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桑村杂姓多,虽然日常吵吵闹闹的,但遇上真事还是一致对外的,村里对于赌坊打手到村口闹事的行为都很抵触,这朝纠结了一帮年轻汉子,要是陈文祖没出现,估计都已经开打了。

    李氏哭嚷着:“村里谁不知道恁哥哥是个本分老实的,怎么可能去赌坊里欠着二百多两银子,你们这些造孽的黑心坊子,就可着我们老实人欺负,如今恁哥吃醉酒摔没了,就赶着上来抢银子,没有天理了啊!”

    赌坊打手黑了脸,抽出刀狠厉道:“白纸黑字签的契约,就是到了天老爷那我们也是在理的,他李铁牛死了照样得还,不然我们赌坊多得是手段弄死你们。”

    李氏被吓得脸一白,也不敢扯天嚷嚷了,鹌鹑似的躲到陈文祖身后。

    陈文祖在县里上学自然知晓这些赌坊的通天手段,他心里慌乱,面上却不得不端出从容来:“各位壮士,这欠债的是李铁牛,我娘是出嫁女,就算催债也催不到她头上吧。”

    “文祖你——”

    “闭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冤有头债有主,在下乃书院学子,自认县里好友不少,若赌坊执意不讲道理,把这债推到我们身上,那在下也不介意到县衙走一趟,是非自有县令大人辨明。”

    陈文祖这反应倒是快,把自己从这巨债里撇得干干净净,只是这般态度,免不了得被村里人传他冷漠自私,对母亲娘家见死不救。

    余晚桃见人群里的林小秋扭身走了,她也没再看这闹剧,跟着进村去,她小声问:“那李癞子真是喝醉酒摔死的?”

    林小秋咦了一声,一脸晦气地道:“可不是嘛,听说昨夜里从赌坊回来的,不知怎么就走到村东边的坟山去了,那坟山不高其实也摔不死,但那李癞子像被鬼摄住了一样,连喊救都不会,硬生生把血流没了。”

    “他这人倒死了干净,可这二百多两的债留下来,卖田卖地也还不起啊。”

    回了家,余晚桃静静坐在门槛边思考。

    崔玉棠把采买的东西拿出来摆到灶房去,被褥卷好拿进屋里,出来时见她还楞楞坐着,就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或许是个拿回桑蚕园的机会。”,余晚桃说着话,起身进灶房里,洗了手准备熬猪板油。

    崔玉棠则自觉去帮她生火。

    十斤猪板油能熬一大罐子猪油,油渣用来炒青菜更是增添香气,舀了猪油起来铁锅里还油汪汪的,余晚桃把五花肉厚切,倒进锅里翻炒至金黄,等油滋滋冒着肉香了,再切一把酸菜进去,加水焖煮半小时,一道简单的酸菜炖五花肉就做好了。

    趁着灶肚里还有火,又敲了两个鸡蛋做碗蛋花汤出来。

    屋里没桌凳,他们是直接蹲在灶头吃的,崔玉棠头次觉得猪肉也能这么好吃,他昂着脑袋扒了一口米饭:“我明天去村里问问谁家会做木活的,打一套桌椅回来。”

    余晚桃:“还有席子,再编个竹席,不然晚上睡觉稻草老扎脖子。”

    “行。”

    吃了饭,余晚桃把碗一撂,端起之前分出去的一海碗酸菜五花肉,对崔玉棠叮嘱道:“等会吃好了记得去把菜地浇了,我去一趟舅舅那。”

    崔玉棠忙抱着碗站起:“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就过去探个消息。”,余晚桃端着碗出了门,一路飘着肉香,逢人问就说家里炖了肉,拿一碗去舅舅家。

    陈家这会不安生,李氏是泼天的骂,陈文祖则阴郁地坐着,那李铁牛的尸体被抬了回去,赌坊打手今儿被唬住回去了,但反应过来后肯定会再来堵人的。

    陈老根啪嗒啪嗒抽着烟,沟壑纵横的黝黑脸上印满沧桑。

    见院门开着,余晚桃就直接进去了,她细细喊了一声:“舅舅,舅母。”

    “你来干什么?看老娘笑话是不是!”,李氏没给她好脸,一股怨气泄到她身上。

    余晚桃垂下眼睫:“家里做了酸菜五花肉,我给舅舅舅母端了一碗过来。”

    “你们日子难过,得顿肉吃自己留着就是,还拿来给舅舅做什么。”,陈老根心疼她太过于懂事,起身就要推她出门。

    “站住!”,李氏一擦眼泪骨碌爬起来,跑过去抢了那碗肉到手里,狠瞪了陈老根一眼,将余晚桃推到门板上骂道:“老娘养这贱蹄子几年,这是该她孝顺的。”

    余晚桃被李氏推了一把,肩膀砸在门板上,她嗫嚅道:“舅母,我听说了铁牛叔的事,他欠了这么多银子,那些赌坊打手不会善罢甘休的,崔家给的聘礼也才一百两,哪里够还赌坊的债,舅母还是要早做打算。”

    做打算,能做什么打算。

    李氏气得几乎吐血,就算把人卖了也……她忽然把目光放在面前的贱丫头身上。

    余晚桃对她笑笑,也不看面色复杂的陈老根,转身回家去了。

    夜里,未免事发突然惹崔玉棠担心,她提前说道:“明日那些赌坊的打手可能会来找我,你只要他们一来,你就立刻去找村长。”

    崔玉棠闻言腾地坐起:“赌坊打手为什么会来找你?”

