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里的暖气开得足，车窗蒙着一层水汽。
赵雪妮抹开一道扇面，窗外细雪徐徐，盐粒一样撒在雪白的东北平原上，近乎无声。
她昏昏欲睡，直到手机第七次震动。
叹了口气，赵雪妮一把扯下耳机，从羽绒服口袋掏出手机。
-快到了吧？
-我跟你爸已经出门了，你过二岗河村没？
-路上遇到你三姨，听说你今天回，她跟我们一道来接你，还有多久到？
-你说巧不巧，又碰到你二舅，他也跟来了！
-到哪了，跟妈说一声呀！
到哪了到哪了到哪了她这么多年没回来怎么知道到哪了……
“睡觉的，都醒醒啊！”
司机一嗓子把赵雪妮从莫名烦躁中扯回现实，一股冷风钻进车厢，刮着雪粒子的寒气。
“雪林镇到了，要下车的抓紧！”
赵雪妮的家乡雪林镇在中国最北端，千里冰封，地广人稀。
镇上只有一条马路，笔直通向白雪茫茫的大山。
路两边的木屋屋顶积着厚厚的雪，烟囱升起蓝烟，一年到头都是这景象。
下了车，空气中悬浮着一股熟悉的冰碴子味道。
赵雪妮闭上眼，往肺里深深吸满一口气，然后缓缓，缓缓地吐出。
这下是真的，从北京卷铺盖回了老家。
“哎呀妈呀雪妮儿，愣那干啥，快过来！”
过于浓厚的东北口音让赵雪妮脑子里某根弦啪地弹了一下。
睁开眼，街对面的老妈双手笼着袖口冲她大笑，身后是黑压压一群亲戚。
他们说话时呵出的热气聚到一起，像揭开蒸笼时涌出的白雾，热腾腾地穿过她身体。
二舅搓着手跺脚，“快别在外面聊，回家喝热酒去！雪妮今天高低陪我喝二两啊，都想听你聊聊北京。”
听到北京二字，赵雪妮眼底沉了一下。
老爸拍拍她的肩，“回来就好。”
家里的饭桌是大圆桌，满满当当坐了一圈亲戚。
吃肉喝酒，闹闹哄哄，几杯白酒下肚，熏得赵雪妮脸颊红红。
二舅跟她碰杯，舌头有点打结，“还是、还是家里好吧？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在北京干直播多遭罪！整天家人前家人后地卖笑，辛苦干四五年，老板说辞就辞，你二舅我这是不在北京，否则你们老板那瘪犊子……”
“回来了就不说以前的事。”老爸挥挥手，止住二舅，“雪妮休息几天，不找工作，先好好准备考公。”
赵雪妮举杯的手一顿，“考公？”
“对啊！”三姨一指筷子尖，“你看你表哥，听我的话考到镇上邮局，每天四点半下班，日子多舒服。”
赵雪妮声音低下去，“可我不想考公，好多年没拿笔了。”
老爸充满质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考公，你回雪林还能做什么？整天开直播唠嗑，求榜一大哥给你打赏？”
“我回来就是不想做主播成天说话啊。”她小声嘟囔，筷子尖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盘里的饺子。
还是老妈有先见之明，“老赵你看你女儿像学习的料吗？她那高考成绩还没让你死心呐？”
赵雪妮微微一噎，“……也没那么差吧。”
至少过了本科线。
“雪妮儿别怕，咱不考公！”老妈一锤定音。
“妈……”赵雪妮喉头一热，整感动了，然后就听到更为炸裂的提议。
“镇上这几年养殖业发展好，要我说雪妮儿就该进厂干养殖！”
赵雪妮愣了一下。
她牵起肩边一绺酒红色的波浪卷发，指了指自己，对着老妈。
“我，养殖？”
“怎么不行？”老妈重重一搁酒杯，也不知道冲谁，反正架势十足，“我女儿长这么俊，去养猪那都得是养猪西施！”
“……不了吧。”
“你再考虑考虑，你高中同学现在也干这行，都在省城买房啦。”老妈说。
“我不买房，我跟你们住就好……”
“那怎么行，妮儿你得早点找个好人嫁出去啊！哪能一辈子跟着爸妈？”大姨说。
