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妮家里的早餐一向简朴，咸菜馒头配米粥。
她看着头埋进碗里哧溜喝粥，时不时聊几句闲天的爸妈，又看看窗外雪后放晴的天空，忽然觉得回家乡后的生活安稳顺遂，值得期待。
今天是去雪之乡养殖场上班的第一天。
快速喝完粥，赵雪妮正要收拾碗筷，老爸喊住她。
“雪妮儿，你看看爸给你找的这家机构。”
老爸兴致很高地从房里拿出一张传单，“公务员保过班，在县城上课，还管你们吃住呢。”
“可我……”
我已经找到工作，这话涌到嘴边，赵雪妮犹豫了。
赵雪妮的爸妈其实很开明，虽然爱给她拿主意，但她即便没有照做，二老念叨几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比如高考没考好，爸妈都想让她留在东北，她还是毅然一个人去了北京。
只是这次，如果爸妈发现她和许漠共事……
“我考虑一下吧。”
赵雪妮将传单收进口袋，推门准备出去，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她脖子一缩，又退进来找了半天围巾，没找着。
老妈不解：“大早上你哪儿去？”
“大乔最近休年假，我找她玩。”
赵雪妮随便扯了条围脖套上，出门前又回头说，“要是我回来晚了，别担心，有事电话。”
清晨的雪林镇很热闹，对过的包子铺门口白雾缭绕，明黄色的扫雪车慢慢驶过，一只拉货的骡子跟在后面，走走停停。
谁都不急，除了赵雪妮。
养殖场在十公里外的山脚下，沿着雪路开过去怎么也得四十分钟。路上半天没出现一辆出租车，她条件反射地打开网约车软件——
【您所在的区域没有运营车辆】
……
怎么说呢，有点怀念北京了。
正焦急着，甚至不死心地想找辆共享单车，头顶传来“滴”的一声。
一辆黑色皮卡车停在面前，窗玻璃开着。
驾驶座那边的许漠冲她微抬下巴。
“上车。”
赵雪妮愣着没动，直直盯着他的脸，准确来说，是脸以下的部位。
他系着一条暗红色的羊绒围巾，围巾在胸口交叉打结，垂着几缕流苏。
许漠勾了下嘴角，右手换挡，“不上我走了。”
赵雪妮顾不得疑惑，拉开车门就跳了上来。
许漠关起两边车窗，留出一条缝，然后打开暖气。
“你冷吗？”赵雪妮转头问。
零下十几度的天，许漠只穿了件棕色皮夹克，拉链还是敞开的。
“我不冷。”许漠指了指自己脖颈，“我有这个，很暖和。”
赵雪妮越看越觉得那是自己落在酒吧的围巾，迟疑几秒，问，“朋友送的？”
许漠直视前方笑了笑。
“我不知道。”
赵雪妮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不知道，那就说明不是送给你的。”
本以为许漠听完会说实话，可他却忽然放慢车速，单手压在方向盘上，缓缓地说，“可她如果不想送我……”
赵雪妮抬起眼，撞入许漠深沉的视线。
“为什么看见了却不收回？”
他清澈的黑眸里映着自己的脸。
赵雪妮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时间走慢了。
仿佛回到几日前的雪夜，路边，他开车经过她身边。
他那时就认出她了么。
许漠没有再说什么，看回前方。
赵雪妮有些头晕脑胀，脸转向窗外，“我也不冷，暖气关掉吧。”
今天在路上的时间似乎比昨天要久。
许漠的皮卡车有一整面挡风玻璃，放眼望去，前方是冰蓝色的雪原，墨色的山脉，公路像缎带一样延伸到天际。
美则美矣，就是上班来不及。
“昨天司机走的不是这条路。”赵雪妮看着不断后退的杉树林说。
许漠淡淡地说，“嗯，那条路堵。”
赵雪妮回忆了会儿，哼笑出声。
“镇上还有早高峰呢？”
“镇上这几年发展旅游业，许多游客喜欢走那条路上山玩雪。”车速又慢下来，许漠指给赵雪妮看，“小时候咱们常去的白头山，现在改名叫雾凇岭，上面修了滑雪场。”
赵雪妮随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向窗外。
那座大山终年积雪，一座接一座的信号塔耸立于山顶，彩色的缆车穿行其间。
