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贾欣的父母果然风尘碌碌地回来了。
他们嘴上不说，但看向贾欣的眼里有着埋藏很深的埋怨。
贾正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他一早出去买了很多菜，有鸡、鸭、鱼肉虾，做了一顿堪称满汉全席的午饭。
军人的训练有素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12点整，饭菜上桌，一家四口端端正正地围坐在餐桌前。
贾父有些心虚地摸摸贾欣的脑袋，唇角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呀，我们欣欣瘦了，变漂亮了。”
贾母则是装也不装了，盯着满桌的菜，语气生硬，“为什么要吃这么好？到底什么事硬要叫我们回来？”
她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没有一丝精神气。
贾正没回答，笑了笑，给他们每个人添了饭，“先吃，我们边吃边说，别浪费。”
他当兵多年，身上有着令人不容置哙的气势，饶是贾母也有些怵他，贾父也在这时候脚尖伸过来轻轻顶了她一下。
于是几人纷纷动筷，贾正见他们饭菜入口，才满意地拿起筷子，往贾欣碗里夹了块红烧肉，耐心而温柔地说：“吃吧，欣欣，乖。”
米梓被贾欣安置在餐桌旁的窗台上，正午的阳光洒在她日渐暗淡的毛发上，多多少少减缓了一些她身上的疼痛。
几人沉默着吃了约莫十分钟后，贾正忽然开口：“爸妈，你们有仔细看过欣欣吗？”
夫妻两愣了愣，“欣欣？她怎么了。”
贾正没有打哑谜，“她被小区里的老光棍多次性侵，怀孕了。”
“啪——”贾母手中的瓷碗摔在地上，和碗里的饭菜一起炸成无数碎片，“什么？！”
她吊高了嗓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
贾正面容平静地喝了口汤，“有什么好吃惊的呢？你们留她这么一个智障女孩儿在家，这不是意想的到的结局吗？”
贾父从贾正平静的面容下感受了一丝山雨欲来的癫狂，他按住贾母，颤声问道：“是哪个老光棍？”接着，他报了两个名字，起身就要去拿电话，“我、我现在就报警！”
“不用了。”贾正叫住贾父，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已经把他杀了。”
“啪——哗啦啦——”原本撑着桌缘的贾父一阵晕眩，扫下半边饭菜，“你说什么？！”
贾正见状只是颇感惋惜地“啧”了声，他掀起眼，扫了眼一旁呆滞的贾母，又看向贾父，“没听懂？”
他一字一句地，又复述了一遍：“我、把、他、杀、了。”
他叉开两条腿，不再板正地坐着，背懒懒靠在椅背上，冲洗手间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就在那儿，你们要去看看吗？”
贾母这会儿才彻底琢磨出贾正的话，如梦初醒地抬手指向他，面色惊恐，口齿不清地说：“你——你杀——”
“对，我杀人了，我也不想活了，”他伸了个懒腰，“爸妈，老实说，我真的很累，我是家里的长子，要做好表率，要给你们长脸，你们知道我多累多辛苦吗，不过我也不想说了，你们两先给欣欣道个歉吧。”
“不，我们三都需要给欣欣道歉。”他说着站起身，动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捂着肚子咳嗽了声，“快点起来，别耽误时间。”
“欣欣，”他上前半蹲在懵懵懂懂的贾欣面前，握住女孩儿的手，捏了捏掌心里的肉，“对不起啊，欣欣，我不是个好哥哥，没能保护好你，这么多年和他们一起忽视你，不过没事了，之后哥哥和你一起，每天都和欣欣在一起，好不好？欣欣再也不用受苦了。”
“哥哥，欣欣。”贾欣很高兴，她抓住贾正的一根手指，摇啊摇的，“哥哥，欣欣。”
贾正也跟着笑起来，他摸了摸贾欣的脸颊，很轻很珍惜的样子，“恩，哥哥和欣欣，不分开。”
他牵着贾欣的手没放，侧了侧身，转头看向身后的夫妻两，不耐道：“爸妈，快点过来道歉。”
贾母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尖被掐得发白，她上前两步，手指向洗手间的方向，兀地发作起来，“现在是道歉的时候吗？！你杀了人啊！我们要怎么办！”
她弯腰抓住贾正的手腕，指甲嵌入他的皮肤，急道：“正正，你先去自首吧好不好？我们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这么大一个尸、人放在家里怎么行？！欣欣……欣欣我们晚些先带她医院，然后我们看看怎么办，看看能不能先把孩子拿掉，然后，然后我们再好好给欣欣道歉好不好？”