“……”
“不嫁人也得尽快出去上班，你爸妈养你这些年不容易，还不早点挣钱孝敬他们。”二舅妈说。
“……”
即使早就设想了回家后的种种压力，亲戚们的集体围攻还是让赵雪妮颇感窒息地扯了扯毛衣领。
这还只是第一天。
“我出去透口气。”
裹上羽绒服，胡乱缠了条红围巾，赵雪妮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走到平房院外的雪道上。
夜空黑得没有一丝杂质，路灯幽暗，鞋底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
赵雪妮脱下手套，蹲下来，手掌深深插进雪里，清新又刺骨的凉意顿时传遍全身。
郁闷的心情好像明亮了一点。
她给雪里的五指印拍了张照，发给高中闺蜜乔诗语，电话很快响起。
“哇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得12月呢！”
“对，确实比预计早了一点。”赵雪妮站在一根电线杆下，有点迷茫，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和乔诗语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视线就转到贴满电线杆的广告传单上。
盯了两秒，眼睫微动——
飞快撕下一张。
身后突然白光大亮，她眯起眼回头，就跟被警察捉现行的嫌疑犯似的，整个人暴露在强光之中。
雪道上远远开来一辆车。
光太强烈，赵雪妮什么也看不清。
只觉得那车又高又大，越来越近地驶向自己。
雪花在灯柱里飘。
乔诗语在电话那头问，“……喂，雪妮儿？问你出不出来喝酒，人呢？”
赵雪妮手握电话，抬头看着皮卡车从自己面前开过。
驾驶位的男人单手开车，一边胳膊搭在窗沿。
他侧脸轮廓硬朗，一头利落的短发看上去很年轻。
她看得有点呆了，直到皮卡完全开过去。
但那人好像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自己。
与此同时，一股温热的谷香窜进鼻腔。
赵雪妮转向皮卡远去的方向，惊得久久不能说话。
直到乔诗语大喊一声，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好啊，去哪儿喝？镇上什么时候有了酒吧？”
但还是不受控地想起刚才车上的人。
这么冷的天，他也不嫌冻得慌，竟然把两边窗户全打开……
神游半天，只听到乔诗语最后一句，“那咱俩直接莫寒酒吧见，离你家不远。”
下雪天其实不冷，走到酒吧门口时，赵雪妮身上还出了点汗。
她取下红围巾，仰头默念酒吧名字，原来是“漠寒”。
漠寒酒吧是间蘑菇房一样的小木屋，房檐下挂着一串粉紫色彩灯，星星点点，把门口的雪人照得粉粉亮亮，屋里隐约飘出音乐声。
“雪妮儿！”
远远听见一声喊，赵雪妮看见那个飞奔而来的小小身影，也激动起来。
“大乔！”
两个几年没见的姑娘熊抱在一起，恨不得挤压掉对方羽绒服里的所有空气。
进了酒吧，乔诗语明显是常客，拉着赵雪妮走向大厅深处。
赵雪妮又一次为酒吧里的别有洞天而目瞪口呆。
进门的墙上挂着硕大的鹿角，暗金色壁灯的光晕落在酒柜与吧台，木质桌椅很有美式格调。
但除了喝酒，这里面简直有她能想象的所有娱乐设施。
墙上贴着去往不同娱乐区的标识，右手边是麻将桌游电竞室，左手边是开放区，女歌手坐在烛灯围起的台子上弹吉他，歌声微哑，呢喃缱绻。
再往前，是一整片台球厅。
全镇的年轻人大概都聚在这里，每个人无论玩什么，手里都端着一杯酒。
“真是人才……”赵雪妮边看边感慨，“谁想的这主意？”
乔诗语转过脸看着她笑，“许漠啊。”