许漠看了眼赵雪妮：“养殖场做六休一，有空可以去玩玩。”
“……我不会滑雪。”
虽然是东北姑娘，但赵雪妮从不敢滑雪溜冰。
每次有人问起原因，她总要讲一遍自己不小心掉进冰河留下心理阴影的故事。
但跟许漠就不必了。
他是亲手把她从冰河里捞起来的人。
说来也是赵雪妮运气太衰。
高一冬天的体育课，老师放大家去校外结了冰的野湖上溜冰，赵雪妮冷不丁看见一只兔子嗖地蹿过冰面，蹬着冰刀鞋就去追野兔，跑到湖中央，兔子没捉着，只看见脚下的坚冰裂了条缝。
她还没来得及看那条缝变大。
“啊——！”
苦逼的赵雪妮同学扑通掉进湖里。
好冷。
赵雪妮扑腾两下就失去知觉，整张脸冻得刺痛而麻木，她虚眼望着浮冰上的阳光，身体一点一点坠下去。
闭眼之际，手掌被用力拽住。
有人在拼命对抗她下沉的重力。
水面上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布，模糊不清。
“我去叫老师！”
“不行啊许漠，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快松开她，小心你也掉下去！许漠！”
尚存一丝意识的赵雪妮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用最后的力气扒开那人的手。
他却死死抓住她不放，掌心宽厚，有力，一直到把她拉到冰面边缘。
“使劲啊赵雪妮！”
她被那一嗓子吼得一惊。
本能地攀住冰面。
下一秒，一双大手伸进水中，搂住她的腰，把她往上一抱。
冰水淋漓。
狂奔而来的体育老师把军大衣披在她身上，扬手大喊，“热水，快！！”
赵雪妮的校服泡得跟木棍一样硬。
她浑身打哆唆，颤抖着双手拨开围观的同学，看见站在人群之外的许漠。
他正在低头活动手腕，短发被冰水凝得根根立起，湿透的校服紧贴身体，勾勒出他比同龄男孩更高大挺拔的身形。
许漠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赵雪妮望进一双深邃无底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吸引着她走进去。
她不会再害怕，怕黑，怕冷，怕无尽的深渊。
喜欢许漠，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根本无需原因。
“赵雪妮，你有没有想过，”
许漠低缓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不会滑雪，是因为没跟对教练？”
皮卡车停在养殖场门口，许漠一条胳膊搭上车窗，扭头看着自己。
“可是。”
赵雪妮顿了下，“……我请不起滑雪教练。”
许漠眯起眼。
似乎为她这些年混这么差感到无语。
“你还是上班去吧。”
他跳下车。
“……”
这边，养殖场办公室传出一声哀嚎。
罗晓攥着排班表在屋里走来走去：“为毛啊，为毛啊老金？真把那女的招进来了，还让我带？！”
老金是饲养员领班，他乐呵呵吹着保温杯里的茶叶：“人不是我招的，是厂长。”
“漠哥他为啥啊！”
罗晓百思不得其解地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想起什么，“就因为她那张脸？”
老金笑而不语。
罗晓摇着头嘀咕，“冲漠哥来干养殖的女的我见多了，没一个能撑过一周，这个更完蛋。老金，你是没见着她那美甲……”
“行了行了。”
老金抬手止住罗晓的抱怨，“小罗，厂长吩咐什么你照做就是，不要揣测他的心思。”
小罗重重叹口气，“我知道，我就是……”
“就是什么，厂长怎么跟你说的？”
来到窗前，小罗看着推门下车的女人。她的酒红色卷发在雪地里闪闪发光。
半晌，小罗不情不愿地回答：
“漠哥说，要让她体会到养鸵鸟的乐趣。”
“让她天天开心。”
-
许漠这一路开车虽然时快时慢，但赵雪妮竟然没有迟到，甚至提前二十分钟到厂。
她跟着许漠走进室内棚舍。
化雪天的气温太低，即使非洲鸵鸟有一身绒毛，也扛不住户外寒风凛凛。
棚顶有阳光稀疏透进来，弥漫着干燥清新的谷香。
就像她那晚在皮卡后斗闻到的气味。
