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伴着片片滑落的飞雪,虽无月光映射,但仍能看到城外林中白茫茫一片,寂静又安宁。

    而深夜的林中,白雪覆盖的官道之上却赫然出现一架黑色的马车。

    马车飞驰,不知其中坐着何人,只见两个小厮驾马坐在车外,一个长相稚嫩年岁不大,一个满脸黑灰看不出样貌。

    “小姐,你方才装病装的也太像了吧,这般容易就骗过了那看守,厉害!”青泠一脸赞许的看着傅宁,若不是手中握着缰绳,怕得直接拍案叫绝了。

    傅宁用手抹了抹吹拂在面上的雪花,嘴角微弯:“我脸这么黑要演的不像也不容易啊。”她低头看着乌黑湿黏的手,蹭了蹭自己的衣袂,又道,“不过演的好不好也不重要,只要银子给的够多就行。”

    青泠听完这话身子一僵,银子给的够多?

    她并未看到傅宁给那看守银钱啊。

    傅宁见青泠半天不说话,也陡然觉得有些奇怪,莫不是驾着车还睡着了?

    毕竟在嗜睡这个行内青泠可能算得上个中翘楚。

    “青泠,别睡啊,这赶路呢,”傅宁见青泠毫无反应,心里顿时有些慌乱,“要不我来赶车呢?”

    傅宁小心翼翼伸手试图去取回青泠手中的缰绳,却突然被青泠一把握住。

    “小姐,是不是因为我你才贸然回去取那槐树下的银钱?”青泠紧紧握着傅宁的手,稚嫩的面容上是稍显违和的严肃。

    被这么一问,傅宁也有些怔住,随后将手抽回看向远处:“怎么会呢,我就是舍不得那银钱无端被别人拿了去。”

    看傅宁这反应,青泠愈发确定,傅宁定然是为了自己才不顾危险又折返回去取那金银的。

    她早该想到,除了银钱贿赂,那看守怎会只是因为得了病要寻医,就让她们这般顺利的在半夜就出了城。

    多承担一人风险便会加倍,看守最为圆滑狡诈,怎会做赔本的买卖,傅宁得掏出多少钱财去。

    而本是平静无波的傅宁,此刻看着身侧嘴角微微抽动的青泠,还是不由轻叹一声。

    这话瞒不过她。

    但若是今夜没有这场火,傅宁只打算自己出逃的。

    傅宁自小没了母亲便跟着老夫人住在山上庵堂中,前些日子才被接回家里,而这接回的理由却是为了嫁人。

    年岁到了,得嫁人为傅家谋前程了。

    本来傅宁许要给的是绸缎庄王氏的小儿子,但中途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个大皇子,谁也不敢惹恼了皇家,就自然只有把婚约取消,将傅宁嫁给大皇子做妾。

    但从没人问傅宁愿不愿意。

    她不愿。

    小时候没了母亲,就连带父亲一同没了一般,被送到山中研佛的老夫人膝下亦是无人照看,日子清苦堪堪饱腹,年年如此,无人关照,无人问津。

    她于这傅家而言只是等待使用的工具,待到了时间就被送出门去,他们得利,她便自生自灭。

    而既如此,傅宁也不是那坐以待毙之人,她不愿做他们的工具,亦可弃了这形同虚设的至亲血脉。

    没有这场火,她也定要逃这婚。

    只是没想到青泠也会随她一起。

    青泠从小和傅宁一起在山中长大,比起傅家所谓的骨血至亲,她们更能称得上是姐妹手足。

    傅宁不是没想过带青泠一起走。

    只是青泠终是与傅家签了身契的,若是将她贸然带走,那便是拐卖仆役,倘若被捕,傅宁始终是傅家的四小姐,可青泠却得失了性命。

    人终究是活着更重要些,死了便什么也都是空谈了。

    傅宁思绪翻涌,跟前的青泠却哭的似个泪人,她一手擦着泪,一手牵着缰绳:“小,小姐,我不知道我对您这般重要,您放心,青泠绝不会辜负您的,哪怕为您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能为了自己放弃那么多钱财,说明在傅宁心里青泠非比寻常的重要。

    毕竟在静云庵无人不知,傅宁是为了一个铜板也能大打出手的人。

    而傅宁也被她哭的有些不知所措,鲜少看到青泠这般爱哭,她向来只爱睡觉的。

    “好好,我知道了,现在只需你做一件事,那就是擦干眼泪进马车去睡觉。”傅宁摊开手心,眼神扫过车厢,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青泠闻言哭声立马戛然而止,胡乱的抹了抹脸,看着手中的缰绳仍有些犹豫:“小姐,我去睡了让您替我驾车这不大妥吧,还是我来......”