贾正轻轻摇了摇头，“妈，你看，你从来就不听我们说的，所以才会害死贾成，你记得你最后和贾成说的那句话吗？”
“你说，十块钱嘛，没所谓的，妈明天给你两百。”
他没再说下去，转而看向贾父，眼里含着失望：“爸，你也不道歉吗？”
贾父看看状似癫狂的妻子张了张口，叹出一口气，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然后他缓慢地走到贾欣身边，“对不起，爸爸的好女儿，我——”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发不出声，他捂住腹部，像贾正一样用力咳了两下，随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瞪大双眼看向贾正，“正。你——”
贾正只说，“还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了吧，别让自己后悔，”他探手拨了下贾欣的刘海儿，又道：“妈，你也是。”
米梓的伤已经很重了，她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身体轻了不少，尝试一下竟然还站起来了，便想也没想就跳进贾欣的怀里，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手指，上面还有可乐鸡翅的酱汁，很是香甜。
贾父想站起来，可他只能感受到生命在飞速流逝，于是他弯下身，额头贴着贾欣的肩，“欣欣，是爸爸的错，对不起，欣欣。”
贾母也终于察觉到了身体上的异状，她跌跌撞撞要冲向厨房，走到半路无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贾欣，下一秒，提起的脚在空中换了个方向，她扑过来，载倒在贾欣面前，一同洒在贾欣身上的还有滚烫的热泪，她说：“宝贝女儿，下辈子我再好好照顾你——”
渐渐，耳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身下人的体温越来越低，米梓也慢慢阖上了眼。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洪亮的钟声，“噹——”
恍然间，米梓又看见了那个金色的身影，她在既近又远的地方问道：“橘十七，你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贾欣回来吗？”
米梓一直在等待这天的来临，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次醒来的机会，但她想也没想，用最后的力气坚定地回道：“我愿意。”
说罢，米梓只觉得一阵脱力，好似身上有什么东西被剥离，在那一瞬间产生极其剧烈的、撕裂般的、难以忍受的疼痛。
然后，她再次失去了意识。
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时，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米梓趴在她最喜欢的窗台处，耳旁传来熟悉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贾欣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站定，双手背在身后，眼里盛着令人陌生的飞扬神采：“小橘，你叫，米梓。”
贾欣摸了摸米梓的头，在她额头留下一枚很轻又很重的亲吻，她说：“谢谢，米梓。”
说完这句，门“砰”地被推开，贾父贾母以及贾成同时出现在贾欣的房间，他们哭泣着拥抱在一起。
米梓最后看了眼，被抱在最中心的贾欣，她有预感，贾欣的余生会过得很好，而她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
离开贾家的米梓比上次更为虚弱，她在路上游荡被车流赶至一座街心公园，面积不大却有着茂密的树林和长满芬芳花草的山丘，在某个瞬间令米梓有种回到忻淼山的错觉。
公园有好心人定时定点喂食，故而许多猫在这里定居，米梓作为外来猫谨慎地呆在外围，每日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再去挑点干净的剩食，慢慢地身上的肥肉长回了几两，也恢复了些许元气。
