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种好学生,估计会看不上我们的聊天内容吧。”李婧抠着手指头说。

    “你敢想象她吃辣条的样子吗?想不出来吧。”黄梦怡说道。

    “还是别了吧。”女生的小团体里因为加入了关于郭芙的讨论,热度陡然下降了。

    米兰也不能再继续自讨没趣了,在几次安利无果后,放弃了强行安利的心思。

    可她真的好怕郭芙会感到孤单,于是将自己反复阅读过的几本言情小说带给郭芙。

    “可是我没有看过言情小说诶。”

    “试试嘛,虽然你可能会不喜欢它的文风,但情节超棒的!”

    郭芙翻开页脚有些磨损的封皮,扉页处有着米兰露骨的对作者大大的崇拜话语。她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花痴到如此程度,但为了不辜负米兰的好意,她还是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于是郭芙也爱上了米兰选的言情小说,她们反复表演小说里的经典场面。

    “在下柸中公仪斐,敢问姑娘芳名?”米兰说着,躬身作揖。

    “永安,卿酒酒。”郭芙低垂着眉眼,真像画中人,远山般的眉毛,长长的睫毛,不笑含羞。

    “喂喂喂,带我一个,我也看过《华胥引》。”李婧凑过来,自告奋勇要扮演叶蓁。

    她们还会拿胶带圈当手镯,假装是男女主的定情信物,穿过郭芙的手时,米兰在心中感叹,她的手真细啊,手心软软的,柔若无骨。

    郭芙也爱上了看言情小说,没过几天就要找米兰借新的书。作为交换,她会把自己的藏书也带给米兰。

    郭芙拿给米兰的大多是一些日本文学,读之总有种淡淡的忧伤,米兰既不理解为什么书中的人物对待所有事总是淡淡然,也不理解他们对于死亡的极致描写,他们好像对死亡有着天然的兴趣,愿意用一切方法展现它的美,可死怎么能算是一种美呢?

    因为缺少宏大的叙事,米兰并不喜欢这些好像作为局外人似的对生活的描写,在逼着自己读后,愈发的不理解为什么郭芙喜欢的书居然是这种类型。

    米兰看着处事淡然的郭芙,有时也会好奇,她最在乎的会是什么?她也会像书中人物那样给自己策划一场完美的谢幕吗?这些她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步入高三后,学业的压力陡然提高,在完成日常的作业后,米兰建了一个本子,往上写写心情日记,有时也会拿给郭芙看,看完后她也会写上自己的心情,最后还会画上超大的爱心。

    每个大大小小的节日,米兰都会手写一张明信片,捆上巧克力,送给郭芙,而她则会回上一个简笔小画,米兰都一一收到了小册子里。

    米兰眼中的郭芙永远都很平静,平静到米兰觉得她从未向自己敞开心扉,或许她一直以局外人的身份,冷眼旁观着这个世界。这样她才能永远淡然,永远高高在上。关于未来,她们也曾聊过。

    “我想去学法律,目标是成为律所合伙人,打很多官司,帮助不懂法的人们维护自己的权利。”米兰在操场上跳着说,在夜色里,她的眼睛亮闪闪的。

    “我想学核物理,去马兰核试验基地,当隐姓埋名人。”

    “啊?你想要到那种连手机信号都不一定有的地方?”

    “嗯。”郭芙坚定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啊?”

    “只有在那我才是自由的,我属于旷野。”

    郭芙没有再解释,这让米兰很难过,她以为她们俩会一直都是好朋友,上一个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看着对方结婚生子,一直幸福。

    “其实我不打算结婚。”

    “不结婚你要干什么?”

    “家庭对于我是一种束缚,家人只会以爱之名规训我长成他们希望的样子。”

    突然,米兰很想抱抱她,因为她从来没有觉得家人和家庭会是这个样子,所以她努力踮起脚尖,想用看起来高大的样子,环住这个孤独的人。

    郭芙温顺地被米兰环住,僵直的身体渐渐变得柔软,她贴近了米兰的胸膛,想要去听那有力的心跳。夜色中,她伸出双手,回应了这个拥抱。

    远方,摩天轮在湖水边静静的转动。

    某天,米兰在郭芙借给她的书里,发现了一张明信片,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

    “我独自冒着冷

    去薄霜铺地的林子里

    为听鸟语,为盼朝阳

    为寻泥土里渐次苏醒的花草

    但春信不至春信不至”

    明信片的右侧,在收信人的地方是一处空白,米兰在上网查阅资料后,写上了:

    “我倚暖了石栏上的青苔

    青苔凉透了我的心坎

    但夜莺不来夜莺不来

    夜莺早已化为了玫瑰”

    还书时,郭芙看到了这张明信片,在邮票处画着一朵玫瑰,会心的笑了。

    几次高考前的摸底考试,郭芙都是全市前一百,依照她的成绩,上一个还不错的985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班主任多次找她谈话,想问她对于志愿填报有什么想法。在听到她的答复后,班主任私下联系了她的父母。

    于是一个大课间上,郭芙毫无征兆地在米兰面前哇哇大哭,米兰心疼地递给她一包抽纸,却怎么也不敢出言询问。

    “我父母不同意我报核物理,他们想让我学金融,好回来继承公司。”米兰这是第一次听到郭芙讲她的家人。

    “我不想报金融,可是我说不过他们,我为什么一定要按照他们设计的人生去活?他们凭什么替我做主?”