    “去睡觉,下半夜再叫你换我。”傅宁笑着单手接过缰绳,朝她挥了挥手便不再看她。

    青泠扭扭捏捏进了马车,不一会儿,傅宁就能听到从马车中依稀传来轻微的打呼声。

    今日还真是累坏她了。

    傅宁坐在马车外,看着漆黑的夜空坠落点点雪白,寒风吹过脸庞,她却并不觉得冷,只感到从未有过的适意。

    她为脱离傅家筹谋许久,却不曾想能如此顺利。

    从今往后她只愿能畅游于天地,不受任何桎梏,与青泠长乐永康,平安顺遂。

    想到此处,傅宁忽然低下头看了看微扁的荷包,微翘的嘴角不禁放平了些。

    若是能财源滚滚便更好了。

    毕竟在这世间没有什么比银钱更能让傅宁觉得有所依仗。

    无灯笼指引,昏暗的前路此刻在傅宁眼前却似前往自由之地的光明通途。

    去哪都好,只要离开京城,离开傅家,世间广阔,任她徜徉。

    “嗖!”

    傅宁正想着,一只利箭却突然划破半空,直直擦过她身侧落于一旁的树干之上。

    傅宁愣了一瞬,随后朝左右看了看,劲风似吹的更烈了些,却听不到任何兵马追击的声音,整个林中除了自己脚下的马蹄声,安静的有些诡异。

    还不等她细想,空中又接二连三飞来几只箭矢,纷纷射在了傅宁身后的马车两侧。

    莫不是她们逃脱之事被家中发现,差人前来追捕?

    傅宁眉头微皱,握着缰绳的手却不禁使劲一抽,马儿吃痛便疾驰起来。

    无论所想是否如真,都应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越向前而去,飞驰而来的箭矢就越多,只是这箭矢似没有目的一般都只频频射在了马车之上,未伤到傅宁分毫。

    傅宁也并无空闲再多想,她侧身重重拍了拍身后的马车尝试将车中的青泠叫醒,可青泠却丝毫反应都没有,双眼紧闭酣然入梦。

    这般险要她还能如此安睡,傅宁有时也不得不对青泠有些钦佩。

    雪越下越大,白皑皑的银粟挡住傅宁的视线,她艰难驾着马车往岔路上而去。

    “嗖!”

    又是一只不知从哪而来的箭矢,却不偏不倚射中了马匹的尾部,马儿吃痛朝半空嘶吼一声随即狂奔起来。

    密林之中杂石遍地,又恰遇拐角,马儿为躲避两侧树木只能急急调转方向,堪堪擦身而过。

    马儿能过,马车却硬生生碰撞在树干之上,发出木质破裂的声音。

    而坐在车外的傅宁本就有些抓不住那缰绳,这般一撞,便将她直直从马车之上甩了出去,落入一侧的草丛之中。

    半晌,傅宁刚坐起身欲查看自己伤势,一阵刀剑相接的声音却逐渐清晰起来。

    一道蓝影忽然闪至傅宁眼前。

    绀宇色的袍衫落在银白的地面映出一圈黑影,男子手握黑色长剑看不清面容,一头青丝散落在腰间伴着雪花,好似那画壁之人落于凡间。

    顾不得手臂疼痛,傅宁缓缓挪到到树后躲避,只微微偏出头去观望那远处之人。

    “全部一起来便好。”

    矗立雪中的蓝衣男子忽然开口,话语轻柔,听上去似还带着些许笑意。

    而他话音刚落,四周忽然就出现数十名黑衣人将他团团包围在内,持长刀着劲装,看着像是哪户人家的侍卫。

    “上!”

