荡在暗无天日的狭小牢房里，凄厉地仿若是大梁五年国破家亡中惨死之人的万鬼同哭。
纵使已是气若游丝，依旧令人心生畏惧。
宦官顿觉头皮发麻，转身要走。姜岁凰苟延残喘地趴在地上，却听“啪”一声，上一刻还趾高气昂的宦官居然被一巴掌扇了回来。
她微微侧目，南楚人不知何时到来，正在头顶暴跳如雷。
“你们大梁到底是何居心？为何现在还会有大梁军来攻城，还要我们交出她？！”
宦官一溜烟跪起来赶紧赔笑：“贵人明鉴，圣上都为和谈赐死长公主了，中间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南楚人冷哼，当胸一脚踹出，已是怒不可遏，“他们举的可是你们大梁响当当的‘魏’字旗，化成灰我都认识！”
魏……
后面再争吵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陷入混沌前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天下何时又冒出来一个姓魏的？
最后那个举着魏字旗的狐狸眼男人，不早就化为一捧黄土了吗？
然后眼前一黑，彻底消散了意识。
*
腊月天，寒气正浓。
黑如泼墨的天穹间，皑皑白雪覆在皇城的红墙绿瓦上，江山依旧。
叮咚弦鼓声若隐若现，自连绵不绝的天子威仪恭贺声中徜徉，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起，如一只手将一切光怪陆离拉出朦朦胧胧的水面，变成萦绕在耳边的现实：
“此次西疆大捷扬我大梁国威，此乃国之大幸，传朕口谕，犒赏三军！”
西疆？大捷？
姜岁凰一个寒颤，猛地睁开眼。
骤至眼前的灯火通明让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遮光，却在扫到袖子上的红色牡丹花样时愣住。
这块布料她印象深刻，外阜贡品，是她十六岁那年随西部军回京后父皇破例赏赐的，因为太过贵重制成衣后她也只在那次的庆功宴上穿过一次，后来就因故被烧毁了。
可是，为什么现在又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心下一凛，蓦地抬起头。
雕梁画栋的乾清殿闯入眼帘，主位上的父皇没有一夜白头也没有身首异处，正龙颜大悦地望着身旁的皇后，听她温婉建议：
“陛下，此次大捷不易，三皇子那孩子无意争功，做娘的就只好替他问问，陛下打算如何赏赐他？”
语气一如既往地母仪天下，她不由得呼吸一窒，再也顾不得去想这究竟是梦一场还是真的重生，一个跨步跃过身前的桌几冲上殿中间，脑子里尽是“这次一定要阻止她怂恿立储”的念头。
“母后偏心，西疆大捷明明也有儿臣一份功劳，儿臣也要赏赐！”
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高位的皇帝第一时间便将视线转到她身上，毫不掩饰地沉下脸，声音戒备且疏离：
“哦？那岁凰公主说说想要什么。”
头顶的审视明显，姜岁凰跪伏在地上，冷汗涔涔。
情急之下冲出来阻止，却忘了此时还是十六岁那个除了累累污名和父皇的猜忌外身无长物的自己，又该如何做才能既活过今日的僭越又走出未来国破的泥潭。
突然，她想到前世最后听到的那声“魏”，灵光一闪，余光扫过胆战心惊的诸位大臣和已然沉下脸的皇后，贝齿轻咬红唇，决定赌一把。
她眨眨眼，一息间换上少女怀春的羞赧，轻掩唇道：“父皇赎罪，儿臣是有心上人了，所以才斗胆出来的。
说着重重一磕首：“儿臣心悦肃南王魏岐，请您为儿臣赐婚。”
“……”
一语之后，满朝文武噤若寒蝉，除了在底下面面相觑外，竟是谁也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给你和魏岐赐婚？”
同样呆愣住的还有皇帝，好半响他才孤疑重复了遍，语气里充满着不信任：
“朕怎不知，朕的岁凰公主久居西疆，这才回京没几日，是如何与魏爱卿相识的？”
“回父皇，是数日前回朝路上，儿臣贪玩没有随军，在京内游玩时意外与魏郎相遇，惊鸿一瞥后倾心，回宫后更是念念不忘，因此今日才斗胆请父皇赐婚的。”
话到最后似是想到什么垂眸掩唇羞赧，一颦一笑间俨然已是一个心思尽数挂在郎君身上的待字闺中少女模样。
大概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皇帝登时宛如被噎到般，脸上滋味难辨地看了她好半天，才终于复杂着表情将目光投向远处。
“魏爱卿，你也听见了，朕的岁凰公主说心悦你，你怎么想？”
……什么？
姜岁凰愣在原地，第一次险些挂不住笑容。西疆庆功宴毕竟太过久远，她根本不记得被她造谣一见钟情的肃南王魏岐本人也参宴了。
但失态紧急，她只能赶紧先在脸上挤出惊喜，含情脉脉地扭头，跟着望向同一方向。
视线尽头，一风度翩翩的白衣男子应声站起，信步从人群中走出来，面如冠玉，轩然霞举。
身姿绰约明明宛如谪仙出尘，却偏偏又挑着堪比花魁美目勾人的狐狸眼混不吝得厉害，甚至在察觉到她的注视后，还在皇帝陛下在上如此不容分心的场合，抽空远远回过来一个眼神，眸中勾魂夺魄。