太久没听到这名字，赵雪妮一怔。
迟疑几秒。
“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合伙人吧，不然酒吧怎么叫漠寒。”
乔诗语开了张角落的台球桌，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喝酒。
喝着喝着，她蓦地想起什么，问赵雪妮，“我没跟你说吗？许漠去年辞掉上海年薪五十万的工作回来了。”
“你没说。”赵雪妮咬住吸管。
想不到许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我又任性。
年薪五十万的工作说辞就辞。
约定好的高考志愿说改就改。
害她一个人惨兮兮拖着行李箱去了北京。
许漠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乔诗语坏笑：“对啊，我以为你不喜欢他了嘛。”
赵雪妮被忽然吸上来的果酒呛了一下，“……大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拿出来说。”
似是觉得解释得不够，她补充，“高中毕业都十年了，谁读书那会儿没点小悸动，一毕业不就翻篇了么。”
“你那不只是……”悸动二字卡在乔诗语嗓子眼。
她想起高中时期赵雪妮对许漠的花痴事迹，话锋一转。
“也是，咱班女生应该都悸动过许漠吧，成绩好，长得帅，性格也……唔，性格还是有点冷漠。”
赵雪妮没有说话。
这话题很快滑过，乔诗语还是更关心赵雪妮回家后的打算。
她知道赵雪妮不仅被裁员，而且签约的直播公司卷款跑路，没收她直播账号，还拖欠了好几万的工资。
“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镇上招人的地方也不多，你要不先随便找个班上，骑驴找马。”乔诗语说。
略有犹豫，赵雪妮放下酒杯，从羽绒服口袋摸出一张单子，被电线杆上的雪水浸得有点湿。
“大乔，鸵鸟养殖现在真的这么挣钱？”
她摊开给乔诗语看。
传单上印了一只简笔画的鸵鸟，底下是赫然几个黑体大字——
雪之乡鸵鸟养殖场，月薪两万，吃住全管！！！
朴实无华，却有种财大气粗的豪横，口吻很像直播间老给自己刷礼物的榜一大哥。
“欸？”乔诗语眼睛一亮，“雪之乡，这我熟啊！”
赵雪妮将一缕卷发挽到耳后，喝过酒的眼睛亮盈盈的，“你认识他们老板？”
“老板我不知道，但我认识许漠啊！”
乔诗语恍然：“忘了告诉你，许漠现在就在这家养殖场当司机，要不找他帮个忙把你塞进去？”
又是许漠。
他怎么又开酒吧又当司机？
赵雪妮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一下，摇头：“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别啊，雪之乡效益可好了，镇上老多人想去那儿干活。”
乔诗语拉住赵雪妮手腕，冲她言之凿凿地点头：“你放心雪妮儿，这事包我身上，绝对给你送进去！”
“不，不，真不用……”
赵雪妮想把手抽出来，奈何乔诗语抓得越来越紧，还一边叨咕找许漠，找许漠……
她苦笑，“要不明天再说——”
“哎呀！”
乔诗语一拍大腿，抬起手指。
指尖穿越台球厅的芸芸众生，准确无误指向一个高而瘦的背影。
“那不就是许漠嘛！”
赵雪妮脑中轰地一响。
心跳如鼓。
那人肩宽腿长，穿灰色卫衣，俯身打球时，深蓝色牛仔裤的臀部结实绷起，腰间皮带那儿吊出一串钥匙。
赵雪妮一眼认出他就是皮卡车上的司机。
头皮发麻地想要拦住旁边的乔诗语，却已经晚了一步。
东北姑娘的大嗓门穿透熙熙攘攘的台球厅，盖过所有台球落袋的声音，透着兴奋与激情。
