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片狼藉的洞房花烛夜啊。

    次日清晨,姜岁凰站在婚房里忍不住在如此喟叹道。

    前一夜的衣服裤子、木桶浴桶散落在地,她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当触及到桌上那个药碗时,不由得眼神一顿,走过去拿起来,看到碗边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唇印时莫名红霞染上双颊。

    “夫人,我好了。”

    含笑嗓音拉回走神的意识,她浑身一激灵,慌忙放下碗,手忙脚乱地回头,便见已换好大红新服的魏岐正从屏风后迈出。

    他甫一出来视线便黏黏糊糊地追了过来,在看到她极力想藏在身后的那个药碗时,先是怔了下,尔后眸中铺满笑意。

    放荡不羁的肃南王倚着屏风挑眉:“哦~原来夫人还记得。”

    “不记得!”

    想也不想,反驳便脱口而出,她抬起头,在他的满脸揶揄里欲盖弥彰地又强调了一遍,“什么都不记得!”

    “好的呢,知道夫人不想记得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了。”

    魏岐促狭地耸耸肩,指指屏风后:“那快去换衣服,一会宫里就该来人了。”

    这人的揶揄表情不加掩饰,姜岁凰莫名觉得自己在气势上输人一头,本想狠狠瞪他一眼,但在扫到他的嘴角时又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晚那两片温热堵住自己的嘴给自己喂药的滋味,脸上当即开始发烫发热。

    眼神再也不敢乱飘,她最后只能抱着衣服急匆匆地冲进屏风后。

    大婚次日宫里特意派人来还能所为何事。躲在屏风后换新妇装的姜岁凰拍拍滚烫的脸颊,终于开始斟酌起这个问题来了。

    魏岐正在另一边忙碌其他无暇注意这边,换好衣服的她便蹑手蹑脚地从屏风另一侧出来,小心翼翼地挨近婚床,一只手快速摸进袖中抽出什么东西,另一只手则灵巧地掀开凌乱堆在床上的鸳鸯锦被。

    然后愣住。

    “夫人?”

    许是察觉到她的异常,不远处传来魏岐迟疑着的唤声,片刻内没有听到她回答便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了过来。

    然而当匆匆而至的肃南王亲眼所见她错愕的根源后,也是猛地顿住脚步,更难得的是混不吝的人面桃花脸上居然浮出些许尴尬神色。

    他们面前,是喜帕。

    而那个喜帕已经沾了落红。

    可他们并没有圆房。

    更要命的是,此刻她手上还握有一条和床上一模一样的落红喜帕。

    “夫人?”

    纨绔子弟到底更胜一筹,率先反应过来孤疑着开了口。

    随着这声疑问她也终于回神,眼看看这不好解释的同样两条,二话不说身子一软,直接先扑进魏岐怀里再说。

    “夫君,你是不是顾虑到我昨晚发热怕我被人嚼口舌才特意准备的?你对我真好,我好爱你。”

    魏岐的身体下意识地就回应她的投怀送抱,虽然嘴上还在极力想要追究:

    “那为什么夫人你也准备了一条?”

    “我是看昨晚宾客们都太热情了,怕夫君你喝醉圆不了房被别人说不行才让青兰她们准备的,我只是没想到夫君你对我这么好,呜呜呜好感动,夫君我最爱你了。”

    她在他怀里蹭个不停,不给他疑问的机会,只想先用糖衣炮弹把这篇翻过再说。

    片刻后,努力在温柔乡挣扎寻找自己声音的肃南王突然开口,恍恍问出自己昨天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

    “夫人,昨晚酒宴上最灌我酒的那几位我并不认识,他们听起来也不是京城人士,说话还带点西疆口音,夫人之前久居西疆,不知道对此有什么头绪不?”

    她把脸重重埋进他怀里:“我也不认识呢。”

    有夫妻俩一人准备的一条,宫里来人自然是满载而归。

    不过在离开前,其中一个嬷嬷突然慢下脚步走在所有人之后,并在其他人消失在房间里时快速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新婚夫妻面前。

    一封请帖。

    即便是皇家,大婚第二日也没有赴宴的道理,魏岐有些诧异,但姜岁凰已经神色如常地接了过来,并且在一炷香后成功用美人计哄自己的新婚夫君一同前往丞相府参加赏梅宴。

    他们抵达时宴席已开始。本朝男女大防,魏岐只能止步前院,姜岁凰则随着引路下人去往后院。

    京中大宴素来捧高踩低得厉害,即便贵为公主姜岁凰也没少被其他贵女非议,一路过来窃窃声不断,主位丞相夫人不动如山,她便也假装那些恶意不是针对自己,旁若无人地跟着下人坐到自己位置上。

    “堂姐,当逃兵的滋味好吗?”

