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惠风和畅。

    今日正赶上市集,西市内人头攒动,路两旁皆被各式小摊贩占满,吆喝声不绝于耳。无论世家大族的家眷亦或是平头百姓皆到此处购置采买,好不热闹。

    西市的街道本是宽而阔的,可今日被小贩占了路两旁的位置,人又络绎不绝便十分拥挤起来,在一些火热的铺子前人们都摩肩接踵,挨肩并足。

    可不知是谁忽然在西市街口突然叫喊起来:“快!都让让!”

    街中之人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只是不断扬着脑袋试图上前一探缘由。

    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独独有一处宽敞之地,人群被不自觉分隔开来形成一条不算窄的小径。

    而其中正行着一个手持素白纸伞的女子。

    女子身着翡翠双蝶青衫,伞下露出若影若现的脖颈皓如凝脂,发髻轻轻挽起并无钗环,却显得淡雅清丽叫人难以挪眼,只是那纸伞抬得极低让人看不清面容。

    傅宁本只是想着今日炎热还要走不短的脚程才能到千金坊,便拿了把纸伞好遮遮阳,谁知道一路走来引得不少人侧目,到了西市还越发夸张起来,不少男子似她请的护卫一般,叫嚷着替她清开了一条道。

    傅宁只觉汗流浃背,头顶的纸伞丝毫不敢往上抬,死死挡在身前只留出一丝看路的缝隙。

    她边走边懊悔,今日实在不该穿这裙衫打这纸伞。

    但令她更不明白的是,自己着这穿了多次的青衫真如此惹人瞩目?

    这想法一出,傅宁就觉得自己真是想的太多,盈州这般大什么面容姣好的女子没有,摇了摇头继续顶着这硕大的压力往前走。

    好不容易到了千金坊门前,刚要踏入坊内,不少在台阶下驻足观望的男子忽然喊道:“姑娘莫走,将纸伞撤去让我们一睹芳容啊!”

    这话一出,引得四下之人皆应和起来。

    “是啊是啊!我们为姑娘一路引开这人流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就这般离开啊!”

    这些男子只是见傅宁身姿窈窕,又持把纸伞挡住面容好奇心作祟才替她开了道,如今竟以此威胁起了人。

    握着纸伞的傅宁一阵语塞,莫不是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烟花柳巷的女子,可供他们观赏之物?

    傅宁纸伞未放,清润却带着丝丝寒意的声音忽从伞后飘落。

    “我从未叫你们如此行事,你们也勿要以此要挟于我。”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入了千金坊内。

    门外的众人见此先是一愣却并未羞恼,沉默片刻后四下的人不禁连连感叹。

    此女子定然不凡!

    如此气魄,品行高洁而不媚俗,就算不论样貌也当真是盈州一绝!

    千金坊外人声鼎沸,傅宁却被他们惹得没了心情,让小厮将她的纸伞收下转身就要往二楼厢房而去。

    而方才坊外之事自然也引得坊内博戏之人来了兴趣,纷纷放下桌上筛盅朝傅宁看来。

    此时没了纸伞的遮掩,傅宁出水芙蓉般的面容便露在众人眼中,那些目光让她倍感不适却也并无什么旁的办法,只能加快脚步朝楼上走去。

    “姑娘留步。”

    一只折扇挡住了傅宁的去路。

    傅宁眉头微微一皱,抬眼朝那人看去。

    只见男子看着约莫四十上下,一身墨绿玉锦水纹长袍,发上戴一只玉冠,双眼颇有些窄小,一双薄唇显得有些刻薄。

    “我来此尚有事,请您勿要阻我。”傅宁面上平静可话语中已没了什么耐性。

    一旁同傅宁前来的小厮也朝那人笑着拱手行礼道:“徐二爷,东家确有急事找傅姑娘。”

    被称作徐二爷的人闻言只是撇了撇嘴角,声音懒散:“齐肃山有事便让他等等,我这不是与傅姑娘一见如故想着与她博戏一把。”

    那小厮见状也只能陪着笑脸弯了弯嘴角,不敢再多说什么。

    城西徐家是盈州做丝绸生意的商贾世家,华京城内不少布庄,成衣铺子都与他们有所往来,而这徐维是徐家二房,虽不若大房那般掌管绸缎生意,但也不是那愁吃喝的主。

    这人除了擅写些书法,最大的兴趣便是隔三差五的来千金坊博几番。

    他生在徐家金银不愁,遂都博的较大,也算千金坊的老主顾,所以他区区一个小厮是断然不敢驳了人脸面的。

    而一侧的傅宁听了这话心中不禁直叹,今日运气真是极差,三番两次净来些惹人不快的事。

    “我没什么兴趣,先行一步。”

    傅宁侧身绕过眼前的折扇,提裙便要走。

    “莫不是姑娘钱袋中没那金银,所以不敢与我博上一博?”徐维大笑一声,打开折扇抚了抚胸口。

    傅宁顿在原地,听这声音心中越发不快,还不等她回身,徐维又接着说道:“有无银钱都不甚重要,徐某只是想与姑娘相识一番。”他顿了顿,继续道,“要不这样,姑娘与我博一场,要是我输了,便将赌金加到五十两银子,若姑娘赢了,可一文不出,如何?”