“许漠，赵雪妮说她找你——！”
赵雪妮抹开一道扇面，窗外细雪徐徐，盐粒一样撒在雪白的东北平原上，近乎无声。
她昏昏欲睡，直到手机第七次震动。
叹了口气，赵雪妮一把扯下耳机，从羽绒服口袋掏出手机。
-快到了吧？
-我跟你爸已经出门了，你过二岗河村没？
-路上遇到你三姨，听说你今天回，她跟我们一道来接你，还有多久到？
-你说巧不巧，又碰到你二舅，他也跟来了！
-到哪了，跟妈说一声呀！
到哪了到哪了到哪了她这么多年没回来怎么知道到哪了……
“睡觉的，都醒醒啊！”
司机一嗓子把赵雪妮从莫名烦躁中扯回现实，一股冷风钻进车厢，刮着雪粒子的寒气。
“雪林镇到了，要下车的抓紧！”
赵雪妮的家乡雪林镇在中国最北端，千里冰封，地广人稀。
镇上只有一条马路，笔直通向白雪茫茫的大山。
路两边的木屋屋顶积着厚厚的雪，烟囱升起蓝烟，一年到头都是这景象。
下了车，空气中悬浮着一股熟悉的冰碴子味道。
赵雪妮闭上眼，往肺里深深吸满一口气，然后缓缓，缓缓地吐出。
这下是真的，从北京卷铺盖回了老家。
“哎呀妈呀雪妮儿，愣那干啥，快过来！”
过于浓厚的东北口音让赵雪妮脑子里某根弦啪地弹了一下。
睁开眼，街对面的老妈双手笼着袖口冲她大笑，身后是黑压压一群亲戚。
他们说话时呵出的热气聚到一起，像揭开蒸笼时涌出的白雾，热腾腾地穿过她身体。
二舅搓着手跺脚，“快别在外面聊，回家喝热酒去！雪妮今天高低陪我喝二两啊，都想听你聊聊北京。”
听到北京二字，赵雪妮眼底沉了一下。
老爸拍拍她的肩，“回来就好。”
家里的饭桌是大圆桌，满满当当坐了一圈亲戚。
吃肉喝酒，闹闹哄哄，几杯白酒下肚，熏得赵雪妮脸颊红红。
二舅跟她碰杯，舌头有点打结，“还是、还是家里好吧？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在北京干直播多遭罪！整天家人前家人后地卖笑，辛苦干四五年，老板说辞就辞，你二舅我这是不在北京，否则你们老板那瘪犊子……”
“回来了就不说以前的事。”老爸挥挥手，止住二舅，“雪妮休息几天，不找工作，先好好准备考公。”
赵雪妮举杯的手一顿，“考公？”
“对啊！”三姨一指筷子尖，“你看你表哥，听我的话考到镇上邮局，每天四点半下班，日子多舒服。”
赵雪妮声音低下去，“可我不想考公，好多年没拿笔了。”
老爸充满质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考公，你回雪林还能做什么？整天开直播唠嗑，求榜一大哥给你打赏？”
“我回来就是不想做主播成天说话啊。”她小声嘟囔，筷子尖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盘里的饺子。
还是老妈有先见之明，“老赵你看你女儿像学习的料吗？她那高考成绩还没让你死心呐？”
赵雪妮微微一噎，“……也没那么差吧。”
至少过了本科线。
“雪妮儿别怕，咱不考公！”老妈一锤定音。
“妈……”赵雪妮喉头一热，整感动了，然后就听到更为炸裂的提议。
“镇上这几年养殖业发展好，要我说雪妮儿就该进厂干养殖！”
赵雪妮愣了一下。
她牵起肩边一绺酒红色的波浪卷发，指了指自己，对着老妈。
“我，养殖？”
“怎么不行？”老妈重重一搁酒杯，也不知道冲谁，反正架势十足，“我女儿长这么俊，去养猪那都得是养猪西施！”
“……不了吧。”
“你再考虑考虑，你高中同学现在也干这行，都在省城买房啦。”老妈说。
“我不买房，我跟你们住就好……”
“那怎么行，妮儿你得早点找个好人嫁出去啊！哪能一辈子跟着爸妈？”大姨说。
“……”
“不嫁人也得尽快出去上班，你爸妈养你这些年不容易，还不早点挣钱孝敬他们。”二舅妈说。
