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往旁边“呸”了一声，也没见他吐出什么来，掉头就走进棚舍。
“记住了么。”
赵雪妮的声音被冷风吹得稀薄，却依然平静。
小罗不耐烦地瞪她一眼。
“记住啥？”
“我叫赵雪妮。”
小罗拉门的手顿了下。
赵雪妮顺着这力道拉开铁门，侧身经过小罗，走到切菜机前。
为了方便做事，她将一头卷发扎成高马尾，拨顺了额前酒红色的空气刘海，弯腰就开始搬白菜。
鸵鸟是食草动物，主要吃青草和谷物。
棚舍角落码着满地的蔬菜筐，有黑麦草，玉米，大豆，胡萝卜和卷心菜，仿佛误入菜市场。这些食物需要用机器打碎，和着饲料喂食，早晚各一次。
“喂你先松开！”
小罗反应过来，把她抱在胸前的菜筐夺走，“会用机器吗你，娘们唧唧的。”
“欸，你这次说对了。”赵雪妮笑了笑，将一颗白菜放进切菜机的放料口，机器喀嚓作响，深绿色的输送带上很快出现一堆白菜碎屑，顺着履带落进尽头的篮子里。
“我就是个娘们。”
小罗愣了下，很想反驳，就见赵雪妮又开始搬玉米。
那一筐玉米少说得有三十斤，她双手很明显沉了一下，脸色微僵，小罗想上前搭把手，她却弓起一条腿撑住菜筐，冲他咧开嘴笑。
“你们爷们能干的活，我们娘们也能做。”
说完，一整筐黄灿灿的玉米吭哧搁到小罗面前。
他一遍又一遍地挠头。
这娘们好像不仅是吃烧饼牛逼。
“来吧，接着干点啥。”切配好今日份的几十斤饲料，赵雪妮拍了拍手掌问。
往常这时候，小罗都会选择摸鱼，出去抽根闲烟，或是去办公室喝咖啡唠闲嗑。
但这位厂长关系户好像比之前所有人都更有干劲，甚至想通过这份工作证明什么。
舌尖在口腔转了一圈，小罗无奈地说，“那就开始真正的养殖工作吧。”
“是什么？”
小罗推开一间围栏的小门。
里面几只鸵鸟立刻站起来，好奇的大眼睛纷纷盯住赵雪妮。
她不由得后退一步。
“铲屎。”小罗说。
……
养殖场门口。
许漠正和老金一起从皮卡后斗往下搬东西，是今早刚割的一批紫羊茅，也是鸵鸟饲料之一。
户外寒风瑟瑟，吹红了他的鼻尖。
等着签单的工人过去帮忙，边跟许漠聊天：“这么冷的天，漠哥咋不整条围巾呢。”
“我有围巾。”
许漠笑了笑，呵出一团白雾。
他朝车前座点点下巴，“放前边呢，不想弄脏了。”
“哟，这么宝贝。女朋友送的吧？”
许漠没有接话。
他只是抬起头往棚舍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幕正好落在老金眼里。
他对工人挤眉弄眼，“哪儿的事呀？咱们许厂长一直单着呢，你身边要是有合适姑娘，给他介绍介绍，啊！”
“哎，我圈子里那些女的哪配得上漠哥？听说他是上海回来的汽车工程师，大家都替他觉得不值。”
工人知道许漠一向少言寡语，便撞了下老金肩膀，小声问，“老金，漠哥他是为什么回来……”
“老金。”
许漠双手把住一筐小麦，声线一如既往地沉稳，“你松手，别把腰扭了。”
老金见许漠跳下车，独自抱着这筐沉甸甸的小麦送进仓库。
他的棕色皮衣在卸货、送货的过程中蹭上许多墙灰，腰间那儿白了一大片。
藏蓝色的牛仔裤也有块深色油渍，是刚才趴地上修发动机时弄脏的。
许漠若是留在上海做工程师，哪需要亲自干这些脏活累活？
忽然就有些不忍。
他老金的儿子如果还在，也和许漠一般大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老金唰地给工人签完单，把单据拍在他胸口，“咱们许厂长这是回馈家乡，高技术人才返乡，懂不懂？一天天数你嘴碎！”