    “舅母要再把我卖一次呗。”,余晚桃打了个哈欠,“我那舅母的德行,我今天特意去她那说了一嘴当时把我卖你家得了一百两,她肯定心动了。”

    崔玉棠联想到她之前说要回桑蚕园的话,一下反正过来了,他凑过去压低声音:“你怎么就确定桑蚕园落赌坊手里了还能要回来?那些都是亡命之徒,能要人命的。”

    余晚桃给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只要赌坊被查封,桑蚕园到了官府手里就好办了。

    当初余旺去世前只签了继承文书,并没有去县衙更换地籍,官府登记的这片桑蚕园依旧在余旺名下,李氏抵押桑蚕园的行为是不作数的,作为余旺唯一的血脉,她立户之后自然可以继承桑蚕园。

    至于到时李氏要闹,那她自找官府说理去,反正官府只认地籍登记的。

    ……

    翌日余晚桃在家里画绒花珠链的设计图时,大门就被砰砰砰地拍响,她迅捷把东西收好,跑去开门,果然见两个赌坊打手凶神恶煞地站她家门口。

    “你们要干什么?”,余晚桃往外看了一眼,打开门让人进来。

    “你舅母把你卖给我们赌坊了。”,赌坊打手低头打量她几下,眼里有些不满,那村妇把她侄女吹得天花乱坠,结果就是这么一个面黄枯瘦的,哪里就值一百两了。

    余晚桃并不慌乱,反而目光平静,把院门关上后叉腰看着他们:“你们买我能干嘛啊?我这模样卖到青楼去老鸨怕是都嫌弃,我舅母不仁义,这样坑害我一个孤女,那我也不顾这亲戚情分了。”

    “前些日子舅母把我卖给县里傻子还收了一百两的聘礼呢,她怎么可能没钱,再说了,就算没现银那还有二十多亩的桑蚕园呢,你们与其揪着我这不值钱的去卖,还不如直接去书院外扯门帘喊呢。”

    “表哥读书要脸面,别看他村口那说得多冠冕堂皇,可要是真教同窗知道他有一个赌徒舅舅,那还能在书院抬起头来吗?拿表哥的读书名声去威胁,我那好舅母还能不妥协?”

    余晚桃长篇大论,句句都在理。

    赌坊打手也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自己是被那村妇给骗了,他恶狠狠呸了一声,刚要出门去找人算账,村长纠结着一帮人围过来了。

    “村长!”,余晚桃哇地哭出来,扑到余村长身边,大声控诉:“舅母把我卖给了赌坊,要给铁牛叔还赌债!”

    “什么?!”,余村长当即大怒:“李氏这个毒妇!”

    “李氏这里太黑心了吧,竟然还想把桃子卖第二次。”

    “我呸,上她家找她去。”,丁婶拿着菜刀冲出来,“你们这些穿心烂肺捣脑窝子的畜生!我们家桃子已经单独立户出来,跟李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有什么资格卖桃子?你们不去找那烂遭妇倒来欺负一个半大姑娘,当我们余氏族人是死的吗!”

    赌坊打手被一通堵得面色铁青,当即就扭头要去找李氏算账,村里一帮人跟上去,披尘卷土地冲到了陈家。

    踹开门后赌坊打手就冲进去将李氏拖出来扔到地上,一顿打砸威胁,才撂下狠话:“敢跟老子玩心眼了啊,信不信老子明儿就到你儿子书院去,让他的先生同窗都来看看,他娘是个什么养的货色!”

    家里陈老根出去做工了,陈文祖又去了书院,就剩李氏自己,她不敢去看凶狠的赌坊打手,只一个劲撒泼:“你敢误了我儿考秀才,我一根绳子吊死在你家赌坊门口!”

    “那就去吊。”,赌坊打手俨然是个没耐心的,与这泼妇扯皮久了愈发烦躁,当即就下了最后狠话:“二百两,明天要还不出来,小心你儿子的腿,我们赌坊见过的血多了去,该怎么办你自己掂量。”

    李氏整张脸都被吓白了。

    等赌坊打手走后,李氏一口气未松懈,就被围堵在家门口的村民们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给吓得腿软,这时才觉出心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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