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点的大婚日一早,街上便已是热闹非凡。

    半城百姓兴冲冲地赶到围观,不少人眺望皇宫新娘子出嫁方向,也有人翘首以盼向肃南王府的方位,人群里此起彼伏着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尽情分享着这几日茶余饭后的最大八卦。

    “说起来,这肃南王也真是好命,尚主都不用改风流本性,身负婚约去舞坊看花魁,公主未婚妻都肯给他求情,还说什么‘外面的莺莺燕燕都是过客,他肯回家就好’,真够享齐人之福的。”

    “可不是。不过以魏家的功勋,最后只配个岁凰公主倒也算是低娶了,毕竟公主那事人尽皆知的。”

    ……

    闲言碎语混杂在鼎沸人声中,时不时冒出几句大嗓门,突然街道一端传来一声 “肃南王府的人来了!”的吆喝,把原本一团团的众人作鸟兽散开,沿街战成一排纷纷抻长了脖子向一处张望开。

    首先传来的是震天锣鼓声,接着盛装更胜以往的肃南王自视线尽头拐出,骑高马而过,带着蜿蜒几里的迎亲队伍气宇轩昂地穿越曾短暂留存在此的流言蜚语。

    孩童吵闹嬉戏,围观群众连声恭贺,一片喜气洋洋中,谁也没注意他弯起的狐狸眼莫名有些冷。

    *

    即使因时间匆忙省去了诸多繁文缛节,礼成送入洞房时还是折腾到了傍晚时分。

    大红花新郎官被宾客拖在前厅回不来,新娘子便独自一人先回洞房等待。姜岁凰坐在床边默数着数,半盏茶后听到贴身侍女念夏的低声唤“殿下”声时,便毫不客气地自己扯了盖头。

    洞房内除了她和两位贴身侍女已再无旁人,侍女青兰正抚着胸脯夸张地大喘着气,眼见她望过来手舞足蹈地凑上前,古灵精怪地讨着巧但也没忘压低声音。

    “殿下,您刚才好演技,我都要相信您真的对肃南王情深似海了。”

    回想刚才,姜岁凰也禁不住莞尔。

    她这几日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没有白费,虽然新晋当家主母跟个泼妇似的,在洞房门口斥走一众“想勾引阿郎”的“狐媚子”丫鬟、又以“不想和其他人分享阿郎情动声音”的缘由掐腰撵走剩下的嬷嬷们的事情很闻所未闻,但谁让此时的她正爱肃南王爱得无法自拔呢。

    “不过殿下您这个方法真好,把随侍洞房的嬷嬷丫鬟们都赶走就不必非得和肃南王圆房了。”

    和肃南王成婚本就是当时权衡下的不得不之计,庆功宴后第一时间她便跟自己忠心耿耿的贴身丫鬟们交了底,现在听此更是不由得轻笑,张嘴想要再吩咐几句什么。

    突然,一声清脆鸟鸣自屋外传来。

    武婢念夏倏地抬起头望向窗外,片刻后转回来,神色凝望地冲她微微颔首确认。

    原本就在唇边的些微苦涩瞬间扩大成一个说不出个中滋味的苦笑,她无声长叹口气:

    也是,寒冬腊月的,怎么可能是真正的鸟儿存活下来。

    即使知道自己总要面对,但从温暖的洞房站回冰天雪地的屋外时,她还是莫名有一种萧瑟感。

    青兰被留在洞房里以应对别有用心的试探,武婢念夏则随她一起前往。肃南王府人来人往,鸟鸣便极有耐心地一直引导她去走偏僻小道,一路东拐西拐,终于在冬日夜晚罕有人至的后院赏花池旁停了下来。

    “阿姐。”

    一个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姜岁凰霍地顿住脚步。

    前院大婚宴席上的喧嚣传到这里已经什么都听不真切了,唯有冬风穿堂而过,卷起黑枝上刚覆的新雪,飞向茫茫天地间。

    那一瞬间,她恍惚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之感,周身只剩下人死身殁的强烈不甘。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在一息内回神,并在转过头的同一时刻如常将盈盈笑意挂到脸上。

    “皇弟。”

    “阿姐,”六皇子殿下半个身子隐在秃枝后,月光稀薄,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听得到他语气中的狠厉:

    “是皇后对不对,是她逼你嫁给魏岐让你远离京城好断我一臂的对不对。”

    姜岁凰佯装诧异,“皇弟你怎么会这么想,阿姐嫁给魏郎自然是因为真心喜欢魏郎啊。”

    “不可能,你答应过母后的会助我继承大统,你!”

    “皇弟,”姜岁凰打断他,珍重地摸上自己肚子,轻笑垂眸:“阿姐已经是他的人了。”

    戛然而止的死寂在黑暗中蔓延,好半响,她听到他问,声音有些颤抖:

    “阿姐,你真的决定了?”

    姜岁凰心里无声叹息,面上则继续羞赧点头。

    “好!”