    听到银子两字,傅宁眉头一挑,遂转身笑道:“不知徐二爷想如何玩这博戏?”

    傅宁不想理会徐维,但她与银子可没有仇怨,白送的银子哪有不要的道理。

    徐维也没想到她应得如此之快,面上一怔,随后噙着笑做请势:“傅姑娘请。”

    见傅宁答应与徐维博戏,不少人都欣欣然让出位置围在两人身侧,看看此番究竟鹿死谁手。

    一张长桌上筛子、牌九应有尽有,荷官在桌子中央等待二人入座。

    傅宁缓步坐下,就见对面之人正摇着折扇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嘴边的笑让人莫名感觉不适。

    “傅姑娘可有博过戏?”徐维问道。

    “未曾。”

    傅宁双眼落于赌桌之上的物件,似丝毫不甚在意眼前之人。

    徐维见状唇角不由放平,不若方才那般热络:“那在下就替姑娘决定了,”他收起折扇指了指不远处的筛盅,“简单些,咱们就比大小。”

    傅宁眉头一挑:“好。”

    “咱们也不多言,三局两胜。若姑娘赢了,这银子便送予姑娘。”

    徐维说着便从身侧小厮手中拿过一个不大的银元宝放在桌前,细窄的眼睛倪着傅宁。

    “那便开始吧。”傅宁对着一侧的荷官说道。

    那人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徐维,待得到他的应允,他才开始晃动手中的筛盅。

    木质的筛盅在荷官的手中剧烈摇晃发出清脆的哗哗声,四下围观的人视线都聚集在小小的筛盅之上,生怕看漏一眼。

    “啪!”筛盅落于木桌之上。

    “两位选大小吧。”

    荷官将手从筛盅外挪开,缓缓朝后退出一步。

    徐维看了看那筛盅,又看向傅宁扬唇轻笑:“傅姑娘先选吧。”

    傅宁看着眼前的筛盅,盯了片刻,悠悠说道:“我选大。”

    此话一出,徐维笑意更深:“那我便选小了。”

    见两人都选好,荷官又朝二人确认后,才大声喝道:“筛盅开!”

    只见木色的筛盅被打开,里面躺着三个乳白的骰子,周围的人似也极感兴趣纷纷挤嚷着往那桌上看。

    “十一点大!傅姑娘胜!”

    筛盅上三个骰子朝上的数分别为三、三、五,相加恰好十一点,傅宁险胜。

    “这姑娘还真有些厉害,若再差一点,便是徐二爷胜了!”一旁着棉布长衫的男子小声说道。

    “害,我看她便是不会博戏之人,你方才没听她说是第一回,不过是有些运气罢了。”一人斜着眼看着傅宁,不以为然的同身侧之人说道。

    棉布长衫的男子听后挠了挠脑袋:“也不能这般说,且再看看吧。”

    傅宁坐的离他们不远,自是将此话听了进去,不过她并不否认。

    她确实不会博戏,也的确从未博过,方才不过是瞎猜罢了。

    毕竟输了她不会少些什么,赢了却能平白得五十两银子,这般怎样于她都是不亏的。

    “傅姑娘好运气,希望你下一把还能如此。”徐维眼睛落在傅宁身上隐隐有些留恋之色。

    傅宁瞥了他一眼便看向荷官:“继续吧。”

    荷官应下,再次抬起筛盅在半空哗哗摇了起来。

    随着筛声停止,荷官将筛盅放于桌子中央,下意识看向徐维,不过瞬息之间又转头笑着望向傅宁。

    “傅姑娘开大还是开小?”

    傅宁忽然眉头微蹙,看着他半晌没答话。

    众人见状也不由觉得奇怪,她怎不选,莫不是没本事猜不中了?

    “傅姑娘为何不选?”徐维出声问道。

    傅宁仍旧不答,只是双眸从荷官身上又扫向他手中的筛盅,过了片刻,她才缓缓道:“我选小。”

    荷官也不再询问徐维,直接将筛盅打开。

    “十五点大!徐二爷胜!”