她立刻假装羞涩地垂下眼，只靠耳听着他一步步靠近，最终到自己身边并肩跪下。
“魏岐啊，朕的岁凰公主说心悦你，你怎么想的。”
姜岁凰低下头屏息等待见招拆招，耳边先传来一声轻笑。
“陛下，是臣的不对，这种事怎么能让岁凰殿下先开口呢。”
语气轻浮，声音熟稔，说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事，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宛如平地起雷：
“其实啊，臣早就心悦殿下了，一直想找您给臣赐婚呢。”
语不惊人死不休，全场刹那间肃静无声，皇帝脸色微变，就连姜岁凰都不禁震惊地转过头去望他，虽然这在旁人眼里是得偿所愿的惊喜。
魏岐也恰好回看，二人对视，他暧昧地挑了挑狐狸眼，她率先敛了目光。
远远不够。
姜岁凰心里清楚，即使不知为何魏岐愿意配合自己，但这种程度的两情相悦并不足以打消猜疑和试探，她必须要再做点什么。
这么想着，她垂眸敛眉，身子一软往侧旁倒去，反客为主地先抓住身旁之人的衣袖，看那人惊得差点一跃而起，却只能克制地留在原地，迎接自己眼里的狡黠。
下一刻温热鼻息打在肌肤上，香软温热贴上脸颊，蜻蜓点水，徒留春风绕鼻。
她微微倾身，保持着跪在地上仰头的姿势，在魏岐因这连番变故僵硬住的那一瞬间，笑意盈盈地舔过水波红唇，探身在他耳边柔声厮磨道：
“魏郎，我好开心你也喜欢我！”
“成何体统！”
高位传来一声暴喝，皇帝胸膛剧烈起伏，已是龙颜大怒：“仁义礼智信是都让你读狗肚子里了？还知不知廉耻了！”
几经沉浮姜岁凰太知道自己的优势了，尤其是十六岁时国色天香的自己。
她一只手柔柔攥住自己所谓心上人的手指，一边微微仰头用自己最像早逝母妃的杏眼仰望着皇帝：
“父皇息怒，儿臣只是太爱魏郎了，听他也对儿臣情根深种后情难自抑了。”
帝王落下的目光蓦然变得五味杂陈起来，仿佛初识这个她般，意味深长地在她身上流连了好一会。
君不言，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出声。姜岁凰也跟着垂眸静静等待，却突然感觉自己用来做戏的那只手被对方反攥住，温厚手掌紧紧包裹住自己的微凉小手，似乎可以冲破一切严寒。
她略感诧异，微微扭过头。
咫尺间，那双狐狸眼俏生生地弯着，满是促狭，似乎并没将头顶的雷霆之怒放在眼里，反而是见缝插针地在满场的噤若寒蝉中用口型无声控诉：
“殿下，您刚才轻薄了臣，您得对臣负责。”
这样的话从名冠大梁的第一纨绔口中说出实在惹人发笑，她无声地勾勾唇角，转回头重新跪好，只是暗地里用指尖轻轻勾过他掌心。
大手一顿。
沉默半饷的皇帝长叹出一口气，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与谁呢喃。
“朕的岁凰公主太优秀了，以至于朕总忘掉，岁凰也才只有十六岁，会喜欢魏岐这样的少年郎也属正常。”
说罢挥挥手，像一个对叛逆女儿妥协的老父亲般无奈道：“罢了罢了，就如你们所愿吧。”
“李尚书，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
哆哆嗦嗦的礼部尚书可算敢出声：“回、回陛下，三日后便是。”
皇帝又叹出一口气，最后瞥了眼他们明明各跪各的但莫名哪哪都相连的跪姿，盖棺定论：
“那就拟旨吧，赐岁凰公主和肃南王魏岐三日后完婚。”
君无戏言，姜岁凰心里长舒一口气，重重一磕首，几乎是真情实感道：“谢父皇成全。”
事情至此，之前被突兀打断的立储一事自然也不好旧事重提。
皇帝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一副不欲多谈的模样，皇后体贴地笑笑，大臣们便也赶紧见风使舵地只拱手祝福皇家喜结连理再不多说一句。人群中唯有三皇子面目狰狞，若不是身边人拉着几乎便要拂袖而去。
姜岁凰悄悄松出一口气，事已至此便想要撑着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到边缘，却不料跪的太久，趔趄了下竟是一次没站起来。
一只温暖的手掌伸到自己面前，向上，对上的是一双狐狸眼，一下一下轻轻眨着，说不出的爱意绵绵：
“殿下，臣还在呢，臣扶您。”
春暖花开的暖意丛生于眸底，有不能说出口的揶揄也有专属爱人的情深似海。姜岁凰轻笑出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自己的柔荑玉手轻轻放到他掌心，由他拉起自己。
周围惊呼声不断，前有豺狼虎豹守株待兔，后有阴冷毒蛇环伺身边，虽然不知为什么会重生回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时点，但手上的力道却在坚定地告诉她：
好在，她已经走出了与前世迥然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