等身体彻底好起来，米梓才有了探索这块的心思，她认识了几只土著，他们自公园出生，也许至此一生也走不出这一隅天地，其中一只同狸二二有些像，瘦瘦小小喜欢趴在一块石头上翻开肚皮晒太阳，叫小狸。
注意到老人是因为他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公园，给猫咪们到完粮食后，就永远坐在石板路左侧树荫下的第一把休闲椅上，始终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他在等自己的孩子，”小狸找到躲在灌木里偷看老人的米梓，说：“听说他女儿很早之前不见了，失踪几十年，报警没后续，大家都说她要不就是被卖去山里回不来，要么就是关进牢里出不来，总之，这老头是见不到了。”
米梓两只前爪揣在身下，金瞳里倒映着老人孤单落寞的身影：“世间有那么多的可能性，为什么总是挑不好的说。”
小狸学她的动作，揣好，随口答道：“谁知道呢，可能这就是人类吧。”
他盯着老人，又说：“这老头一直给我们猎食物，但没有猫敢靠近他，他看着像内种，内种人知道吧？”
“哪种？”米梓问。
“哎呀，”小狸恨铁不成钢地比划道，“就是把猫骗回家，然后咔咔咔的那种啊！你想啊，他女儿失踪这么久，他不得心理变态啊？反正我们当流浪猫的要当心点。”
米梓没再说话，直到上一秒还万里无云的天空忽地狂风乱作，天空于顷刻间落下黑幕，眼看着就要下雨，米梓却动了，她探出爪子伸了个懒腰，小狸忙搭住她，“要下雨了，你出去干嘛？”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米梓摇摇头，她扒拉掉小狸的爪子，“试一试。”
“喂喂，你这个外来猫，”小狸的啰嗦劲儿也和狸二二似的，“试什么啊？我都说那么明白了你还听不懂嘛？万一他是虐猫的怎么办？你都没命回来！”
“小狸，”米梓回头看他一眼，尽管当了流浪猫，她的毛发和瞳孔依然干净而纯粹，“我好像知道我的试炼是什么了，你要在这里好好的，等我带你回家。”
说罢，米梓甩甩尾巴，三步两步跳到老人坐着的长椅上，老人视线盯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米梓试探着贴过去，老人感受到毛茸茸的触感，才十分缓慢地垂下眼，他眼尾的褶皱很深，眸色也很浑浊，看不出情绪。
米梓见他似乎不抗拒自己的靠近，才伸出舌头，很轻很轻地舔了他一下手背。
老人脸上有一瞬的无措，眼里似有惊讶，接着他起抬手，很轻很小心地摸了下米梓的脑袋，他说：“咪咪，你来陪我啊。”
“喵，喵喵。”要下雨了，你快回去。
“哦哦，”老人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和她鸡同鸭讲，“咪咪乖，陪我一起等囡囡。”
结果他话语刚落，一颗豆大的雨滴“啪”地砸在米梓的脑门上，紧接着就是倾泻下来的暴雨，老人被雨水浇了满头，银丝和衬衣没一会儿就贴着头皮和身体，浑身湿嗒嗒的，他收拾好装着猫粮的小推车，正要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
米梓仍旧蹲在那里，一人一猫之间隔了层雨幕，将整个世界渲染成半透明的色彩，朦胧间，他对上那双澄澈的金眸。
然后老人转过身蹲在米梓身前，对湿漉漉的小东西说，“咪咪，以后每天和我一起等囡囡好吗？”
老人是这样想的，如果咪咪点头、甩尾巴，或者任何一个可以代表肯定的举动，那就带她回家。
可米梓本就不是普通的猫，她能够感受到人身上无意中散发的善念与恶意，她甚至能看见老人是灵魂是澄澈的白，她轻巧一跃，在老人的肩头站稳，舔舔老人的脸颊。
“喵，喵。”走吧，老头，我陪你。
自那日之后，米梓又是一只有家的小猫咪了，老人给她洗了澡，驱了虫，猎的猫饭里还有味道很像的鱼油，米梓一天天肥起来，却坚持每次出门都蹲在老人的肩头。
他们一人一猫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每日都在公园里望眼欲穿。
老人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关于自己和女儿的故事：“我家囡囡啊，是个有出息的，她考上985说要去外地工作，要去长见识去报效祖国去圆梦，可我长了个迂腐的脑袋啊，怎么都不肯同意，她就连夜走了，我还记得，走之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敢走，就不要认我这个爹。”
