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褴褛的百姓闯入,如蝗虫过境,把高枝大叶搜刮蛀空,就仓皇离场。

    跑得快的,在京城来的车队里摸了值钱的东西,就从巷口蹿走。

    训练有素的黑甲军三两下摸清这群乌合之众的套路,不过一刻钟,就把所有流民制住。

    这时,林满德一边手提着一个人,从黑甲军劈开的一人道内走出,把秦嬷嬷和刘宛如送到司马昭和华月面前。

    “伤得如何?”华月一手推开司马昭压在她腰间的胳膊,转身上前,伸手就扶住抚额的秦嬷嬷。

    方才她瞧得清楚,秦嬷嬷护着刘宛如,又当着背后的四喜和青樱,一个人挡在前头。

    司马昭怀里顷刻空下,闪眸反手,将残留余温的掌心背于身后,恍若无事发生。

    刘宛如却抓住司马昭眼底只一瞬息的失神,才把视线移到华月主仆二人身上。

    “不过是磕了下额头。”秦嬷嬷拿掌根随意按揉几下额角,才又忽然惊醒般侧头,“刘姑娘可有伤着?”

    刘宛如的兜帽早不翼而飞,珠钗横斜,脸色苍白,颇有几分狼狈。

    她摇摇头,似才喘过一口气,回头小心瞟一眼背后已被制服押在地上的流民,再转过头,低声道:“他们不过是抢劫财银,拿了贵重物品,便不为难人了。”

    “是了,方才那人摸了钱袋子,就没命地往外头钻。”秦嬷嬷“哎呀”一声,夸张附和,“这光天化日的,都敢成群结队地打劫官舍贵人了,还有没有法度管一管?”

    华月抿唇低头,这才发觉秦嬷嬷腰上的钱袋,刘宛如佩戴的玉珏,都只剩下缠头的挂绳。

    流民若真的只是为了钱财而来,倒还是万幸,不至于伤及人性命。

    “要管的,要管的。”从人群里挤出来的范尤,扶着冠帽,摇摇晃晃地爬上阶梯,满面惶恐:“只是这流民太多,牢狱都关不下了。”

    何止是关不下,东阳的粮库都已经不够给囚犯喂食了。

    司马昭只蹙着眉,凌厉扫一眼跪满地的流民,捡起地上的紫色兜帽,朝华月递去,扬扬眉梢,“先进官舍。”

    华月微顿,侧头对上司马昭复杂的眼神,蹙眉颔首,挽着秦嬷嬷的手径直往官舍里走。

    四喜与青樱见状,一人接过兜帽,一个扶着刘宛如,也赶紧跟上主子步伐。

    官舍不大,但要照顾养尊处优的太子妃,东宫来的下人还是把华月和刘宛如所住的东院重新布置了一番。

    而司马昭黑甲军押的流民,随范尤去了衙署和牢狱,将原定在安顿游玩几日后在开始的巡视工作,先提上了日程。

    两边一忙活,初到东阳郡的第一天就糊里糊涂过去了。

    官舍里也没有人专门为白天流民冲撞的事情展开说法。

    到第二日,华月赶早就起身,候在正厅。

    “娘娘,奴才打听过了,王爷昨夜根本没回官舍。”林舟觑向华月眼底青灰,颇为不忍,“不若您先回东院再歇会儿,待王爷从衙署回来了,奴才再去请您?”

    华月蹙眉摆手。

    她思量一宿,就是想尽快压下东阳郡民闹惹出的动静,若是能话事的司马昭一直不回,那最好的时机不就都错过了?

    “备车。”华月猝然下令,等不来这尊大佛,那只能去衙署寻他。

    *

    司马昭领巡视的职务到东阳,虽提前了解了当地境况,但不曾想官商民的纠纷,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还累得昨日......

    范尤调来东阳郡月余,眼看还压不住地头蛇,鞭长莫及的地方比比皆是,看来这里的豪强勾结是根深蒂固。

    便如眼下,王爷的手令已经落下去一日,地方农官送上来的田地造册还不足一半,是完全没有打算把他这个专门来巡视的王爷放在眼里。

    “王爷,太子妃来见。”胡川举步入内,小声禀报。

    他见主子虽端坐高椅,但上首却扬起背靠椅背,双目紧闭,竹节长指末端还掐在双目之间,不断揉捏,甚是疲惫,便也不敢多带话,犹豫一下,又道:“要不先打发她回去?”