小麦搬进仓库上秤，102.5斤。
许漠双手掐腰，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左右晃了晃脖颈，听见自己骨节发出轻微响动。回乡一年，他已经习惯做体力活。
身体疲惫到极限，就不会分神去想其他的事。
但人用尽力气之后也会陷入恍惚。
许漠背靠墙壁，额头微抬，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思考，可当电话响起，心口还是跳快了一秒。
是小罗。
许漠让电话铃声响了会儿，然后接通问：“怎么？”
他第一次听见小罗声音如此瑟缩，似有哭腔：“漠、漠哥。”
许漠反身出了仓库，快步走向棚舍方向。
“怎么了，说。”
刚才那工人又想凑上来跟他搭话，许漠抬了下手，一个不方便说话的姿势。工人点头哈腰退了回去。
“说话。”许漠声音低沉。
“要是……”
小罗顿了两秒，许漠沉默着，无声的逼促。
他终于鼓起勇气，：
“要是她不小心给鸵鸟踢了一脚……这算乐趣吗？”
电话掐断。
远处的老金不明所以，只见许漠忽然奔向棚舍，以他从未见过的速度。
棚舍偌大，安安静静。
一束斜斜的光线洒下屋顶，给鸵鸟们的灰羽染上细腻光辉。
赵雪妮猫缩在角落，手捂肚子，下巴抵着膝盖，呼吸因疼痛变得缓慢而沉重。
小罗在一旁急得乱转，比起担心他更多是害怕，害怕许漠找他兴师问罪。
“踢哪儿了。”
凭空出现冷脆的声音，角落里的两人都愣了愣，纷纷抬起头，看见从大门暗处走进来的许漠。
许漠脚步一顿，“肚子？”
“不不不，不是肚子。”小罗可担不起这责任。
他面朝许漠，一手指向赵雪妮，“漠哥，你、你让她自己说。”
许漠站在赵雪妮三步之外。
他第一次见她把卷发扎起，露出精致白皙的脸蛋。脸上似化了淡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莫名的，心头有块地方舒服了一下。
“聊聊。”
许漠走到赵雪妮面前，轻踢了下她鞋尖，“怎么惹鸵鸟生气的。”
赵雪妮抽出双手，抱住膝盖，慢慢仰起脸。
额前碎发随之散开，露出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睛，眼里的光直穿进许漠心底。
他低下头，静静看着她。
宁静的午后，阳光晒在他的背上，她的脸上。灰尘在光柱里飘。
“没有生气。”赵雪妮说。
许漠凝眉，“什么？”
赵雪妮又埋下脑袋，从地上捡来根白菜梗，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地面，嗓音轻柔，好像带着委屈：
“我没有惹鸵鸟生气。”
许漠微怔，仿佛一根羽毛划过胸口，痒痒酥酥。
“嗯。”他放低声音，“你说。”
其实，赵雪妮这一脚挨得真是冤枉。
鸵鸟的排泄物和猫一样，都是没有气味的棕褐色颗粒，隐藏在沙地之下，需要用扫帚扒开仔细寻找。小罗教赵雪妮扫了几处之后，她无意发现沙堆里有一个浑圆的凸起，好奇用扫帚刨了几下，立刻出现一颗鸵鸟蛋的形状。
她喜出望外地想喊小罗，一回头，眼前却是一只护蛋心切的雌鸵鸟。
“……我只是想帮它把蛋取出来。”
赵雪妮说着看了眼许漠。
他逆光下的脸庞是模糊的黑色，周身却缭绕一层虚化的光晕，像深山古寺里威严的神明。
下一秒，神明落入凡尘。
许漠单膝跪地，不由分说握住赵雪妮的脚踝。