“……”
即使早就设想了回家后的种种压力，亲戚们的集体围攻还是让赵雪妮颇感窒息地扯了扯毛衣领。
这还只是第一天。
“我出去透口气。”
裹上羽绒服，胡乱缠了条红围巾，赵雪妮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走到平房院外的雪道上。
夜空黑得没有一丝杂质，路灯幽暗，鞋底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
赵雪妮脱下手套，蹲下来，手掌深深插进雪里，清新又刺骨的凉意顿时传遍全身。
郁闷的心情好像明亮了一点。
她给雪里的五指印拍了张照，发给高中闺蜜乔诗语，电话很快响起。
“哇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得12月呢！”
“对，确实比预计早了一点。”赵雪妮站在一根电线杆下，有点迷茫，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和乔诗语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视线就转到贴满电线杆的广告传单上。
盯了两秒，眼睫微动——
飞快撕下一张。
身后突然白光大亮，她眯起眼回头，就跟被警察捉现行的嫌疑犯似的，整个人暴露在强光之中。
雪道上远远开来一辆车。
光太强烈，赵雪妮什么也看不清。
只觉得那车又高又大，越来越近地驶向自己。
雪花在灯柱里飘。
乔诗语在电话那头问，“……喂，雪妮儿？问你出不出来喝酒，人呢？”
赵雪妮手握电话，抬头看着皮卡车从自己面前开过。
驾驶位的男人单手开车，一边胳膊搭在窗沿。
他侧脸轮廓硬朗，一头利落的短发看上去很年轻。
她看得有点呆了，直到皮卡完全开过去。
但那人好像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自己。
与此同时，一股温热的谷香窜进鼻腔。
赵雪妮转向皮卡远去的方向，惊得久久不能说话。
直到乔诗语大喊一声，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好啊，去哪儿喝？镇上什么时候有了酒吧？”
但还是不受控地想起刚才车上的人。
这么冷的天，他也不嫌冻得慌，竟然把两边窗户全打开……
神游半天，只听到乔诗语最后一句，“那咱俩直接莫寒酒吧见，离你家不远。”
下雪天其实不冷，走到酒吧门口时，赵雪妮身上还出了点汗。
她取下红围巾，仰头默念酒吧名字，原来是“漠寒”。
漠寒酒吧是间蘑菇房一样的小木屋，房檐下挂着一串粉紫色彩灯，星星点点，把门口的雪人照得粉粉亮亮，屋里隐约飘出音乐声。
“雪妮儿！”
远远听见一声喊，赵雪妮看见那个飞奔而来的小小身影，也激动起来。
“大乔！”
两个几年没见的姑娘熊抱在一起，恨不得挤压掉对方羽绒服里的所有空气。
进了酒吧，乔诗语明显是常客，拉着赵雪妮走向大厅深处。
赵雪妮又一次为酒吧里的别有洞天而目瞪口呆。
进门的墙上挂着硕大的鹿角，暗金色壁灯的光晕落在酒柜与吧台，木质桌椅很有美式格调。
但除了喝酒，这里面简直有她能想象的所有娱乐设施。
墙上贴着去往不同娱乐区的标识，右手边是麻将桌游电竞室，左手边是开放区，女歌手坐在烛灯围起的台子上弹吉他，歌声微哑，呢喃缱绻。
再往前，是一整片台球厅。
全镇的年轻人大概都聚在这里，每个人无论玩什么，手里都端着一杯酒。
“真是人才……”赵雪妮边看边感慨，“谁想的这主意？”
乔诗语转过脸看着她笑，“许漠啊。”
太久没听到这名字，赵雪妮一怔。
迟疑几秒。
