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桃徐徐道:“不过,以现在的条件救不了那些已经染上脓病的,可以隔离出来后适当撒一些生石灰粉,再用淡盐水喷洒桑叶,等桑叶吸收盐分后再切碎喂食,接下来就只能看它们自身的恢复能力。”

    “我们摘回来的桑叶一定要清洗干净,然后摊开晾干,不能堆在一起,还有周围环境也要保持干燥通风,我看这两天中午温度都比较高,婶子可以去井里打两桶井水上来放在蚕房里适当缓和一下闷热的空间。”

    蚕群脓病的传染速度很快,为了抢救丁婶的这批蚕,余晚桃留了下来帮她隔离病蚕,直到入夜了,才紧急把病蚕都隔离到单独的蚕座上。

    丁婶心里很过意不去,想要留她下来吃顿饭,但余晚桃想着家里还有人,就推辞了,她向丁婶借了一台缫丝架,掐了两把酸菜,便踏着月色往家回。

    所幸两家离得近,不用走几步路就到了。

    余晚桃把缫丝架放屋里,提着酸菜往烛光昏沉的灶房里走过去,到了灶台前却闻着一股鱼腥味,她掀开氤氲着热气的锅盖,就见铁锅里炖着一条连鱼鳞都没刮的鱼,她有些用力的放下锅盖,砰地一声响。

    崔玉棠蹲在灶前,原是脑袋一点一点的,被这声吓得一激灵,背倏地绷紧,见是余晚桃回来了,他揉着眼睛站起身:“你回来了?”

    余晚桃皱着眉,压着火气:“这鱼你一没刮鱼鳞,二没掏内脏就直接煮了,你觉得能吃吗?”

    崔玉棠闻言便知做错事了,他有些小声地解释:“你许久没回来,我等得饿了就想自己动手煮。”

    余晚桃捏着眉心:“你不会你就别弄,好好的鱼都浪费了,这是我们几天里唯一的荤腥,现在都不成吃了。”

    “对不起……”,崔玉棠委屈地垂着脑袋,原本一头柔顺的乌发乱糟糟披着,双手绞在身前,指腹上还有着新鲜的烫伤,好不狼狈。

    余晚桃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生气了,她做不到去要求一个傻了多年的,才恢复过来的人立刻变得成熟懂事。

    她语重心长道:“二郎,我们如今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对待粮食一定要珍惜,我知道你还没适应这种拮据的处境,但是往后定要记得,不能随意浪费粮食。”

    崔玉棠闷闷地点头,抬起玻璃珠般水润清透的眼睛看着余晚桃,那一刹那也当真是让余晚桃真切地体会了一番,什么叫“一张漂亮脸蛋的杀伤力。”

    这个人,骨子里带着娇养出来的矜贵,情绪是细腻的,或许是还有着失去亲人的惶恐不安,恢复正常后变得安静内敛,他甚至可以一整天的坐在门槛那,自己消磨情绪。

    余晚桃在心里叹了口气:“丁婶家的蚕生病,我帮她处理了一阵,这才耽搁了时间。”

    “这个鱼不成吃了,今晚将就着做顿酸菜馅的烙饼吧,明天把蚕茧处理了,换些米面回来,再买块肉改善伙食。”

    两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总是要互相磨合的,余晚桃知晓这个道理,这朝说开了,便动手将铁锅里的冷鱼处理掉,快速揉了面团出来,她看袋里面粉已经见底了,心里琢磨明天定要把蚕丝缫出来。

    一夜安眠,隔壁鸡鸣时余晚桃就起来了,她让崔玉棠到山脚去捡柴火,自己忙活着拨蚕衣,烧水煮茧。

    缫丝是一门精细又磨耗时间的活,把控着煮茧的时间,等茧软下来后过水洗干净,直至颗颗蚕茧雪白无杂质,就可以拿草尖扫理出线头,缠在缫丝架上,单手匀速转动把手,滚筒圆架转动起来,蚕丝根根分明,攀在架子上被缫顺。

    崔玉棠捡了柴火回来帮忙煮茧,余晚桃缫丝,二人配合着忙活了一整日,终于将半筐蚕丝全部缫出来,留了两络用来做绒花品,其余的十三络则是要拿去布坊换钱的。

    翌日二人赶早步行去县里,崔玉棠仰头看着渐渐升高的太阳,有些担忧:“我家以前开绸缎铺的,但是却没关注过蚕丝的价格,我们贸然拿去卖,会不会被压价?”

    余晚桃煮蚕缫丝的手艺娴熟,缫出来的成品蚕丝络络分明,洁白无瑕,一看便是上等品,他们穿着贫寒,那些老板自然会趁机宰一把。

    “所以不能直接拿去卖,得等。”,余晚桃侧过身,把崔玉棠背上竹篓的灰布盖严实些,“我们多走几家布坊,等其他上门去卖蚕丝的人去询价,对此下来应该就能知道蚕丝大概的价格了。”

    “其他事也是一样,不能当第一个出头的,要摸清楚情况了,胸有成竹了再做,会事半功倍。”