“这句话我记了30年，她就是从那儿——”他遥遥指了个方向，“那里啊原本有个公交站台，92路车，她拎着箱子就这么上去了。”
说罢，老人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钻进回忆出不来。
米梓以为自己可以陪伴老人很久很久，等到他女儿回来，或者至少等到她女儿的消息，一日早晨，米梓在房间里上上下下跑酷的时候踩掉了书架上的一本书。
“砰——”的一声，多年为动的书册，灰尘在空气中炸开，泛黄的书页也就此翻开，晒到了30年后的日光。
里头有一封信。
闻声前来收拾的老人在拿起信封时，手已经抖得非常厉害了，封面上的字迹太过熟悉——父亲亲启。
老人状似平静地走到窗边，坐在老式的木质方凳上，掏出右侧口袋的老花镜架好，开始细细阅读。
他读了很久很久，久到天空变了色，才缓缓收起信纸，抬眼望向窗外。
米梓跳上他的肩头，低头去蹭他的下巴，“喵。”
他摸了摸米梓，眼角通红，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可唇角却挂着一了夙愿的释然，“原来是这样。”
翌日一早，他先是出门买了几道熟菜，甚至还特有心思地买了条红内裤，吃完饭，他似乎觉得身上有些粘腻，便去洗了个澡，然后，照例午睡。
只是，这一睡，他就没再醒来。
米梓蹲在他的枕头边，一直等，却始终没等到那个声音，可她却等到了一声开锁声——“咔哒。”
随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米梓见到了老人的女儿，那名只存在于相片上的青年，她变了许多，麻花辫变成了一头干练短发，身上穿着挺括的西装，手拎皮质行李箱，风尘仆仆却又精神抖擞，镜片后的双眼同老人一模一样。
米梓见到她的那一秒，她也同样见到了老人。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洪亮的钟声，“噹——”
恍然间，米梓再一次看见那个金色的身影，她在既近又远的地方问道：“橘十七，你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张国良回来吗？”
“我愿意。”
然而这一次的疼痛，不同于以往，竟像在一寸一寸地剥离灵魂，米梓觉得她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
最后一刻，她想的是，不知道狸二二来人间了吗，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忻淼山。
他们嘴上不说，但看向贾欣的眼里有着埋藏很深的埋怨。
贾正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他一早出去买了很多菜，有鸡、鸭、鱼肉虾，做了一顿堪称满汉全席的午饭。
军人的训练有素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12点整，饭菜上桌，一家四口端端正正地围坐在餐桌前。
贾父有些心虚地摸摸贾欣的脑袋，唇角硬生生扯出一抹笑：“呀，我们欣欣瘦了，变漂亮了。”
贾母则是装也不装了，盯着满桌的菜，语气生硬，“为什么要吃这么好？到底什么事硬要叫我们回来？”
她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没有一丝精神气。
贾正没回答，笑了笑，给他们每个人添了饭，“先吃，我们边吃边说，别浪费。”
他当兵多年，身上有着令人不容置哙的气势，饶是贾母也有些怵他，贾父也在这时候脚尖伸过来轻轻顶了她一下。
于是几人纷纷动筷，贾正见他们饭菜入口，才满意地拿起筷子，往贾欣碗里夹了块红烧肉，耐心而温柔地说：“吃吧，欣欣，乖。”
米梓被贾欣安置在餐桌旁的窗台上，正午的阳光洒在她日渐暗淡的毛发上，多多少少减缓了一些她身上的疼痛。
几人沉默着吃了约莫十分钟后，贾正忽然开口：“爸妈，你们有仔细看过欣欣吗？”
夫妻两愣了愣，“欣欣？她怎么了。”
贾正没有打哑谜，“她被小区里的老光棍多次性侵，怀孕了。”
“啪——”贾母手中的瓷碗摔在地上，和碗里的饭菜一起炸成无数碎片，“什么？！”
她吊高了嗓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怎么可能？！”
贾正面容平静地喝了口汤，“有什么好吃惊的呢？你们留她这么一个智障女孩儿在家，这不是意想的到的结局吗？”
贾父从贾正平静的面容下感受了一丝山雨欲来的癫狂，他按住贾母，颤声问道：“是哪个老光棍？”接着，他报了两个名字，起身就要去拿电话，“我、我现在就报警！”
