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月微微怔了怔。

    刘宛如丝毫不掩藏语气里的探寻疑惑,但眉眼清澈含笑,目光直视,甚至有些笃定。

    华月蓦地想起司马昭在衙署里说做他的人,还有他连日来的行径,难免叫人多想。

    华月轻轻笑出声,摆摆衣袖,施施然坐到刘宛如正对面,“宛如妹妹有话不妨直说?”

    “阿昭哥哥似乎对姐姐有别样的心思。”刘宛如不打诳语,给华月满上一杯茶,推到她的面前,不掩眸底探究。

    “那又如何?”华月唇角笑意更深,也不避讳,“我已是太子妃。”

    刘宛如愣住,抿了抿唇,眼底的清亮渐渐浑浊,皱眉似又思索半晌,再开腔时将垂在膝上的手撑到桌面,“可你本就不愿做太子妃。”

    少时,两位儿时玩伴常常相聚说些体己话,华月没少提及对深宫的厌恶,对不得不遵从圣旨的无奈,但到成婚前后,见面和通信的次数都少了,这样的话就没有再说过。

    “少不更事的话,还望妹妹莫要再提。”华月眼里笑意凝住,端起茶盏,浅抿一口,“如今这朝局,独善其身尚且艰难,谁还愿意搅入浑水之中?”

    刘宛如眼底旋涡骤停,摆在桌上摊开的五指也缓缓蜷缩,曲成拳头,慢慢地,眉眼也暗淡下去。

    华月手里的茶盏晃了晃,反光的水面,映出自己眸底的森寒。

    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是说,如今大家身份各异,已再不能如少时一般随性,凡事都要避嫌,切莫祸从口出。”虽然是马后炮,但华月还是为前一瞬不小心露出的,久居高位的威严找补了一句。

    刘宛如恍然抬头,唇线抿得更紧了些,但到底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不过接下来几日,仿佛是要印证华月说的话一般,为了“避嫌”的司马昭不仅没有回官舍,与嫂子以及未出阁的姑娘住在一处,还径直将行囊都搬到了衙署。

    理由是,忙于公务。

    半个月不到,户部调来的米粮已经下发,关押在牢狱的流民也被释放,早前东阳郡冷清的街道也可见地再次熙熙攘攘起来。

    勤勤恳恳的三王爷可谓功不可没。

    “各级官员为了平息民闹,对暂缓缴税、调整法度自无不支持,但是豪强皇商哪能忍得了,把进了口袋的钱银又翻出来?”刘宛如挽着华月的胳膊,视线落在沾了些土灰的粉色绣鞋鞋尖,一块小圆石便从她的脚底滚出,落入前面的陡峭山崖。

    “你看这满山的雅雀,要在这片林子里安歇,到底不能吵着了山大王,要不……”华月托起刘宛如的手臂,指向忽然从一片密林中振翅而飞的大雁,“要不,就连个安身立命的地儿都没有了。”

    朝廷的新政,郡县的策略,总是在博弈拉扯,结局到底如何,要且行且看。

    华月转头,看刘宛如豁然的眉眼,笑笑,拉过她的手,继续往山上走,“山里的风景好的很,你多看几眼,莫要日日想着官舍里那几张卷子,自有人会去解决的。”

    自从华月从衙署回来后,林舟每日都会把司马昭安排贴出的告示、东阳郡最新动向誊写成卷宗,送回官舍。

    刘宛如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政事,展现出无比的热情,不是挑灯查阅旧册,就是缠着华月问政算税,倒是把司马昭那不清不楚的行径惹出来的误会先放到了一边。

    “你说的人可是阿昭哥哥?”刘宛如双目亮起,抬眉瞟过来,一瞬间视线又转回前路,缠着华月的手又绕紧了一些,“从前别人就不信,说陇西一带重焕生机只是天时地利,绝不可能是因了阿昭哥哥带的兵和粮,如今看看,乱了大半年的东阳,阿昭哥哥只就花了十天半月,立马焕然新生,真真是了不得。”

    到底是少涉世事的年轻姑娘,喜怒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又能把司马昭日日挂在嘴边,赞不绝口。

    “好,你阿昭哥哥最了不得。”看着如孩童一般欢欣的刘宛如,华月无奈抿唇摇头,又笑笑。

    话音刚落,背后忽有马蹄嘶鸣声,哒哒而来。

    华月蹙眉,缓缓转头。

    一袭猎猎玄衣,悬起黑色的大帆,由远而近,待能看清那如刀削般英挺的眉眼,高大骏马又是一声急促嘶鸣,铁蹄霎时高高扬起又落下,才乖顺地让主人从它背上下来。

    司马昭将手中缰绳随手往胡川那一抛,抬步就往华月与刘宛如这处走。

    “问皇嫂好。”他拱手一礼,身一侧,又朝刘宛如点点头,视线依旧回到华月脸上,不咸不淡,“因公务繁忙,来晚了些,还请见谅。”