    司马昭未答,动作不变,但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已经咕噜噜转过几圈。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搭在眼皮上的手放下,一把拍在太师椅臂,轻轻掀动薄唇,“让她进来。”

    待华月被请进来时,司马昭已经坐直,正在收拾散落在桌上的卷册,不见抬头。

    华月也不计较他未行礼数,只慢慢挪步到案前,把手中的一个册本放在了他刚腾挪出的桌面空位。

    册本的正面赫然写着“户部令”三个大字。

    司马昭依旧垂着头,不知是不是有目光打向华月这处,但看得出,他将最后一本卷册垒起时,动作重了些,且轻飘飘丢出一句:“皇嫂有何贵干?”

    语气不善,表现出的是对不速之客的不满。

    他自赏花宴之后,就如同吃错了药一般,时而火大时而冷脸,对她是喜怒无常。

    不想和宛如来往便算了,如今百姓因为税改,把日子过苦了,难道也要迁怒于她么?

    华月抿唇,办大事者当忍要忍。

    “上疏请奏暂缓东阳的课税,可以为税法的调整腾出缓冲时间,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等这些流民关够了时日,从牢狱放回去,难保不会再因患寡而起祸害,扰了平常百姓的清净。”华月对上司马昭缓缓抬起的视线,微转下颌,指着“户部令”,“这里有新筹措的百车粮米,暂借给没了屯粮的流民,缓了他们的燃眉之急,也就给我们调整法度留出了时间。”

    等待司马昭接见的时候,华月已经向范尤大人问清楚了司马昭对昨日那些流民的处置安排,亦知他后续的打算。

    将户部筹措来的粮米直接布施,是能最快解决百姓缺粮问题的,但考虑到东阳郡百姓的参差,华月希望通过借粮的方式,尽量控制粮食的使用。

    国库里的屯粮其实并不多。

    司马昭循着华月的视线,瞄了一眼那“户部令”,嗤笑一声,再看向华月时,眼底多了一丝玩味,“本王一个行监国之责的王爷,都调不出户部粮库里米粮,皇嫂倒是好大的面子。”

    华月微怔,随即闪闪眸色,避开司马昭凌厉的眉眼,也不找借口,只又推了推“户部令”到他面前,大大方方地道:“各凭本事罢了。”

    司马昭之于六部,便如现在的范尤之于东阳郡,名义上手握大权又如何,哪里压得过盘踞的地头蛇?

    背靠臧家,在大燕朝堂盘桓多年的华月,就是那个燕京的地头蛇。

    司马昭看华月飞扬的眉眼,笑笑,依旧不接那“户部令”,不过倒收起双臂,在桌上“户部令”上方支起,搁在下颌附近,仰头正眼看向华月,“皇嫂这么好的本事,又心系百姓,不如做本王的人,跟本王一同为民请命?”

    衙署的桌案不宽,总计不过三丈,司马昭肩宽臂长,身子这么一摆,若非还有一条横板,仿佛是一只意欲钻入主人怀里邀功的猎犬,却偏偏睁着一双赤红的眼,丝毫不见驯服的意味,反而像是寸寸紧逼。

    华月不察他这般动作,危险的气息瞬间盈满心怀,也让他说的话生出些不明以为。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甚至忘了呼吸,捋息一口,才板起脸,咬牙回一句:“王爷说笑。”

    司马昭看华月如避蛇蝎的神色,淡笑不语,视线一转,将支起的手缓缓放下,转而将指尖压在桌上的“户部令”面上,“本王先替东阳百姓,谢过皇嫂。”

    华月说的没错,等到朝廷批复奏疏,调拨粮米到东阳,这里的流民恐怕已经拿下几个皇亲的头颅也不是没有可能。

    眼下最为着急的,就是要在正式的调令下来前,寻个法子先稳住已经被剥夺了土地的最底层的百姓。

    华月看司马昭随手翻看“户部令”里的内容,嘴角已噙着笑意,虽然嘲讽之意不减,但眉眼间似乎已经比方才进来时看见的,清亮不少,便知这张“户部令”起了效用。

    她敛敛眉色,也就打算不作逗留,福过身,迅速退了出去。

    司马昭自册本底下微微抬起眉眼,看着有些仓皇离去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才慢慢收敛,眸色暗下。

    昨日民闹一事,不过是冰山一角,等你都知道司马焐做了什么好事,往后,还会继续跟在他的身边么?

    *

    华月这厢回到官舍,刘宛如已经在东屋等候她多时。

    前一日,民闹一事虽然没有伤及刘宛如,但她着实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华月便派了四喜过去,帮着看顾了她一宿。

    “不是吩咐过,若是回晚了,便请宛如妹妹先用膳么?”华月看着桌案上凉了的菜品,朝四喜递去眼色。

    “估摸阿月姐姐去衙署,也用不了多长时间,等一等又何妨?”刘宛如看着四喜领着屋里的全部侍从将桌上的菜品撤去温热,才继续问:“总归姐姐也不可能留在衙署陪阿昭哥哥用膳的,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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