“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合伙人吧，不然酒吧怎么叫漠寒。”
乔诗语开了张角落的台球桌，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喝酒。
喝着喝着，她蓦地想起什么，问赵雪妮，“我没跟你说吗？许漠去年辞掉上海年薪五十万的工作回来了。”
“你没说。”赵雪妮咬住吸管。
想不到许漠还是一如既往地自我又任性。
年薪五十万的工作说辞就辞。
约定好的高考志愿说改就改。
害她一个人惨兮兮拖着行李箱去了北京。
许漠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乔诗语坏笑：“对啊，我以为你不喜欢他了嘛。”
赵雪妮被忽然吸上来的果酒呛了一下，“……大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你还拿出来说。”
似是觉得解释得不够，她补充，“高中毕业都十年了，谁读书那会儿没点小悸动，一毕业不就翻篇了么。”
“你那不只是……”悸动二字卡在乔诗语嗓子眼。
她想起高中时期赵雪妮对许漠的花痴事迹，话锋一转。
“也是，咱班女生应该都悸动过许漠吧，成绩好，长得帅，性格也……唔，性格还是有点冷漠。”
赵雪妮没有说话。
这话题很快滑过，乔诗语还是更关心赵雪妮回家后的打算。
她知道赵雪妮不仅被裁员，而且签约的直播公司卷款跑路，没收她直播账号，还拖欠了好几万的工资。
“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镇上招人的地方也不多，你要不先随便找个班上，骑驴找马。”乔诗语说。
略有犹豫，赵雪妮放下酒杯，从羽绒服口袋摸出一张单子，被电线杆上的雪水浸得有点湿。
“大乔，鸵鸟养殖现在真的这么挣钱？”
她摊开给乔诗语看。
传单上印了一只简笔画的鸵鸟，底下是赫然几个黑体大字——
雪之乡鸵鸟养殖场，月薪两万，吃住全管！！！
朴实无华，却有种财大气粗的豪横，口吻很像直播间老给自己刷礼物的榜一大哥。
“欸？”乔诗语眼睛一亮，“雪之乡，这我熟啊！”
赵雪妮将一缕卷发挽到耳后，喝过酒的眼睛亮盈盈的，“你认识他们老板？”
“老板我不知道，但我认识许漠啊！”
乔诗语恍然：“忘了告诉你，许漠现在就在这家养殖场当司机，要不找他帮个忙把你塞进去？”
又是许漠。
他怎么又开酒吧又当司机？
赵雪妮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一下，摇头：“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
“别啊，雪之乡效益可好了，镇上老多人想去那儿干活。”
乔诗语拉住赵雪妮手腕，冲她言之凿凿地点头：“你放心雪妮儿，这事包我身上，绝对给你送进去！”
“不，不，真不用……”
赵雪妮想把手抽出来，奈何乔诗语抓得越来越紧，还一边叨咕找许漠，找许漠……
她苦笑，“要不明天再说——”
“哎呀！”
乔诗语一拍大腿，抬起手指。
指尖穿越台球厅的芸芸众生，准确无误指向一个高而瘦的背影。
“那不就是许漠嘛！”
赵雪妮脑中轰地一响。
心跳如鼓。
那人肩宽腿长，穿灰色卫衣，俯身打球时，深蓝色牛仔裤的臀部结实绷起，腰间皮带那儿吊出一串钥匙。
赵雪妮一眼认出他就是皮卡车上的司机。
头皮发麻地想要拦住旁边的乔诗语，却已经晚了一步。
东北姑娘的大嗓门穿透熙熙攘攘的台球厅，盖过所有台球落袋的声音，透着兴奋与激情。
“许漠，赵雪妮说她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