    黑衣人中带头之人一声令下,四下的侍卫便一拥而上朝蓝衣男子砍去。

    只见蓝衣男子轻松一个闪身便躲过数把刀剑,手腕轻转,黑色长剑如墨汁般流淌至黑衣人喉间,下一瞬鲜血就喷薄而出染的雪地一片赤红。

    他动作极快极狠,长剑所出之处皆是血肉横飞,才几个瞬息黑衣人就倒了大片,除了几个身手较好的能接上几招,其余都是一剑毙命。

    没几许,空地之上就只剩七八黑衣人与暗红一片的尸首。

    蓝衣男子握着长剑立于尸首中央,看着前方剩余几人,轻笑出声:“你们这般送死是为何?”

    只见他抬手轻轻将脖颈处溅上的血珠拂去,“明明你们的主子早已身首异处。”

    为首的黑衣人似气极,浑身都止不住战栗起来,他抬刀指向蓝衣男子:“岑时,只知道做他人走狗之人懂什么!我们可为先生付出一切,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将你碎尸万段,我们在所不惜!”

    他身侧几个黑衣人持着长刀的手也越握越紧,看岑时的眼神似要将他生吞活剥。

    而神情泰然的岑时,此刻面上虽仍带笑但双眸扫去净是寒意。

    见他不再说话,为首的黑衣人忽然朝四周的人点了点头,随即大喊道。

    “摆阵!”

    话毕,七八个人就隐于黑暗之中没了声息。

    只余岑时立于雪中,任由朔风吹起青丝亦岿然不动,宛如冰冻在这雪地之中。

    “叮!”

    一道银光突然从半空而来,直直砍向岑时,刀剑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还不等他反应,不知从哪又飞出一把长刀,刺向其腰间,岑时极快收剑刚挡住致命一击,神出鬼没的几把银刀又频频从各处劈来。

    看着眼前打斗的几人,傅宁在树后不禁眉头蹙起。

    这阵势有些奇妙。

    那些银色大刀像是忽然出现在空中一般,快到让人难以捕捉挥刀之人的身位,而他们每次也只一击,若是不得手便又隐于黑暗之中,远远看去,似是只有银刀在空中飞舞一般。

    看不清长刀从何方而来,若是反应稍差一些,于他们而言便是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可岑时显然不是一般人。

    虽每次都反应迟了一些,但挥剑足够狠厉与迅捷,长刀每每快刺入躯体的前一瞬,他便能提剑将其挡开。

    局势一时陷入焦灼,黑衣人无法更进一步,而岑时也只能频频防御,无法出剑像被缚住了手脚。

    而那群黑衣人似也发现了这问题,凌厉的攻势越发凶猛,出刀的位置几近刁钻,甚至连挥刀的频率也加大数倍。

    想来他们应是体力耗不久,想速战速决。

    与之交战的岑时随着他们的变化,反应似越来越迟缓,甚至有几刀来不及抵挡便直接用手臂强行抗下。

    蓝色袍裳渐渐染上些血色。

    “噗呲!”

    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只见岑时手持黑剑刺入一具漆黑躯体,可他的右肩之上亦是抵上了一把银色长刀,刀尖深深刺入其中,血珠沿着刀尖不断下滑滴落在雪地之上。

    “哈哈哈,南沧阁鼎鼎大名的刺客也不过如此!”为首的黑衣人笑得有些疯魔,手中的刀深深插/入岑时的肩膀。

    “我这就送你去为我家先生陪葬!”

    他话刚说完,岑时便忽然收回刺入他人腹中的黑剑,手一挥,将刺进自己肩上的长刀硬生生挡了开来。

    许是这一挡的过于强劲,就连岑时自己都身形不稳倒退数步,眼见就要退到傅宁藏身的树前。

    为首的黑衣人见状也顿感有些意外,看着眼前之人瞬间被血浸湿的右肩,眸中带些疑惑。

    他方才那刀已没入岑时肩上骨缝,要强行挡开,就会连同肩颈一同被划开,稍有差池便极可能断了经脉,再使不得右手。

    可刚才丝毫不见他犹豫,似全然不在乎一般。

    而此刻站在树前的岑时,似因为疼痛握着剑的右手不禁微微有些颤抖。

    可他的面上却并不见痛苦模样,唇角微弯,笑意渐浓,双眸之中似还泛着不知名的愉悦。

    那浑身的颤栗不似痛苦,更像是......兴奋极了。

    “这般才有趣些。”

    岑时丝毫不理会鲜血如注的肩膀,笑着望向带头之人。

    “我的命你若能拿走,便送你。”

    话语间竟无一丝怯懦之意,轻描淡写,恍若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事。

    “找死!”