“踢的是这条腿？撩起来我看。”
尽管隔着牛仔裤，他掌心的热度还是惊得赵雪妮一缩。
“不不用，我没事……”
想推开他的手。
推不动。
“赵雪妮。”
许漠盯着她。
她慌张中对上他视线，手还搭在他的腕骨上，触感坚硬，灼热。
“嗯……”
许漠微眯起眼，看向她的眼神里有考究，也有丝丝入扣的威慑。
她被这眼神压得放慢呼吸，双手撑地坐到地上，缓缓向许漠伸直那条近乎麻木的右腿。
“踹哪儿了？”
许漠隔着裤子按压她小腿，视线一直锁住她，观察她的表情。
“这里？”
他轻轻按下一处地方。
“啊——”
赵雪妮无从准备地发出一声呻.吟，很快又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声音闷进喉咙。
不仅疼，还痒。
许漠按住的地方在膝盖下方一寸，她柔软而敏感的小腿肚。
“小罗。”
许漠应该没听见她叫的这一声，收手站起身。
“诶！”
小罗识趣地蹲老远抽烟，听见许漠喊，他掐了烟赶快跑过来，“漠哥，她要紧不？”
许漠转眼看向小罗，面色冷然，“你被世界现存体型最大的鸟类踹了一脚，你说要紧么？”
“我、我……”
小罗挠了半天脑袋还是想不出托词，狠狠跺了下脚，“都怪我没注意那只下蛋的破鸟！”
“那颗鸟蛋——”
赵雪妮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右腿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只得脚尖点地。
许漠和小罗不约而同看向她，前者不悦地拧起眉毛。
赵雪妮指了指圈舍，“那颗蛋，得想办法拿出来，放进育雏室。”
小罗把许漠愈发阴沉的脸色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
“哎呀，你就别管蛋了，快坐下来歇着吧！”
“哪只鸟踢的你？”许漠问。
“啊？”
这语气，难不成他要给她报仇？
怎么报？
他还能揍这只高达两米、重达三百斤的鸵鸟不成？
“哪只鸟？”许漠又问。
赵雪妮放眼望去，鸵鸟们全长一个样。
脖颈长长，鸟喙尖尖，啄她脑袋就跟啄虫一样轻松。
“是鸵老大。”
小罗指向栅栏边个头最高的那只灰鸟。
那家伙正慢悠悠地在吃黑草，几只鸟围着它走来走去，眼里凶光闪闪，却没一个敢凑上前。
赵雪妮心凉了半截，第一天上班就招惹了最不好惹的鸟中大佬，以后在棚舍还怎么混。
可许漠听完只是嗯了一声，就直接走向栅栏。
他一脚踹开木门。
突然的轰响吓得所有鸵鸟竖起脖子。
赵雪妮扯住小罗衣袖：“他、他要干嘛。”
小罗用力咽了口唾沫，瞪着许漠的背影。
他永远记得许漠第一天来到养殖场的样子。
他罗晓是从民风彪悍的川西大山走出来的汉子，从小看着山里人杀猪宰牛，把血淋淋的羊头倒挂在树上风干。
他见过羊头流干了血的眼睛。
苍白，空洞，任苍蝇怎么扑飞都不会再眨一下。
那些被许漠骑在胯.下的鸵鸟，有和羊头一模一样的眼神。
小罗不知道棚舍里发生过什么。
世界上现存的最大体型的鸟类，在许漠双腿之下，乖顺地宛如一只猫。
而许漠一脸平静。
陷入回忆中的小罗喃喃：“漠哥，漠哥他看向鸵鸟的眼神……”
赵雪妮静静看着远走的许漠。
他在阳光下的背影宽阔而挺拔，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就像把所有人抛在身后，不顾一切地走向危险。
“那种眼神就好像。”