    见东阳郡秩序恢复,华月便决计与刘宛如出游一趟,自然也象征性地给衙署送了信,只是没想到司马昭这个大忙人,竟然特地抽空来了。

    看来,东阳郡最迫切的问题,贫民流离失所一事已经被解决。

    华月唇角笑意漫开,朝行色匆匆的司马昭点点头,客气回应:“既有要事在身,便不算是过,我们这些游山玩水,看花看日,哪里比得过正事。”

    司马昭闻言抬目,随意环视山峦密林,视线恍然越过华月,锁在远方西斜日暮,淡红色光辉自晕轮之外慢慢蔓延。

    “书卷上记载,东阳山水甲淮东,东阳山是东阳首。”刘宛如眼底惊愕一闪而逝,循着司马昭的视线望去,念起顺口溜来,眉色飞扬,“我们出门前占了一卦,算准了今日天气最为晴好,可见火烧云,阿昭哥哥来了,必能一饱眼福。”

    华月点头附和,但看司马昭神色淡淡,喜厌不显,余光悄悄瞥一瞥兴致正高的刘宛如,又打算客套一下:“王爷若是太忙,也不必特地陪我们女儿家......”

    “来都来了,也不差那一二时辰。”司马昭开口打断。

    他映着火红圆日的黑瞳陡然投来视线,与华月四目相对,袭来与平日凝霜冷意不同的炽热。

    华月怔了怔,没想到他竟真的有这般兴致,也想在这里看落日?

    华月面上不显猜疑,只礼貌点点头,“王爷请便。”

    说罢,她将四喜招来,又把手搭在四喜手上,作彼此搀扶状,与刘宛如一道,并排往山顶上走。

    而司马昭则被隔绝在狭道之外,只能不近不远地跟在三人之后,徐徐上行。

    待众人抵达山顶时,连绵红彩铺满天际,绽放在丛丛树梢之上,细小的云缝中透出紫光,宛如紫色飘带点缀的红色天宫。

    “夕阳红染树,如见一花深。”华月轻叹一句。

    刘宛如也随兴再作一句:“落日明如血,奇光灿若霞。”

    就连四喜也不禁上前一步,伸手仿佛要抓住落日最后余晖。

    等夕阳完全落入地平线,华月才深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转去才挂起的弯月,莫名有些怅然,脚步微微后移,却不察一下撞到身后的“墙面”。

    她豁然要转身推开一步,身后的长臂猛地伸来,将她拢入怀中。

    “这里的悬崖。”低沉的声音蓦地撞入华月的耳朵,高山上的烈风随即刮过侧脸,她猛地再往前侧不过一步远看去。

    夕阳落下后,原浓绿盎然的山峦如今一片暗黑,如同漆色大口,随时要将人吞没。

    华月恍然回神,回头抬头小幅度轻推司马昭,“多谢王爷提醒。”

    司马昭的黑瞳看着她的,森森然似有穿透黑夜的力量,似要在她身上看出些什么异样来。

    华月只觉不适,再抬手推了推毫无动作的司马昭。

    风声里,他似乎嗤笑了一声,腰上的铁臂终于松了。

    “什么人?”不远处,本带兵布防的凌霄忽然大喝一声。

    司马昭才松开的手又迅速拢回,华月一下撞入他的怀里,下颌抵在他硬实的胸膛上,生疼。

    还未待稳住心神,前方凌霄隔开不知从何处涌出的人头,带着侍卫围拢过来,将刘宛如和四喜护在包围圈中。

    而华月则已双脚离地,随司马昭的步伐连退几步,站在了小土丘的边缘上,脚边就是无尽的黑洞。

    “护好刘姑娘,跟我走。”司马昭一声令下,当即环抱着华月转脚就往后山走。

    山上碎石颇多,簌簌从司马昭与华月脚下往山下滚,稍有踩踏不甚,便可能翻滚下山。

    此时,华月已顾不得男女之别,只能将全副身子交给司马昭,将脸藏在他的衣襟里,躲过如刀的劲风。

    而身后的凌霄听了命令,也不敢耽搁,随手也抱起刘宛如,便领着侍卫跟着司马昭往山下跑。

    在更远的后方,竟然林林总总地跟了数百号人,虽看不清着装,但他们手上挥舞的刀剑却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直照得华月脚下明暗交错。

    “给我追,抓住一个,重重有赏。”那为首的一个黑脸,喊得大声,引得后面的追兵更加奋起,速度竟生生提了上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和凌霄分开走。”华月心里忐忑,但脑袋却不敢停,耳中辨出来人数量后,便从司马昭的胸口处抬起头来,迅速地说着自己的想法。

    眼下,一定要分散追兵的精力。

    司马昭闻言,将看路的视线收回,低头看她,凤眸半眯,似要点头。

    然下一瞬,华月竟觉脚下一空,身体猛然坠落,而司马昭则倏地将她的脑袋重新按入胸口,强势地翻了个身,让她转到他的上方。

章节目录

皇嫂万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月影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影客并收藏皇嫂万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