“那只白色鸵鸟呢？”赵雪妮望了一圈，满目灰黑色的大鸟。
许漠说，“它不在这里。”
“那是漠哥的私宠，能和这些宰了吃的玩意儿住一起吗？”
话里带刺的声音响起，赵雪妮心头一沉，就见穿黑色罩衣的男孩从一筐白菜后走出来。
许漠笑笑，介绍说，“这是罗晓，刚满20岁，我们都喊他小罗，未来由他带你入门。”
赵雪妮没想到嘴巴跟吃了炮仗一样的小屁孩这么年轻，自己还要拜他为师。
沉默了一下，她抬头看向许漠，“怎么不是你？”
小罗差点笑出声，刚要怼她，就听许漠淡淡地说，“我只是一个司机。”
他下巴都快惊掉了，“厂……”
许漠扫他一眼。
“……漠哥。”小罗脸一红，摸了下后脖颈，“您忙去吧，我教她就行。”
棚舍左右两边各分出三个圈舍，关着数百只鸵鸟。
刚放过饭，饱食后的鸵鸟们很安静，纷纷趴在沙地里睡觉。
赵雪妮没那么害怕了，踮起脚想透过栅栏看一眼。
“我说大姐，你上岗不换罩衣的啊？”
身后又传来没好气的声音。
咬住嘴唇，忍住，第一天上班。
赵雪妮转过身，不羁的男孩嘴里叼根烟，正满脸傲慢觑着自己。
靠。
忍不住！
“……来，你出来。”
赵雪妮扯着小罗黑色的袖笼，一直把他扯到棚舍外。
冷风呼啸，两人都打了个激灵。
“哎，你别碰我啊，让人看见成何体统！”小罗嚷嚷着甩掉烟头。
“你——”
赵雪妮从棚外的雪堆里捡起一根枯树枝，指向小罗。
“你给我睁大眼睛看好。”
铁门边停了辆面包车，引擎盖上积着厚厚的新雪。
赵雪妮直捣枯枝，在雪上飞书三个大字。
小罗一动不动瞪着眼。
雪堆沙沙作响。
“看好了，我不是你大姐！”
赵雪妮写完一扔树枝，夺过小罗手里的防尘罩衣就往羽绒服上一套。
她现在一定蠢得像个红豆包。
但管不了那么多。
赵雪妮待人一向温和有礼，无奈这个养殖场和她以前的工作环境全不一样。
这里原始，粗旷，飞雪茫茫，把她血液里流淌的东北女人的血性和气魄全激了出来。
发完脾气，赵雪妮转头看向小罗。
他指着那几个字，眼神飘忽，嘴唇微张，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
赵雪妮眼里划过一丝奇异的光。
“你不识字？”
她看着头埋进碗里哧溜喝粥，时不时聊几句闲天的爸妈，又看看窗外雪后放晴的天空，忽然觉得回家乡后的生活安稳顺遂，值得期待。
今天是去雪之乡养殖场上班的第一天。
快速喝完粥，赵雪妮正要收拾碗筷，老爸喊住她。
“雪妮儿，你看看爸给你找的这家机构。”
老爸兴致很高地从房里拿出一张传单，“公务员保过班，在县城上课，还管你们吃住呢。”
“可我……”
我已经找到工作，这话涌到嘴边，赵雪妮犹豫了。
赵雪妮的爸妈其实很开明，虽然爱给她拿主意，但她即便没有照做，二老念叨几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比如高考没考好，爸妈都想让她留在东北，她还是毅然一个人去了北京。
只是这次，如果爸妈发现她和许漠共事……
“我考虑一下吧。”
赵雪妮将传单收进口袋，推门准备出去，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她脖子一缩，又退进来找了半天围巾，没找着。
老妈不解：“大早上你哪儿去？”
“大乔最近休年假，我找她玩。”
赵雪妮随便扯了条围脖套上，出门前又回头说，“要是我回来晚了，别担心，有事电话。”
清晨的雪林镇很热闹，对过的包子铺门口白雾缭绕，明黄色的扫雪车慢慢驶过，一只拉货的骡子跟在后面，走走停停。
谁都不急，除了赵雪妮。
养殖场在十公里外的山脚下，沿着雪路开过去怎么也得四十分钟。路上半天没出现一辆出租车，她条件反射地打开网约车软件——
【您所在的区域没有运营车辆】
……
怎么说呢，有点怀念北京了。
正焦急着，甚至不死心地想找辆共享单车，头顶传来“滴”的一声。
一辆黑色皮卡车停在面前，窗玻璃开着。
驾驶座那边的许漠冲她微抬下巴。
“上车。”
赵雪妮愣着没动，直直盯着他的脸，准确来说，是脸以下的部位。
他系着一条暗红色的羊绒围巾，围巾在胸口交叉打结，垂着几缕流苏。
许漠勾了下嘴角，右手换挡，“不上我走了。”