    一个满是嘲讽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是对自己的。姜岁凰动作一顿,循声望去,粉雕玉琢的及笄少女坐在桌后,脸上尽是不屑。

    丹阳郡主,秦皇叔的掌上明珠,也是现在的她招惹不起的蛮横娇女。

    她这么想着,避开目光,可惜对方似乎错认了她的忍让,见此嗤笑一声,更是口无遮拦起来:

    “别以为现在镇西军打了胜仗就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了,这一年西疆到底发生了什么、堂姐你都做过什么谁不是心知肚明。”

    旁边夫人脸色骤变,拼命扯着她的袖子,却依旧没能阻止丹阳的心直口快:

    “如何堂姐,你怕不是以为旁人不知你为了一己私欲勾引敌国将领、害得两国交战的事吧。”

    私下的妄议如此摆上台面,小小一间梅园顿时鸦雀无声。姜岁凰垂眸敛光,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都能看见她随身侍女的愤懑。

    青兰从另一边冲出来,气得浑身发抖:“听风就是雨,你又知道些什么!若是没有我家殿下,哪有你们——”

    “青兰。”

    姜岁凰猛然开口截断,可与她话音同时落地的是丹阳柳眉倒竖的冷声呵斥声:

    “目无尊长的狗东西,主子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婢插嘴。来人,掌嘴!”

    郡主府的随行嬷嬷们应声,居然真的挽着袖子面目狰狞地扑了过来。

    这下姜岁凰再也忍不了了,倏地起身,一把将青兰拉到自己身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毫不犹豫地抬腿当胸踹出,将离的最近的那个嬷嬷一脚踹飞。

    “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动本宫的人!”

    此话极重,梅园顷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被踢飞的老嬷嬷瘫在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唤个不停。

    “我也在想,小丹阳你这么对你堂姐不敬,也不问问你堂姐夫我同不同意。”

    一个挑着尾音的清润男声自身后突兀响起,强行插入这满园喧闹中。风姿绰约的肃南王殿下靠在梅园入口的树下,不知是何时从前院的男宾宴上过来的,也不知将刚才的事看了多少,只挑着狐狸眼似笑非笑地望过来,冬风吹过,大红色新服荡漾。

    “夫君。”

    听到声音回身的一刹那姜岁凰已然入戏,软了身姿柔了嗓音,眼一眨,眼尾顿时委屈地泛红,搭配着身上艳红的新妇装更显得被欺负狠了,孤独无助地站在人群中间向自己拜过天地的依仗求援。

    上一刻还没个正行的魏岐顷刻站直了身子,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正了脸色,直接大步迈了进来。

    宴中众女顿时纷纷起身,轻呼着凑成一团,骄纵如丹阳都悻悻退到了后面,屁股比山还沉的丞相夫人也坐不住了,赶忙跟着站起来,一边讪讪行礼一边想要提醒男女大防:

    “殿下您这……”

    然而肃南王根本没给她规劝的机会,快走几步紧紧抓住他夫人的手,稍一用力,先把人拽进自己怀里抱住,尔后用极为愧疚的声音深深道:

    “夫人,是本王无能,让你身体抱恙还受欺负。”

    蜷在他怀中的姜岁凰敛眉轻摇头,顺势垂下眼,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露出一个全身心依赖的可怜表情,仿佛一炷香前又掀桌子又打人其实一点亏没吃的不是她一般。

    回想他俩在圣上面前都是一副如胶似漆为所欲为的样子,后院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一时竟全都无言以对。

    不过先前的一连串到底响动惊扰了前面,没多一会前院的男宾也都围了过来。这下彻底没有了男女分宴的意义,丞相府便索性并了前庭后院,男在左,女在右,新婚夫妻坐中间。

    并肩坐在桌后的一对新人吸引诸多注意,话题很快转向前一日的大婚,肃南王不愧宴会常客,游刃有余地一一接受着祝福。

    又插诨打科地说过几轮后,趁着众人说话间隙,他终于得空偏过头,对着身旁埋头饮茶的夫人轻轻开了口。

    “夫人来这到底是想见谁?”

    单刀直入的问法险些把姜岁凰呛到,她下意识想要否认,魏岐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夫人特意提抱恙叮嘱我得空便来后院看你,是料定了丹阳会胡闹想借我身份一用以并宴吗?说实话,我要嫉妒了,这宴上究竟是何人值得夫人如此大费周章。”

    肃南王敏锐地完全不似他表现出的不学无术,姜岁凰贝齿轻咬红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圆满掉这个谎才可。

    好在丞相府请的戏班子已经就位,她便赶紧转过头去先假装听戏,魏岐看了她一会也跟着转回去假意欣赏起来,片刻后突然叹了口气。

    “夫人,倘若有些事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不说我便不问,但我希望你能保证你会平安。”

    他顿了顿:“或者,像现在这样,把我带在身边,借我的身份也好,利用我也罢,让我知道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伴随着戏班子咿呀咿呀的唱戏声,承诺随轻风飘进耳中,荡在心头。

    她深吸口气,第一次决定说点什么,不是算计不是陷阱,而是那些令她日夜难寐的殚精竭虑。

    于是她转过头,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夫君,认真开口道:“夫君,你纳个妾吧。”

    “……”

    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听到什么肺腑之言才对的魏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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