    带头的黑衣人越发怒不可遏,朝前一跃瞬间隐没于黑暗之中。

    还不等岑时反应,刀光乍现,像是白色的烟花密密麻麻笼罩着他,根本不知从何抵挡。

    “左边,右侧是假象。”

    一道清冽的声音忽然传入岑时耳中。

    下一瞬,就见一道黑色身影如坠地的孤雁,直直从左半的空中跌落在地,雪地顿时洇出一滩暗红。

    天花乱坠的刀光也随之消失,林中一时寂静的可怕。

    傅宁正偏头看着,却不曾想打斗结束的如此突然,还没来得及躲起来,头顶忽然就暗了下来,抬眼间两人目光相碰,骇的傅宁霎时愣住。

    那是惊为天人的一张脸。

    簌簌白雪坠落在其额间,如鸦羽的眼睫泛上一层白雾,一双黑润的眸子似映出傅宁的脸,温和的笑意弥漫在颊边,许是距离太近,傅宁甚至能看到他唇角隐隐下陷的两枚梨涡。

    明明是温柔似水般的面容,此刻殷红的脖颈却衬得他有种异样的妖。

    不等两人发一言,银白的刀光又再次袭来,岑时回身抬剑抵挡却不似方才一击将其毙命,而是落了个空,瞬间左臂之上便洇出丝丝血迹。

    傅宁顿时也回过神来,努力稳住心神朝前方看去。

    “两侧为真,中为空。”

    岑时不自觉跟着傅宁所说而动,每挥出一剑都切实听到衣料破碎之声。

    “右边。”

    “左侧上。”

    “在你头顶。”

    不消片刻,五六具尸体便横七竖八的倒在空地之上,死状惨烈。

    可见出剑之人每一剑都使得异常凶横。

    傅宁看着随处可见尸体,不禁咽了咽口水。

    虽然她习医避不了见血,可却是头一次见这么多人死在眼前,要说不怕那定然是假的,现下能坚持还没晕倒已是很好了。

    “你怎知道左侧为真,右边为假?”

    傅宁还有些发愣,陡然身前有人说话,冷不丁吓了一跳。

    岑时不知何时蹲下了身,正眉眼含笑看着傅宁,眸中微微带些不解。

    见方才杀神一般的男子突然这般同自己说话,傅宁也有些晃不过神来,缓缓向后挪了挪,沉默片刻道:“公子在夜间是不是有些视物不清?”

    傅宁没直接回答,而反问回去,是因为她刚才看岑时与几人打斗时,似是用耳去听,并非眼睛去看。

    那大刀每每刺来他都会慢了片刻,待到了跟前听到声响才做出反应,有时刀从左侧来,可他双眸看向的却是右方。

    他双目清明并非失明之人,那便极有可能是夜间视物不明之症。

    夜晚若无灯火便如临黑暗之中,他如此还能杀得那黑衣人片甲不留,已是让人颇为惊叹。

    傅宁此刻看着岑时眼中不禁带上了些许欣赏。

    虽然是刺客,但强的让人不得不折服。

    听到傅宁的疑问,岑时面上露出些许惊诧,好看的眸子低垂着,似在思考什么。

    “竟能被你看破。”

    岑时转而看向跟前女子,和煦的笑意漫在嘴边。

    傅宁愣了一瞬,随即眼睛弯弯敷衍的笑了两声。

    不是她非要看破,而是刚才若是不帮他,保不齐待他死后那些黑衣人也会将她一同灭了口。

    为了自己的性命,她只能帮他,自己与他无仇无怨,想必他也不会恩将仇报。

    傅宁看了看自己被划破的手臂,又看向岑时,现下的他虽面上未沾染血迹,可脖颈以下已是赤红一片,肩胛处更是血流不止。

    再不处理,恐会失血过多。

    傅宁正想扯下一片布条帮他包扎,却见岑时半跪在地,仔细将黑剑上的血迹擦了擦,随后望向傅宁笑意深深,声如温玉。

    “既如此,那你便该同他们一般,消失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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