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定二十五年。

    阜平县郊外的贺家村。

    贺旸半梦半醒间,只觉自己身子烫得很,耳畔更是传来老妇聒噪的咒骂声。

    “我们贺家真是倒了八百辈子霉,竟摊上这等事!老大死了怎么不把他那两个病怏怏的讨债鬼也一起带走?家里本就不宽裕,还要养活这两个小的!”

    “老大倒是死了干净,留下我们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呀!”

    ……

    贺旸刚咳嗽一声,额上就被搭上一块凉帕子。

    他睁开眼睛一看。

    这人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贺小丫还能是谁?

    贺小丫见他还要咳嗽,忙将手指搭在他的唇上,低声道:“石头,你别说话,若是叫阿奶知道你已经醒了,又要骂人的!”

    石头正是贺旸的乳名。

    他刚出生时瘦的像只病猫儿,他爹便为了他取了这样一个乳名,想着他能长得壮实起来。

    可惜。

    这乳名取了也是白取,年仅五岁的贺旸从小到大是三天两头生病,身子一直不大好。

    贺旸这才记起。

    自己已经穿越了。

    上辈子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学神,研究生刚毕业,就遇到了车祸,来到这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大周。

    他已穿越到大周半月。

    他刚醒过来,就知道贺家发生了一件大事——他爹原是在阜平县的一个大户人家当管事,三个月前与主家一起去蜀地贩花椒,谁知半路上却遇上了匪寇,主仆十多人连尸体都没找到。

    原身听说这事儿后,就吓晕了过去,醒来之后,身体里就换了个芯子。

    “阿姐,我知道的。”贺旸声音小小的,拉起被子掩住自己的咳嗽声。

    姐弟两人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惹了外头的贺老太不高兴。

    贺老太骂完他们两个小的赔钱货,又开始骂早死的贺旸他爹:“……我刚进门就看出他是个扫把星,亏得他爹还花了那么多钱供他读书,真是白白糟蹋银子!”

    “我原还想着他攀上高枝,叫老二一家也能占占便宜,可他倒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撺掇霍三爷去做生意,这下好了吧?”

    “霍家哪里是我们这等小户人家能得罪起的?就等着霍家来找我们算账吧!”

    ……

    贺旸穿越短短半个月,不知听贺老太将这话翻来覆去骂了多少遍。

    贺旸他爹之死若细说起来,与贺老太也是有很大关系的。

    贺老太并非贺旸他爹生母,贺旸他爹虽在读书方面有过人的天赋,但有贺老太从中作梗,贺旸他爹中了秀才之后就去县里霍家当差去了。

    先是普通小厮,再是小管事,最后一跃成为霍三爷身边最得力的大管事……那短暂的一生在贺家村不少人眼里简直就是飞黄腾达,光宗耀祖。

    贺旸他爹当了大管事,这一家子人不仅没再下过地,甚至还有闲钱供贺旸二叔读书。

    但小小县城一个管事,就算月钱丰厚,却也供不起两个读书人的。

    贺旸他爹知道儿子聪明,想要将儿子也去学堂读书,所以这才撺掇着主家去属地做花椒生意——今年雨水多,花椒无味,大周境内,就数蜀地的花椒最好,一来一去,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贺旸正想的出神,就听到“咕噜”一声。

    他抬头看着贺小丫:“阿姐,你肚子饿了?”

    贺小丫虽为姐姐,却也只比贺旸大上五岁而已,再加她向来胆小,贺老太每顿只给他们姐弟俩人一个窝窝头,她是敢怒不敢言,将窝窝头都省下来留给养病的弟弟吃。

    "没有。"她红着脸摇了摇头,道:“我不饿。”

    “石头,你听错了……”

    她这话音还没落下,肚子又发出“咕噜”一声巨响。

    她的脸顿时更红了:“石头,我饿一饿肚子也不要紧的。”

    “娘离开之前叮嘱我好好照顾你,你从前生病时娘总会给你炖鸡汤喝,可如今你不仅没有药喝,也没有鸡蛋吃,只能多吃点窝窝头补补……”

    贺旸见她红了眼眶,微微叹了口气。

    从前爹娘在时,他们姐弟两个日子过的那叫一个舒坦,毕竟贺老太指着他们爹拿银子回来,他们娘又是个泼辣的,并不敢明面上对他们使坏。

    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贺小丫鬟,如今吃不饱饭也就算了,又要洗衣又要做饭……做的不好,贺老太的巴掌就落了下来。

    贺小丫又怎么会不委屈?

    “阿姐,你别哭!”贺旸伸出手,替姐姐擦去脸上的眼泪:“我觉得我的身子好多了。”

    “正好我肚子也饿了,咱们出去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吧?”

    如今正值初夏,河畔山上总是有些野果子的。

    贺小丫含泪点了点头。

    贺旸刚走房门,贺老太就皱眉道:“石头,你不是病着吗?出去作甚?”