“不用了。”贾正叫住贾父，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已经把他杀了。”
“啪——哗啦啦——”原本撑着桌缘的贾父一阵晕眩，扫下半边饭菜，“你说什么？！”
贾正见状只是颇感惋惜地“啧”了声，他掀起眼，扫了眼一旁呆滞的贾母，又看向贾父，“没听懂？”
他一字一句地，又复述了一遍：“我、把、他、杀、了。”
他叉开两条腿，不再板正地坐着，背懒懒靠在椅背上，冲洗手间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就在那儿，你们要去看看吗？”
贾母这会儿才彻底琢磨出贾正的话，如梦初醒地抬手指向他，面色惊恐，口齿不清地说：“你——你杀——”
“对，我杀人了，我也不想活了，”他伸了个懒腰，“爸妈，老实说，我真的很累，我是家里的长子，要做好表率，要给你们长脸，你们知道我多累多辛苦吗，不过我也不想说了，你们两先给欣欣道个歉吧。”
“不，我们三都需要给欣欣道歉。”他说着站起身，动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捂着肚子咳嗽了声，“快点起来，别耽误时间。”
“欣欣，”他上前半蹲在懵懵懂懂的贾欣面前，握住女孩儿的手，捏了捏掌心里的肉，“对不起啊，欣欣，我不是个好哥哥，没能保护好你，这么多年和他们一起忽视你，不过没事了，之后哥哥和你一起，每天都和欣欣在一起，好不好？欣欣再也不用受苦了。”
“哥哥，欣欣。”贾欣很高兴，她抓住贾正的一根手指，摇啊摇的，“哥哥，欣欣。”
贾正也跟着笑起来，他摸了摸贾欣的脸颊，很轻很珍惜的样子，“恩，哥哥和欣欣，不分开。”
他牵着贾欣的手没放，侧了侧身，转头看向身后的夫妻两，不耐道：“爸妈，快点过来道歉。”
贾母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尖被掐得发白，她上前两步，手指向洗手间的方向，兀地发作起来，“现在是道歉的时候吗？！你杀了人啊！我们要怎么办！”
她弯腰抓住贾正的手腕，指甲嵌入他的皮肤，急道：“正正，你先去自首吧好不好？我们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这么大一个尸、人放在家里怎么行？！欣欣……欣欣我们晚些先带她医院，然后我们看看怎么办，看看能不能先把孩子拿掉，然后，然后我们再好好给欣欣道歉好不好？”
贾正轻轻摇了摇头，“妈，你看，你从来就不听我们说的，所以才会害死贾成，你记得你最后和贾成说的那句话吗？”
“你说，十块钱嘛，没所谓的，妈明天给你两百。”
他没再说下去，转而看向贾父，眼里含着失望：“爸，你也不道歉吗？”
贾父看看状似癫狂的妻子张了张口，叹出一口气，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然后他缓慢地走到贾欣身边，“对不起，爸爸的好女儿，我——”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发不出声，他捂住腹部，像贾正一样用力咳了两下，随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瞪大双眼看向贾正，“正。你——”
贾正只说，“还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了吧，别让自己后悔，”他探手拨了下贾欣的刘海儿，又道：“妈，你也是。”
米梓的伤已经很重了，她听到这里忽然觉得身体轻了不少，尝试一下竟然还站起来了，便想也没想就跳进贾欣的怀里，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手指，上面还有可乐鸡翅的酱汁，很是香甜。
贾父想站起来，可他只能感受到生命在飞速流逝，于是他弯下身，额头贴着贾欣的肩，“欣欣，是爸爸的错，对不起，欣欣。”
贾母也终于察觉到了身体上的异状，她跌跌撞撞要冲向厨房，走到半路无意识地回头看了眼贾欣，下一秒，提起的脚在空中换了个方向，她扑过来，载倒在贾欣面前，一同洒在贾欣身上的还有滚烫的热泪，她说：“宝贝女儿，下辈子我再好好照顾你——”
渐渐，耳旁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身下人的体温越来越低，米梓也慢慢阖上了眼。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洪亮的钟声，“噹——”