赵雪妮顾不得疑惑，拉开车门就跳了上来。
许漠关起两边车窗，留出一条缝，然后打开暖气。
“你冷吗？”赵雪妮转头问。
零下十几度的天，许漠只穿了件棕色皮夹克，拉链还是敞开的。
“我不冷。”许漠指了指自己脖颈，“我有这个，很暖和。”
赵雪妮越看越觉得那是自己落在酒吧的围巾，迟疑几秒，问，“朋友送的？”
许漠直视前方笑了笑。
“我不知道。”
赵雪妮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不知道，那就说明不是送给你的。”
本以为许漠听完会说实话，可他却忽然放慢车速，单手压在方向盘上，缓缓地说，“可她如果不想送我……”
赵雪妮抬起眼，撞入许漠深沉的视线。
“为什么看见了却不收回？”
他清澈的黑眸里映着自己的脸。
赵雪妮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时间走慢了。
仿佛回到几日前的雪夜，路边，他开车经过她身边。
他那时就认出她了么。
许漠没有再说什么，看回前方。
赵雪妮有些头晕脑胀，脸转向窗外，“我也不冷，暖气关掉吧。”
今天在路上的时间似乎比昨天要久。
许漠的皮卡车有一整面挡风玻璃，放眼望去，前方是冰蓝色的雪原，墨色的山脉，公路像缎带一样延伸到天际。
美则美矣，就是上班来不及。
“昨天司机走的不是这条路。”赵雪妮看着不断后退的杉树林说。
许漠淡淡地说，“嗯，那条路堵。”
赵雪妮回忆了会儿，哼笑出声。
“镇上还有早高峰呢？”
“镇上这几年发展旅游业，许多游客喜欢走那条路上山玩雪。”车速又慢下来，许漠指给赵雪妮看，“小时候咱们常去的白头山，现在改名叫雾凇岭，上面修了滑雪场。”
赵雪妮随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向窗外。
那座大山终年积雪，一座接一座的信号塔耸立于山顶，彩色的缆车穿行其间。
许漠看了眼赵雪妮：“养殖场做六休一，有空可以去玩玩。”
“……我不会滑雪。”
虽然是东北姑娘，但赵雪妮从不敢滑雪溜冰。
每次有人问起原因，她总要讲一遍自己不小心掉进冰河留下心理阴影的故事。
但跟许漠就不必了。
他是亲手把她从冰河里捞起来的人。
说来也是赵雪妮运气太衰。
高一冬天的体育课，老师放大家去校外结了冰的野湖上溜冰，赵雪妮冷不丁看见一只兔子嗖地蹿过冰面，蹬着冰刀鞋就去追野兔，跑到湖中央，兔子没捉着，只看见脚下的坚冰裂了条缝。
她还没来得及看那条缝变大。
“啊——！”
苦逼的赵雪妮同学扑通掉进湖里。
好冷。
赵雪妮扑腾两下就失去知觉，整张脸冻得刺痛而麻木，她虚眼望着浮冰上的阳光，身体一点一点坠下去。
闭眼之际，手掌被用力拽住。
有人在拼命对抗她下沉的重力。
水面上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布，模糊不清。
“我去叫老师！”
“不行啊许漠，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快松开她，小心你也掉下去！许漠！”
尚存一丝意识的赵雪妮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用最后的力气扒开那人的手。
他却死死抓住她不放，掌心宽厚，有力，一直到把她拉到冰面边缘。
“使劲啊赵雪妮！”
她被那一嗓子吼得一惊。
本能地攀住冰面。
下一秒，一双大手伸进水中，搂住她的腰，把她往上一抱。
冰水淋漓。
狂奔而来的体育老师把军大衣披在她身上，扬手大喊，“热水，快！！”
赵雪妮的校服泡得跟木棍一样硬。
她浑身打哆唆，颤抖着双手拨开围观的同学，看见站在人群之外的许漠。
他正在低头活动手腕，短发被冰水凝得根根立起，湿透的校服紧贴身体，勾勒出他比同龄男孩更高大挺拔的身形。
许漠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赵雪妮望进一双深邃无底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深，吸引着她走进去。