    他突然道,“好,那小弟祝福阿姐。”

    一切得发生不过眨眼间,树下的六皇子突然狠绝地伸出两根手指在肩上向后一勾,几道黑色身影便凭空冒出,落地的同一瞬间,两个冲向念夏将其掣肘住,一个毫不犹豫地扑向姜岁凰。

    姜岁凰本就站在池边,没想到会被突然发难,一个踉跄,诧异回头只扫到自己皇弟那双已然沉淀了杀意的黑色眸子,冷酷异常。

    “新婚快乐。”

    一步之遥的身后,池水冰冷,寒冬腊月更是浮了一层薄冰,掉下去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前世今生都毫不留情的置于死地让她也起了反骨,无任何迟疑地伸出手,誓要将推自己的那个暗卫一起拽下水。

    奈何她错估了身上嫁衣的繁琐,胳膊伸出一半,反倒被绊住累赘了自己,不但没抓到人还让自己更加摇晃,最终在几步趔趄后,带着满腔不甘,大睁着眼独自栽入池中,淹没在一池冬水中。

    “扑通”一声,伴随着在重重攻击下躲闪不及的念夏分神惊呼出的一声“殿下”,只惊落枝丫上的落雪。

    刺骨池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口鼻中,倒灌入体。

    寒冷冲击着意识,姜岁凰憋着一股劲拼命扑腾挣扎,一次次因为水性不好下沉,又一次次勉力将自己送上去。

    至少要坚持到念夏抽出身来,她心中如此执拗着: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怎么能、又怎么肯放弃。

    一只苍劲有力的大手突然出现,从她腰腹前穿过,牢牢揽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姜岁凰被骤然出现的男人手臂惊住,来不及分辨,先重重向后给了一肘击,毫不犹豫。

    也不知是不是水阻碍了力度,她使出吃奶力气的一击居然被身后之人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不但如此,那人还得寸进尺地将她的手臂牢牢握进了手中。

    姜岁凰当即就想尖叫,但张不开嘴只能手脚并用地拼命扑腾,脑子里剩下的唯一念头便是无论如何不能再死在她皇弟手里。

    反抗起了效果,隐约她听到身后之人传出一声被击打到胸膛的闷哼,顿时士气大增,刚欲再接再厉,荡漾的水波终于做了件好事,将那人的衣摆送了过来。

    是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大红色婚衣。

    姜岁凰一愣,错愕地微微偏过头,果不其然看到魏岐那张也不知道是醉得还是憋得通红的脸。此时此刻那双总是勾人的狐狸眼再端不住外人眼里的情深似海,满是气急败坏。

    然而这样与常不同的魏岐却让她一下子停止挣扎,与之相伴的是莫名安心。

    眼前这个因在水里而略显落魄的人和仪式上那个与自己对拜的意气风发新郎官重合,哪怕其实她和他前世今生都不过几面之缘,但她也无比确定,此时他是为救她而来。

    她不是孤立无援,这一次,他在。

    彼此身上的大红色婚衣纠缠不休,随着水波荡漾在冰冷的池底。

    身后紧紧贴住的胸膛起伏,转过头,咫尺间那张总是风流倜傥的脸上写满坚定。

    姜岁凰弯弯眉眼,用口型无声唤道:“夫君。”

    横在她腰腹的手臂骤然收紧。

    出身南地的肃南王水性极好,姜岁凰全身心地靠在他身上,没一会便感觉口鼻一轻,已是脱离了没顶的水面。

    前厅宴席依旧未散,吆五喝六声远远传来,映衬着此时此刻岸上的风平浪静,更显风雨欲来。

    水下走这么一遭,两人没比落汤鸡好上多少,冷风一吹更是冻得牙齿发颤。

    姜岁凰缩在魏岐怀里汲取着温暖任由他抱自己上岸,看起来是因落水耗尽了气力,实际上自不必担忧生死紧迫那一刻,便开始琢磨起另一件事来。

    即使是再纨绔之名远播的世家子,娶妻的大婚夜,发生新娘子被推下水这样的大事件,饶是聪慧如她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理由能够搪塞住自己的新婚夫君了。

    更关键的,她虽然知晓念夏和暗卫都不是喜欢节外生枝的人,遇到外人定会先行隐蔽,但她不确定魏岐来的是不是时候。

    有没有可能听到只言片语、又通过蛛丝马迹推断出什么,抑或是更干脆的,和六皇子他们直接打了照面。

    斟酌片刻后,她选择伸出手,仗着在人怀里的姿势,一小截白皙如藕的手臂惹人怜爱地缠上脖颈,仰起头,用眼尾略红的眸子含秋带水地望过去,娇滴滴地抢先施展起美人计来。

    “对不起夫君,给你添麻烦了。”

    诸多想要出口的话顿时噎住,魏岐如鲠在喉。

    见此姜岁凰再接再厉,垂下眼,脸埋进他的肩窝,仗着脸上滴水分辨不出是不是眼泪,娇柔示弱。

    “还好有你,夫君。”

    说着,更加深了环住他脖子的力道,整个人攀在他身上,是个完完全全的依赖姿态。

    这下魏岐是真的没办法问了。

    虽然不知道在水里都能挣扎着反抗以至于让自己莫名其妙挨了几拳的人,是怎么在上岸后一息变得如此多愁善感的。

    但他依旧大度地扯扯嘴角,努力扯出一个“夫君明白”的宠妻笑容。

    “夫人受惊了,夫人不必担心,夫君我这就带夫人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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