恍然间，米梓又看见了那个金色的身影，她在既近又远的地方问道：“橘十七，你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贾欣回来吗？”
米梓一直在等待这天的来临，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再次醒来的机会，但她想也没想，用最后的力气坚定地回道：“我愿意。”
说罢，米梓只觉得一阵脱力，好似身上有什么东西被剥离，在那一瞬间产生极其剧烈的、撕裂般的、难以忍受的疼痛。
然后，她再次失去了意识。
再次从昏迷中醒来时，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米梓趴在她最喜欢的窗台处，耳旁传来熟悉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贾欣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站定，双手背在身后，眼里盛着令人陌生的飞扬神采：“小橘，你叫，米梓。”
贾欣摸了摸米梓的头，在她额头留下一枚很轻又很重的亲吻，她说：“谢谢，米梓。”
说完这句，门“砰”地被推开，贾父贾母以及贾成同时出现在贾欣的房间，他们哭泣着拥抱在一起。
米梓最后看了眼，被抱在最中心的贾欣，她有预感，贾欣的余生会过得很好，而她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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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贾家的米梓比上次更为虚弱，她在路上游荡被车流赶至一座街心公园，面积不大却有着茂密的树林和长满芬芳花草的山丘，在某个瞬间令米梓有种回到忻淼山的错觉。
公园有好心人定时定点喂食，故而许多猫在这里定居，米梓作为外来猫谨慎地呆在外围，每日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再去挑点干净的剩食，慢慢地身上的肥肉长回了几两，也恢复了些许元气。
等身体彻底好起来，米梓才有了探索这块的心思，她认识了几只土著，他们自公园出生，也许至此一生也走不出这一隅天地，其中一只同狸二二有些像，瘦瘦小小喜欢趴在一块石头上翻开肚皮晒太阳，叫小狸。
注意到老人是因为他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公园，给猫咪们到完粮食后，就永远坐在石板路左侧树荫下的第一把休闲椅上，始终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他在等自己的孩子，”小狸找到躲在灌木里偷看老人的米梓，说：“听说他女儿很早之前不见了，失踪几十年，报警没后续，大家都说她要不就是被卖去山里回不来，要么就是关进牢里出不来，总之，这老头是见不到了。”
米梓两只前爪揣在身下，金瞳里倒映着老人孤单落寞的身影：“世间有那么多的可能性，为什么总是挑不好的说。”
小狸学她的动作，揣好，随口答道：“谁知道呢，可能这就是人类吧。”
他盯着老人，又说：“这老头一直给我们猎食物，但没有猫敢靠近他，他看着像内种，内种人知道吧？”
“哪种？”米梓问。
“哎呀，”小狸恨铁不成钢地比划道，“就是把猫骗回家，然后咔咔咔的那种啊！你想啊，他女儿失踪这么久，他不得心理变态啊？反正我们当流浪猫的要当心点。”
米梓没再说话，直到上一秒还万里无云的天空忽地狂风乱作，天空于顷刻间落下黑幕，眼看着就要下雨，米梓却动了，她探出爪子伸了个懒腰，小狸忙搭住她，“要下雨了，你出去干嘛？”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米梓摇摇头，她扒拉掉小狸的爪子，“试一试。”
“喂喂，你这个外来猫，”小狸的啰嗦劲儿也和狸二二似的，“试什么啊？我都说那么明白了你还听不懂嘛？万一他是虐猫的怎么办？你都没命回来！”
“小狸，”米梓回头看他一眼，尽管当了流浪猫，她的毛发和瞳孔依然干净而纯粹，“我好像知道我的试炼是什么了，你要在这里好好的，等我带你回家。”
说罢，米梓甩甩尾巴，三步两步跳到老人坐着的长椅上，老人视线盯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米梓试探着贴过去，老人感受到毛茸茸的触感，才十分缓慢地垂下眼，他眼尾的褶皱很深，眸色也很浑浊，看不出情绪。