小罗望向前方的目光也深邃起来。
“他与鸵鸟之间，只能活一个。”
“记住了么。”
赵雪妮的声音被冷风吹得稀薄，却依然平静。
小罗不耐烦地瞪她一眼。
“记住啥？”
“我叫赵雪妮。”
小罗拉门的手顿了下。
赵雪妮顺着这力道拉开铁门，侧身经过小罗，走到切菜机前。
为了方便做事，她将一头卷发扎成高马尾，拨顺了额前酒红色的空气刘海，弯腰就开始搬白菜。
鸵鸟是食草动物，主要吃青草和谷物。
棚舍角落码着满地的蔬菜筐，有黑麦草，玉米，大豆，胡萝卜和卷心菜，仿佛误入菜市场。这些食物需要用机器打碎，和着饲料喂食，早晚各一次。
“喂你先松开！”
小罗反应过来，把她抱在胸前的菜筐夺走，“会用机器吗你，娘们唧唧的。”
“欸，你这次说对了。”赵雪妮笑了笑，将一颗白菜放进切菜机的放料口，机器喀嚓作响，深绿色的输送带上很快出现一堆白菜碎屑，顺着履带落进尽头的篮子里。
“我就是个娘们。”
小罗愣了下，很想反驳，就见赵雪妮又开始搬玉米。
那一筐玉米少说得有三十斤，她双手很明显沉了一下，脸色微僵，小罗想上前搭把手，她却弓起一条腿撑住菜筐，冲他咧开嘴笑。
“你们爷们能干的活，我们娘们也能做。”
说完，一整筐黄灿灿的玉米吭哧搁到小罗面前。
他一遍又一遍地挠头。
这娘们好像不仅是吃烧饼牛逼。
“来吧，接着干点啥。”切配好今日份的几十斤饲料，赵雪妮拍了拍手掌问。
往常这时候，小罗都会选择摸鱼，出去抽根闲烟，或是去办公室喝咖啡唠闲嗑。
但这位厂长关系户好像比之前所有人都更有干劲，甚至想通过这份工作证明什么。
舌尖在口腔转了一圈，小罗无奈地说，“那就开始真正的养殖工作吧。”
“是什么？”
小罗推开一间围栏的小门。
里面几只鸵鸟立刻站起来，好奇的大眼睛纷纷盯住赵雪妮。
她不由得后退一步。
“铲屎。”小罗说。
……
养殖场门口。
许漠正和老金一起从皮卡后斗往下搬东西，是今早刚割的一批紫羊茅，也是鸵鸟饲料之一。
户外寒风瑟瑟，吹红了他的鼻尖。
等着签单的工人过去帮忙，边跟许漠聊天：“这么冷的天，漠哥咋不整条围巾呢。”
“我有围巾。”
许漠笑了笑，呵出一团白雾。
他朝车前座点点下巴，“放前边呢，不想弄脏了。”
“哟，这么宝贝。女朋友送的吧？”
许漠没有接话。
他只是抬起头往棚舍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幕正好落在老金眼里。
他对工人挤眉弄眼，“哪儿的事呀？咱们许厂长一直单着呢，你身边要是有合适姑娘，给他介绍介绍，啊！”
“哎，我圈子里那些女的哪配得上漠哥？听说他是上海回来的汽车工程师，大家都替他觉得不值。”
工人知道许漠一向少言寡语，便撞了下老金肩膀，小声问，“老金，漠哥他是为什么回来……”
“老金。”
许漠双手把住一筐小麦，声线一如既往地沉稳，“你松手，别把腰扭了。”
老金见许漠跳下车，独自抱着这筐沉甸甸的小麦送进仓库。
他的棕色皮衣在卸货、送货的过程中蹭上许多墙灰，腰间那儿白了一大片。
藏蓝色的牛仔裤也有块深色油渍，是刚才趴地上修发动机时弄脏的。
许漠若是留在上海做工程师，哪需要亲自干这些脏活累活？
忽然就有些不忍。
他老金的儿子如果还在，也和许漠一般大了。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老金唰地给工人签完单，把单据拍在他胸口，“咱们许厂长这是回馈家乡，高技术人才返乡，懂不懂？一天天数你嘴碎！”