    比起能帮衬家里做些事的贺小丫来,她巴不得这兔崽子现在就去找他那短命爹——要不是吃饱没事要送这兔崽子去学堂,老大哪里会没了?

    “阿奶。”贺旸因从小身子不好的缘故,个子不高,身形瘦弱,一双眼睛是又大又亮,怎么看都不是会撒谎的性子:“我躺了好几日,想要出去走走。”

    “出去做甚……”正纳鞋底的贺老太是一肚子火气,但她见贺旸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想了想,却又道:“算了,出去吧,当心点!”

    今年夏天雨水多。

    前几日隔壁家秦婆子的孙子下河玩水,差点淹死。

    她巴不得这姐弟俩再也回不来了才好。

    贺旸被姐姐贺小丫扶着,因身子太弱且又生病的缘故,是走三步歇两步,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起来。

    “石头,咱们找了一圈都没能找到野果子。”贺小丫只觉得自己肚子更饿了。

    贺旸这才想起。

    现在不是后世。

    虽说大周国泰明安,但庄子上的孩子能有什么零嘴儿吃?那些野果早就被寻摸的一干二净!

    他正愁眉不展时,却见着不远处有几只母鸡。

    他看向贺小丫:“阿姐,你想吃鸡蛋吗?”

    “石头,你要做什么?”贺小丫吓得一个哆嗦:“这可是秦婆子家的鸡,要是被她知道我们偷了他们家的鸡蛋,定要上门闹事,说不准还会闹得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

    说起鸡蛋,连贺旸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阿姐,咱们可不是偷鸡蛋。”

    “我记得爹从前教过我们,不可行不义之事。”

    “偷东西是偷偷摸摸,不想叫人知道,但我们却是光明正大的吃……”

    说话时,他已走到鸡窝旁将鸡蛋全摸了出来。

    足足有七个鸡蛋呢!

    俞旸找了些枯叶枯叶,又找了两块引火石,轻轻一打,坑里就蹿出火来。

    他又打湿树叶,将七个鸡蛋包起来丢了进去。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鸡蛋就已全熟了。

    贺旸率先递了一个给贺小丫,道:“阿姐,你快吃吧!”

    贺小丫是犹犹豫豫,可到底还是挡不住鸡蛋的诱惑,吃了起来。

    姐弟两人一人吃了三个鸡蛋,到最后一个鸡蛋时,是你推我让的,谁都不肯再吃。

    “既然咱们都不吃,那阿姐你将这个鸡蛋装好,你留着晚上吃。”贺旸将小嘴抹干净,就朝秦婆子家方向走去:“阿姐,走吧!”

    若说贺小丫之前最不喜欢的人是谁,那就是秦婆子。

    秦婆子骂人,能从村头骂到村尾不说,骂人的话那叫一个难听,恨不得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个遍。

    当然。

    如今她最讨厌的人已经变成了贺老太。

    贺小丫犹犹豫豫的。

    贺旸索性便道:“阿姐,那你就在这儿等我吧!”

    “从前一向都是你照顾我,现在也到了我保护你的时候啦!”

    还未等贺小丫反应过来,他就已走进院子,扬声道:“秦阿奶,您在吗?”

    秦婆子一向与贺老太不对付,想当年贺老汉可是贺家村长的最好的男人,秦婆子盼啊盼,终于盼着贺老汉发妻没了,却又半路杀出个贺老太来,怎能不气?

    再加上后来,秦婆子见着贺老太日子越过越舒坦,更是连夜里做梦都在骂贺老太。

    “原来是石头啊!”秦婆子正提起竹篮打算出去捡鸡蛋,不冷不热道:“你找我做甚?”

    贺旸是一五一十将方才吃鸡蛋一事都道了出来。

    末了,他更是道:“……秦阿奶,我不是故意想吃您家鸡蛋的,实在是我太饿了。”

    “我知道这事儿做的不对,我这就带您去找我阿奶好不好?”

    “我们家养的鸡多,鸡蛋也多,我叫我阿奶将鸡蛋赔给您!”

    他这话音还没落下,秦婆子的手就已拧上了他的耳朵:“你这小畜生,敢吃我家的鸡蛋?”

    “小小年纪不学好,竟学人偷东西!”

    秦婆子拧着贺旸的耳朵就往走,一边走一边嚷嚷起来:“你们快出来看,贺家小子偷东西了啊!”

    “贺老太,你给我滚出来!”

    “你今日要是不把我的鸡蛋还给我,我就一把火烧了你们家……”

    贺旸虽知道会有这样一出,但却万万没想到秦婆子力道竟这样大,疼的他龇牙咧嘴。

    一旁的贺小丫见状,顿时哭着上前:“秦阿奶,您别拧我弟弟的耳朵,他还病着呢!”

    “是我,是我出主意要去偷您家鸡蛋的……”

    ……

    如今正是傍晚。

    贺家村的人都没什么活儿可忙,纷纷追出来看热闹——咒骂不停的秦婆子,哭哭啼啼的林小丫,脸色苍白的贺石头!

    可真是一出好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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