    “我都告诉他们我有物理竞赛的省一等奖,如果学习物理专业,会有很大的优势。可是他们却说我只是省一等奖,如果我选了物理专业,我的同学们会是全国一等奖,乃至国际一等奖,未来我会失业的。”

    “我知道他们说的对,比天赋我可能比不过他们,我可能会找不到心仪的工作,可我不在乎失业,我哪怕拿着与学历不匹配的工资也好,只要能让我从事我喜欢的行业。可他们说物理只能是兴趣爱好,如果特别喜欢,我可以自己看书学,可以看论坛,而大学专业必须报金融,妈妈的公司需要我……”

    郭芙抽抽嗒嗒地哭泣,连句子都说不利索,却一连串说了很长一段话米兰很是心焦,却也无能为力,家庭矛盾这个命题,对于她俩,还是太难了!

    她只能建议郭芙再跟父母沟通一下,或许他们会理解她的想法呢。

    后来的半个月间,郭芙每天回家都在尝试与父母沟通,可总是以失败告终。

    “爸爸说如果我学的是金融,未来也可以进入政府部门工作,物理的就业面太窄了,我们家在学校和科研院所没有相关资源。我说我不要资源,我可以靠自己。爸爸说没有人活在世上不想要进步的,我当下不想是因为我还不够成熟。他说父母从小给我提供的都是最好的,而他不能看着我保持不住现在的生活水平。”

    “妈妈说物理对女孩子不友好,尤其是核物理可能产生辐射,影响未来的结婚生育,她不想我成为大家口中的剩女。我说我不想结婚,她说这种想法是对家庭的不负责任,是懦夫行为,没有人可以不结婚,结婚是人对社会应尽的义务,而作为女性,生孩子是对家庭应尽的义务。”

    “我说我对未来有着自己的规划,他们说我被生下来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快乐而不考虑父母。如果我一意孤行只能让生活变得更糟,而且我太小了,没有独立决断的能力,他们必须为我负责。”

    米兰对此表示同情,她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虽然理科是她稀里糊涂选择的,但直至分班前,父母也没有对此表示过任何意见,甚至连她为什么选理科都没有过问。

    所以她说:“可是只有你才知道填报志愿那个平台的密码,你可以自己填报啊。”

    “没用的,从两年前注册考籍的时候,就是妈妈在全程负责,她知道我所有的考试信息,她肯定会瞒着我报名。她总是说妈妈是不会害你的,可这让我不开心,她从来不关心我开不开心,只关心我好不好。”

    说完这些,郭芙就只剩下崩溃大哭了,再也说不出任何话,好像这事到这就无解了,米兰除了劝慰外没有别的办法。她们终究还是父母的孩子,从小的规训让她们想不出任何极端对抗的方式。

    大课间的痛哭变成了郭芙的新习惯,她每天都会哭,有时是去人少的角落——学校里找不到没人的地方,有时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

    米兰无助地拿着纸巾替她擦眼泪,担心着她的眼睛会不会被哭坏。有时,郭芙连晚饭也吃的很少,米兰觉得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

    班主任也了解了她的情况,可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显然,在班主任眼里,金融的确是一个比物理更优的选择,毕竟作为物理专业的本科生,他大学同学大多的出路就是到初高中当老师,一路读研读博的很少,就算是读了博,在这个小城市里,毕了业最好的道路左不过就是到高校任教。而金融不一样,金融会给他觉得这个优秀的小女孩更广阔的前景和视野,至少不会把她困在小城市的三点一线里。

    没人在乎郭芙是否快乐,大家都只在乎她是否做出了“正确选择”,是否“对自己负责”,除了米兰。可是米兰能做什么呢?除了在她哭的时候陪着她,变着花样的逗她开心,她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所以高考志愿出来的时候,米兰不出意料的得知,郭芙被北京一所大学的金融专业录取了。那个漫长的暑假里,郭芙一直在为开学做着准备,看通知书里要求的必读书目,提前学习相关课程,她妈妈还邀请了公司里的一位金融专业的高材生上门辅导。

    在毕业旅行途中,米兰看到了很多好看的明信片,都会认真地写下地址寄给郭芙,她写了很多张,一封回信都没有,连□□消息也没有。每一个消息都石沉大海了,她不知道郭芙现在过的到底好不好。

    大学时,虽然米兰和郭芙同在一个城市,郭芙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米兰的邀请,米兰有时真的很想问她到底为什么躲着自己,可是郭芙从不主动发消息,这让她失去了开口的勇气,她怕彻底联系不上郭芙。

    黎梦将所有的记忆都时时分享给了黎玥。黎玥拍了拍黎梦的肩膀,表示她不忍再看。她为那个在故事里美好又优秀,最后却一直在撕心裂肺痛哭的女孩而难受。

    离开米兰的家后,黎玥给林漪打电话:“明天晚上我们会去看叶明哲的记忆。”

    “郭芙的前男友?”

    “嗯。”

    “好的。”

    与黎梦分别后,黎玥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根据米兰的记忆,来到了她们的高中校园——江北一中,夜晚的校园静的出奇,连蝉鸣也很少有。

    黎玥走到沿边种着悬铃木的操场,伸手拍了拍其中的一棵:“你们这有木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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