小麦搬进仓库上秤，102.5斤。
许漠双手掐腰，重重吐出一口气。
他左右晃了晃脖颈，听见自己骨节发出轻微响动。回乡一年，他已经习惯做体力活。
身体疲惫到极限，就不会分神去想其他的事。
但人用尽力气之后也会陷入恍惚。
许漠背靠墙壁，额头微抬，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思考，可当电话响起，心口还是跳快了一秒。
是小罗。
许漠让电话铃声响了会儿，然后接通问：“怎么？”
他第一次听见小罗声音如此瑟缩，似有哭腔：“漠、漠哥。”
许漠反身出了仓库，快步走向棚舍方向。
“怎么了，说。”
刚才那工人又想凑上来跟他搭话，许漠抬了下手，一个不方便说话的姿势。工人点头哈腰退了回去。
“说话。”许漠声音低沉。
“要是……”
小罗顿了两秒，许漠沉默着，无声的逼促。
他终于鼓起勇气，：
“要是她不小心给鸵鸟踢了一脚……这算乐趣吗？”
电话掐断。
远处的老金不明所以，只见许漠忽然奔向棚舍，以他从未见过的速度。
棚舍偌大，安安静静。
一束斜斜的光线洒下屋顶，给鸵鸟们的灰羽染上细腻光辉。
赵雪妮猫缩在角落，手捂肚子，下巴抵着膝盖，呼吸因疼痛变得缓慢而沉重。
小罗在一旁急得乱转，比起担心他更多是害怕，害怕许漠找他兴师问罪。
“踢哪儿了。”
凭空出现冷脆的声音，角落里的两人都愣了愣，纷纷抬起头，看见从大门暗处走进来的许漠。
许漠脚步一顿，“肚子？”
“不不不，不是肚子。”小罗可担不起这责任。
他面朝许漠，一手指向赵雪妮，“漠哥，你、你让她自己说。”
许漠站在赵雪妮三步之外。
他第一次见她把卷发扎起，露出精致白皙的脸蛋。脸上似化了淡妆，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
莫名的，心头有块地方舒服了一下。
“聊聊。”
许漠走到赵雪妮面前，轻踢了下她鞋尖，“怎么惹鸵鸟生气的。”
赵雪妮抽出双手，抱住膝盖，慢慢仰起脸。
额前碎发随之散开，露出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睛，眼里的光直穿进许漠心底。
他低下头，静静看着她。
宁静的午后，阳光晒在他的背上，她的脸上。灰尘在光柱里飘。
“没有生气。”赵雪妮说。
许漠凝眉，“什么？”
赵雪妮又埋下脑袋，从地上捡来根白菜梗，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地面，嗓音轻柔，好像带着委屈：
“我没有惹鸵鸟生气。”
许漠微怔，仿佛一根羽毛划过胸口，痒痒酥酥。
“嗯。”他放低声音，“你说。”
其实，赵雪妮这一脚挨得真是冤枉。
鸵鸟的排泄物和猫一样，都是没有气味的棕褐色颗粒，隐藏在沙地之下，需要用扫帚扒开仔细寻找。小罗教赵雪妮扫了几处之后，她无意发现沙堆里有一个浑圆的凸起，好奇用扫帚刨了几下，立刻出现一颗鸵鸟蛋的形状。
她喜出望外地想喊小罗，一回头，眼前却是一只护蛋心切的雌鸵鸟。
“……我只是想帮它把蛋取出来。”
赵雪妮说着看了眼许漠。
他逆光下的脸庞是模糊的黑色，周身却缭绕一层虚化的光晕，像深山古寺里威严的神明。
下一秒，神明落入凡尘。
许漠单膝跪地，不由分说握住赵雪妮的脚踝。
“踢的是这条腿？撩起来我看。”
尽管隔着牛仔裤，他掌心的热度还是惊得赵雪妮一缩。
“不不用，我没事……”
想推开他的手。
推不动。
“赵雪妮。”
许漠盯着她。