    崔玉棠点头,将话听进了心里。

    身上家产薄,两人这次上县里是自己带了烙饼的,一路穿过热闹的街集,来到县里最大的布坊门铺,他们寻了个檐角坐好,各自吃着手里的烙饼。

    千丝坊是县里鼎鼎有名的布坊,这么会功夫就有不少蚕农挑着担子进去了,余晚桃撇了一眼,发现他们卖的都是没有处理过的生蚕茧,她快速吃完饼子,站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尘,让崔玉棠坐着别动,自己进了千丝坊。

    千丝坊不似其他店铺整洁安静,或许是因为进进出出的都是村子里的蚕农,余晚桃进去了竟也不显得突兀,她走到其中一桩生意前,听着对话。

    “这批蚕茧个头还算大,可以给到三十文一斤,你这拢共六十五斤。”,千丝坊管事拨了拨算盘,慢悠悠道:“是一两银子并九百五十文。”

    蚕农扒到秤砣杆上确认了重量无误,才排队去柜前领钱。

    管事见余晚桃往这边盯着看,他招手让人过来:“姑娘可是家中也有人要卖蚕茧?”

    余晚桃走过去,仰头看他:“管事的,你们这里收不收蚕丝?”

    管事挑起眉毛,道:“蚕农缫丝手艺不行,白白糟蹋了蚕茧,我们千丝坊目前是只大量收蚕茧,蚕丝得看质量。”

    “那质量好的,你们能给多少价格?”

    “若质量好,我们可给出五百文一络。”管事从柜台里取出一络处理好的蚕丝给她瞧。

    余晚桃出了千丝坊,又去了另外几家询价,果不其然都是差不多的价位,蚕丝不愧是有“软黄金”之称的名品,在这偏远的又盛产桑蚕的县地,都能卖到五百文一络。

    生蚕茧一斤三十文,而一络蚕丝才几十克重,就能给到五百文,其中差价简直跨了鸿沟。

    要是往北而去的都城,岂非更夸张。

    她一络蚕丝能做两支绒花簪,而一支就能卖五百文,这么算下来,减去买铜丝和配饰的成本,一支簪的纯利润能有四百文左右。

    探清楚了价格,余晚桃决定就在千丝坊卖,再进店铺时,那管事第一眼看的,却是她身边的崔玉棠,他微微睁大了眼,似是十分惊讶。

    “这是崔家的二郎吧?怎么没……”

    千丝坊是做布匹生意的,想来之前和崔家绸缎铺有生意往来,所以认得人。

    余晚桃简单解释了一下,就拿出自己缫好的蚕丝,摆到柜台上:“管事的,烦请看看,这些蚕丝可能卖上价?”

    管事一阵唏嘘,随即被眼前的蚕丝吸住了目光,络络整齐,雪白无瑕宛若银丝,他惊喜道:“你家可是有祖传的缫丝手艺?”

    “我爹娘以前经营桑蚕园的,是有些手艺,不过他们已不在了,我只学得一二分本事,实在惭愧。”

    “一二分已是不错了,你可知现在要找到一位手艺好的缫丝师傅有多难。”,管事一拍掌,激动道:“这些我们千丝坊都收了,以后的蚕丝也都可拿到这来,只要质量一样,皆以五百文一络收,如何?”

    “当然可以,那就先谢过管事了。”

    五百文一络,十三络便是得了六两五百钱。

    有了进项,这趟算没白来。

    接下来便是一番采买,被褥,米粮,以及一些琐碎的生活用品都一一购置,又去布庄买了两匹粗棉布,打算做两身换洗的衣服。

    这一通下来便花去了二两银子。

    最后到肉铺割了五斤肉,十斤板油,两人这才往城门口去,花两文钱坐上了回村的牛车。

    好巧不巧,陈文祖从县里书院归家,坐的也是这趟牛车。

    余晚桃喊了他一声,就懒得搭理了。

    倒是陈文祖,摆着一副长兄的派头,与她说教道:“如今娘一个人打理着桑蚕园万般辛苦,你有空去县里闲逛,怎不过去帮娘干下活?”

    余晚桃委屈道:“表哥怎么这般说我?明明是我刚回村的时候舅母过老屋来骂我,说不准我过去打秋风,我才没敢上门的。”

    “她那只是气话。”,陈文祖烦躁道。

    “只怕舅母说的是气话,也是真话,我还是不过去惹她闲了。”,余晚桃坐在摇摇晃晃的车板上,说话声音也没刻意压着,引得其他八卦的婶子也伸嘴过来叭了几句。

    陈文祖被说得脸涨红,忿忿闭了嘴。

    余光见端坐在余晚桃身边的少年郎眉眼惊人,身姿清俊,饶是穿着粗布衣也比他一身青衫书生袍要文雅贵气,当即气得心中一郁,扭开了视线。

    到了大桑村,却见村口大槐树底下围了一帮村民,李氏尖锐的嚎哭声一茬接一茬拔高,仿佛在哭丧一般,瞥见归家来的陈文祖,她一下子扑了过来,哭嚎道:“文祖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可要给你娘做主啊!那些赌坊的泼皮无赖喊打喊杀的我可怎么办啊——”

    围观的村民散开了些,露出中间凶神恶煞的赌坊打手,和躺在木板上,闭目青脸一身血的李铁牛,人显然是没气了。

    李寡妇坐在地上捶地大哭,嘴里不停咒骂着,而小细柳则守在李铁牛的尸首旁,面色平静,甚至有一丝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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