米梓见他似乎不抗拒自己的靠近，才伸出舌头，很轻很轻地舔了他一下手背。
老人脸上有一瞬的无措，眼里似有惊讶，接着他起抬手，很轻很小心地摸了下米梓的脑袋，他说：“咪咪，你来陪我啊。”
“喵，喵喵。”要下雨了，你快回去。
“哦哦，”老人用哄小孩子的语气和她鸡同鸭讲，“咪咪乖，陪我一起等囡囡。”
结果他话语刚落，一颗豆大的雨滴“啪”地砸在米梓的脑门上，紧接着就是倾泻下来的暴雨，老人被雨水浇了满头，银丝和衬衣没一会儿就贴着头皮和身体，浑身湿嗒嗒的，他收拾好装着猫粮的小推车，正要离开，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
米梓仍旧蹲在那里，一人一猫之间隔了层雨幕，将整个世界渲染成半透明的色彩，朦胧间，他对上那双澄澈的金眸。
然后老人转过身蹲在米梓身前，对湿漉漉的小东西说，“咪咪，以后每天和我一起等囡囡好吗？”
老人是这样想的，如果咪咪点头、甩尾巴，或者任何一个可以代表肯定的举动，那就带她回家。
可米梓本就不是普通的猫，她能够感受到人身上无意中散发的善念与恶意，她甚至能看见老人是灵魂是澄澈的白，她轻巧一跃，在老人的肩头站稳，舔舔老人的脸颊。
“喵，喵。”走吧，老头，我陪你。
自那日之后，米梓又是一只有家的小猫咪了，老人给她洗了澡，驱了虫，猎的猫饭里还有味道很像的鱼油，米梓一天天肥起来，却坚持每次出门都蹲在老人的肩头。
他们一人一猫就这样风里来雨里去，每日都在公园里望眼欲穿。
老人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关于自己和女儿的故事：“我家囡囡啊，是个有出息的，她考上985说要去外地工作，要去长见识去报效祖国去圆梦，可我长了个迂腐的脑袋啊，怎么都不肯同意，她就连夜走了，我还记得，走之前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敢走，就不要认我这个爹。”
“这句话我记了30年，她就是从那儿——”他遥遥指了个方向，“那里啊原本有个公交站台，92路车，她拎着箱子就这么上去了。”
说罢，老人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钻进回忆出不来。
米梓以为自己可以陪伴老人很久很久，等到他女儿回来，或者至少等到她女儿的消息，一日早晨，米梓在房间里上上下下跑酷的时候踩掉了书架上的一本书。
“砰——”的一声，多年为动的书册，灰尘在空气中炸开，泛黄的书页也就此翻开，晒到了30年后的日光。
里头有一封信。
闻声前来收拾的老人在拿起信封时，手已经抖得非常厉害了，封面上的字迹太过熟悉——父亲亲启。
老人状似平静地走到窗边，坐在老式的木质方凳上，掏出右侧口袋的老花镜架好，开始细细阅读。
他读了很久很久，久到天空变了色，才缓缓收起信纸，抬眼望向窗外。
米梓跳上他的肩头，低头去蹭他的下巴，“喵。”
他摸了摸米梓，眼角通红，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可唇角却挂着一了夙愿的释然，“原来是这样。”
翌日一早，他先是出门买了几道熟菜，甚至还特有心思地买了条红内裤，吃完饭，他似乎觉得身上有些粘腻，便去洗了个澡，然后，照例午睡。
只是，这一睡，他就没再醒来。
米梓蹲在他的枕头边，一直等，却始终没等到那个声音，可她却等到了一声开锁声——“咔哒。”
随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米梓见到了老人的女儿，那名只存在于相片上的青年，她变了许多，麻花辫变成了一头干练短发，身上穿着挺括的西装，手拎皮质行李箱，风尘仆仆却又精神抖擞，镜片后的双眼同老人一模一样。
米梓见到她的那一秒，她也同样见到了老人。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洪亮的钟声，“噹——”
恍然间，米梓再一次看见那个金色的身影，她在既近又远的地方问道：“橘十七，你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张国良回来吗？”
“我愿意。”
然而这一次的疼痛，不同于以往，竟像在一寸一寸地剥离灵魂，米梓觉得她可能要交代在这儿了。
最后一刻，她想的是，不知道狸二二来人间了吗，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忻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