她慌张中对上他视线，手还搭在他的腕骨上，触感坚硬，灼热。
“嗯……”
许漠微眯起眼，看向她的眼神里有考究，也有丝丝入扣的威慑。
她被这眼神压得放慢呼吸，双手撑地坐到地上，缓缓向许漠伸直那条近乎麻木的右腿。
“踹哪儿了？”
许漠隔着裤子按压她小腿，视线一直锁住她，观察她的表情。
“这里？”
他轻轻按下一处地方。
“啊——”
赵雪妮无从准备地发出一声呻.吟，很快又将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声音闷进喉咙。
不仅疼，还痒。
许漠按住的地方在膝盖下方一寸，她柔软而敏感的小腿肚。
“小罗。”
许漠应该没听见她叫的这一声，收手站起身。
“诶！”
小罗识趣地蹲老远抽烟，听见许漠喊，他掐了烟赶快跑过来，“漠哥，她要紧不？”
许漠转眼看向小罗，面色冷然，“你被世界现存体型最大的鸟类踹了一脚，你说要紧么？”
“我、我……”
小罗挠了半天脑袋还是想不出托词，狠狠跺了下脚，“都怪我没注意那只下蛋的破鸟！”
“那颗鸟蛋——”
赵雪妮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右腿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只得脚尖点地。
许漠和小罗不约而同看向她，前者不悦地拧起眉毛。
赵雪妮指了指圈舍，“那颗蛋，得想办法拿出来，放进育雏室。”
小罗把许漠愈发阴沉的脸色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黑暗。
“哎呀，你就别管蛋了，快坐下来歇着吧！”
“哪只鸟踢的你？”许漠问。
“啊？”
这语气，难不成他要给她报仇？
怎么报？
他还能揍这只高达两米、重达三百斤的鸵鸟不成？
“哪只鸟？”许漠又问。
赵雪妮放眼望去，鸵鸟们全长一个样。
脖颈长长，鸟喙尖尖，啄她脑袋就跟啄虫一样轻松。
“是鸵老大。”
小罗指向栅栏边个头最高的那只灰鸟。
那家伙正慢悠悠地在吃黑草，几只鸟围着它走来走去，眼里凶光闪闪，却没一个敢凑上前。
赵雪妮心凉了半截，第一天上班就招惹了最不好惹的鸟中大佬，以后在棚舍还怎么混。
可许漠听完只是嗯了一声，就直接走向栅栏。
他一脚踹开木门。
突然的轰响吓得所有鸵鸟竖起脖子。
赵雪妮扯住小罗衣袖：“他、他要干嘛。”
小罗用力咽了口唾沫，瞪着许漠的背影。
他永远记得许漠第一天来到养殖场的样子。
他罗晓是从民风彪悍的川西大山走出来的汉子，从小看着山里人杀猪宰牛，把血淋淋的羊头倒挂在树上风干。
他见过羊头流干了血的眼睛。
苍白，空洞，任苍蝇怎么扑飞都不会再眨一下。
那些被许漠骑在胯.下的鸵鸟，有和羊头一模一样的眼神。
小罗不知道棚舍里发生过什么。
世界上现存的最大体型的鸟类，在许漠双腿之下，乖顺地宛如一只猫。
而许漠一脸平静。
陷入回忆中的小罗喃喃：“漠哥，漠哥他看向鸵鸟的眼神……”
赵雪妮静静看着远走的许漠。
他在阳光下的背影宽阔而挺拔，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孤独。
就像把所有人抛在身后，不顾一切地走向危险。
“那种眼神就好像。”
小罗望向前方的目光也深邃起来。
“他与鸵鸟之间，只能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