她不会再害怕，怕黑，怕冷，怕无尽的深渊。
喜欢许漠，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根本无需原因。
“赵雪妮，你有没有想过，”
许漠低缓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不会滑雪，是因为没跟对教练？”
皮卡车停在养殖场门口，许漠一条胳膊搭上车窗，扭头看着自己。
“可是。”
赵雪妮顿了下，“……我请不起滑雪教练。”
许漠眯起眼。
似乎为她这些年混这么差感到无语。
“你还是上班去吧。”
他跳下车。
“……”
这边，养殖场办公室传出一声哀嚎。
罗晓攥着排班表在屋里走来走去：“为毛啊，为毛啊老金？真把那女的招进来了，还让我带？！”
老金是饲养员领班，他乐呵呵吹着保温杯里的茶叶：“人不是我招的，是厂长。”
“漠哥他为啥啊！”
罗晓百思不得其解地抓了把乱糟糟的头发，想起什么，“就因为她那张脸？”
老金笑而不语。
罗晓摇着头嘀咕，“冲漠哥来干养殖的女的我见多了，没一个能撑过一周，这个更完蛋。老金，你是没见着她那美甲……”
“行了行了。”
老金抬手止住罗晓的抱怨，“小罗，厂长吩咐什么你照做就是，不要揣测他的心思。”
小罗重重叹口气，“我知道，我就是……”
“就是什么，厂长怎么跟你说的？”
来到窗前，小罗看着推门下车的女人。她的酒红色卷发在雪地里闪闪发光。
半晌，小罗不情不愿地回答：
“漠哥说，要让她体会到养鸵鸟的乐趣。”
“让她天天开心。”
-
许漠这一路开车虽然时快时慢，但赵雪妮竟然没有迟到，甚至提前二十分钟到厂。
她跟着许漠走进室内棚舍。
化雪天的气温太低，即使非洲鸵鸟有一身绒毛，也扛不住户外寒风凛凛。
棚顶有阳光稀疏透进来，弥漫着干燥清新的谷香。
就像她那晚在皮卡后斗闻到的气味。
“那只白色鸵鸟呢？”赵雪妮望了一圈，满目灰黑色的大鸟。
许漠说，“它不在这里。”
“那是漠哥的私宠，能和这些宰了吃的玩意儿住一起吗？”
话里带刺的声音响起，赵雪妮心头一沉，就见穿黑色罩衣的男孩从一筐白菜后走出来。
许漠笑笑，介绍说，“这是罗晓，刚满20岁，我们都喊他小罗，未来由他带你入门。”
赵雪妮没想到嘴巴跟吃了炮仗一样的小屁孩这么年轻，自己还要拜他为师。
沉默了一下，她抬头看向许漠，“怎么不是你？”
小罗差点笑出声，刚要怼她，就听许漠淡淡地说，“我只是一个司机。”
他下巴都快惊掉了，“厂……”
许漠扫他一眼。
“……漠哥。”小罗脸一红，摸了下后脖颈，“您忙去吧，我教她就行。”
棚舍左右两边各分出三个圈舍，关着数百只鸵鸟。
刚放过饭，饱食后的鸵鸟们很安静，纷纷趴在沙地里睡觉。
赵雪妮没那么害怕了，踮起脚想透过栅栏看一眼。
“我说大姐，你上岗不换罩衣的啊？”
身后又传来没好气的声音。
咬住嘴唇，忍住，第一天上班。
赵雪妮转过身，不羁的男孩嘴里叼根烟，正满脸傲慢觑着自己。
靠。
忍不住！
“……来，你出来。”
赵雪妮扯着小罗黑色的袖笼，一直把他扯到棚舍外。
冷风呼啸，两人都打了个激灵。
“哎，你别碰我啊，让人看见成何体统！”小罗嚷嚷着甩掉烟头。
“你——”
赵雪妮从棚外的雪堆里捡起一根枯树枝，指向小罗。
“你给我睁大眼睛看好。”
铁门边停了辆面包车，引擎盖上积着厚厚的新雪。
赵雪妮直捣枯枝，在雪上飞书三个大字。
小罗一动不动瞪着眼。
雪堆沙沙作响。
“看好了，我不是你大姐！”
赵雪妮写完一扔树枝，夺过小罗手里的防尘罩衣就往羽绒服上一套。
她现在一定蠢得像个红豆包。
但管不了那么多。
赵雪妮待人一向温和有礼，无奈这个养殖场和她以前的工作环境全不一样。
这里原始，粗旷，飞雪茫茫，把她血液里流淌的东北女人的血性和气魄全激了出来。
发完脾气，赵雪妮转头看向小罗。
他指着那几个字，眼神飘忽，嘴唇微张，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
赵雪妮眼里划过一丝奇异的光。
“你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