    他话音一落,人们便伸着头去张望,四、五、六三面的骰子好好躺在筛盅内,果真是大!

    徐维似看都未看那筛盅,哈哈大笑两声道:“在下胜姑娘一局,惭愧惭愧!”

    傅宁目光淡淡看了他少顷,忽然道:“荷官,继续。”

    这最后一局,不少人都暗暗在心中估算究竟谁会赢,摩拳擦掌看最后结果如何。

    只有傅宁心无旁骛的看着荷官一言一行,直到他将筛盅放于桌面第三次叫道。

    “傅姑娘请选。”

    傅宁却忽然嗤笑一声,看向对面的徐维:“我选与不选有何差别。”

    这话一出说的众人摸不着头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只见姜维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道:“傅姑娘不先选就莫怪我不相让了。”

    傅宁眼中似带了些讽意,随意的抬了抬手。

    “那我便不客气了,在下选小。”

    徐维说完就见荷官立即将筛盅打开。

    “八点小,徐二爷胜!”

    围了四五圈的人勾着头的看了看,果真如荷官所言,不多不少就八点。

    “我说吧,她就是运气好,哪博得过这的常客徐二爷啊!”那人说完还朝远处的徐维轻轻拱手行了个礼。

    他身侧棉布长衫的男子见状白了他一眼:“不是谁都似你得过徐二爷好处的,马屁就快拍到人脸了!”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你什么意思!”

    两人越说越急,看着似要吵闹起来。

    可傅宁根本无心在意旁的事,与徐维招呼都没打就要起身离开。

    徐维见傅宁要走也急忙起身走至她身侧,出言挽留:“傅姑娘这么着急做什么,难不成姑娘这般输不起,输了便气恼的不想与我说话了?”

    傅宁闻言面上颇有些诧异之色,随后轻笑一声不愿再理此人绕开人群往二楼而去。

    徐维哪肯就这般放过于她,忽然咳嗽两声扬着头道:“傅姑娘既然输了,便应答允我一个请求才是。”

    他声音颇大,所说之言全传入众人耳中,本在争吵之人也陡然悄无声息起来,目光追随着傅宁而去。

    傅宁将将踏上台阶,被他说的顿时一怔,悠悠转身凝眸问道:“我何时有答应过,若我输了便应你一个要求?”

    徐维小眼左右转了转,大言不惭道:“博戏本就是这般的,输赢皆有筹码,我说若你输了无需出一文,却未说没有旁的要求。”他摇着扇子朝前晃了两步,“在下也不会为难姑娘,只求明日傅姑娘赏脸于我泛舟湖上,一同游历这盈州大好山川。”

    傅宁听得面上表情皆是一僵。

    见过厚颜无耻的,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

    他摆明一开始便算好了,知道若是有这赌注傅宁铁定不会与她博一场,所以才用五十两银子设了一个不需要任何代价的赌局,待最后他赢了便可以翻脸不认,强行逼迫傅宁答应他的要求。

    傅宁不想给齐肃山惹麻烦,努力遏住自己心头的躁意,语气和缓道:“若你博戏之前与我说清,我答应了那便不会言而无信,如今赌局结束你才这般要求,恕我实难答应。”

    傅宁拒绝的毫不留情,徐维一时也没料想到,硕大个盈州都没几个人敢驳了他的面子,这女子却不仅拒了他的好意,还明里暗里讽他出尔反尔,强迫于她。

    徐维心中顿时恼怒不已,冷笑一声:“呵,女子就是这般不守信,长得再美有何用,不过轻诺寡信之人,就当我看走眼了罢!”

    说着便合扇一拍袍角,转身不再言语。

    不少人面面相觑,觉得傅宁所说在理却也不敢声张怕惹怒了徐维吃不了兜着走。

    还不等傅宁回答,一些得了徐维好处的人便帮腔做势起来。

    “就是!徐二爷何等身份,邀你同游是你的福分!不愿便算了,还如此说话,真是行德败坏!”

    “是啊是啊,二爷莫生气,盈州什么女子没有,她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此起彼伏的诋毁之声如潮般涌向傅宁。

    傅宁只觉十分可笑,她真对这些人溜须拍马的手段颇有些叹为观止,竟把白也能说成黑。

    而这徐维更不是什么好人,女子在他们这般人手里不过是玩物,得不到便毁掉。

    她忽然不想忍了。

    傅宁冷眼扫过方才说话的几人,目光落在一旁的徐维身上,声线冷厉。

    “你真不知你自己方才做了何事,还这般义正言辞毁谤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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