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路折腾两日终于是修好了。

    时下正值家中蚕蜕眠期,离不得人,余晚桃便央着丁婶帮忙从县里带些铜丝和耙梳回来,自己去寻村里木匠,定做了两座缫丝架。

    因为蚕蜕期不用喂桑叶,余晚桃就去将前一阵沤的有机肥挖起来,给桑树追肥。

    眼看着第一批蚕就能上簇结茧了,算算时间今年还能再养最后一批,也该是进新蚕种的时候了。

    不过家里蚕舍空间有限,想要扩大养蚕规模,还是得先把蚕舍盖起来,只是要另买地盖蚕舍,银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经村长同意,再报呈官府才能过户。

    余晚桃心里想着事,走到桂花树底下歇了一阵儿,就扛起锄头,将水囊别在腰带上往家回,晌午的太阳最是毒辣,她走在田野间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阵阵热浪。

    回到家时整个襟背都被汗打湿了,余晚桃从井里吊了水上来给蚕降温,就着酸炒水通菜梗喝了两碗白粥,把院门敞开,坐在门槛那乘凉。

    约摸过了一盏茶功夫小细柳也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她背着比人还高的干草垛子回来,脸颊被晒得脱了皮,一走近身上那股热气就扑了过来。

    余晚桃拿着竹篾扇给她扇扇风,将另一边门打开让她进来:“背这多草垛子回来做什么?”

    小细柳卸了干草垛堆在院里,去灶房里舀了水,吨吨吨喝了几大口,才喘着气道:“二郎不是去县里买鸡苗了嘛,我编几张草藤席在桑园那边搭个鸡窝棚出来,到时候白天放出来溜达找食,晚上关窝棚里,这样等长大了才不会到处扒窝生蛋。”

    “还是婶子想得周全,不过这天热得紧,喝碗粥歇歇再编吧。”

    余晚桃进灶房取了盐罐下来,往她水碗里捏了小撮撒进去,“人渴急了不能闷头灌水,得喝点淡盐水,防止中暑。”

    小细柳点头应了,就着喝完淡盐水的碗去锅里盛白粥,她扭头问:“桃子你吃午食的吗?”

    “吃了,我比你早回来一些。”,余晚桃站在一边给她扇风,脸上带着笑:“我觉得婶儿年纪不大,从前嫁给铁牛叔辈分高了才这么喊,这会都各自不相干了,我该改口叫细柳姐才是。”

    小细柳被打趣得不好意思,“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能叫姐。”

    “哪把年纪?不也才二十多些,往后等咱富裕了,买些香膏胭脂好好保养打扮起来,可不比那县里的小姐们差。”,余晚桃撇了一下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眸子亮亮的。

    她有能力有手艺,自是相信只要足够努力,便能过上那般好日子,不须得羡慕别人的锦衣玉食,有祖辈荫庇固然是生得好命,就如同刘云、陈小绣那般的姑娘,生来富贵,不忧吃穿。

    但世事无常,万般种种皆自己争取,才最靠得住。

    “细柳姐,你教我编草藤席吧,我也学一学。”

    “这简单得很。”

    歇了气松,小细柳便麻利地拿了砍柴刀出来,将干草垛整整齐齐地码住摊开,取一捆竹篾条来,在地上编了个交叉,再抓着草垛铺上去,错开缠绕,绑紧。

    “这就跟编竹席一个道理,就是多了将草垛填进去这一步。”,小细柳一边讲解,一边快速地上下翻编着竹篾,很快就编出一张来。

    要做鸡窝棚,光是草藤席立不住,还得用木条先围一圈,搭出棚框来,再将草藤席绑上去扎紧,才算是个能挡风遮雨的窝。

    瞧着还剩下一捆干草垛,小细柳打算抱进灶房里当柴火烧,余晚桃喊住她,“直接在院里烧吧,我正好做些碱出来,也省得以后再去找草垛子了。”

    小细柳停住动作:“那是什么?”

    “煮茧的时候需要用到的。”,余晚桃去灶房里把那口大铁锅提出来,将干草垛都堆上去,点燃,等着燃烧殆尽,变成草木灰。

    “细柳姐,帮我扯快大的纱布来。”

    “蚕舍里上次做纱窗还剩了一块,我去拿。”

    小细柳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也没多问,去蚕舍里翻出纱布拿出来,就守在一旁等着有哪里需要自己帮忙的。

    余晚桃把草木灰都包进纱布里,抬头对小细柳说:“得再烧一锅热水。”

    “成。”,小细柳起身进了灶房。

    时间慢悠悠过着,太阳渐渐西斜,余家院里炉灶烧了一下午,在不断的翻搅炒拌下,经过过滤沉淀的草木灰水渐渐被蒸发,铁锅里出现白色的粉状物。

    “这就是碱?”,小细柳微睁大眼,实在想不明白费了一下午柴火就烧出来的这点东西,能有甚用。

    余晚桃把锅里的碱铲起来,装进小瓦罐里,转身去水缸里舀水清洗铁锅。

    她刷着锅,问道:“这蚕丝的价格比生蚕茧要贵上许多,但我们村里的蚕农基本上都是卖的蚕茧,很少直接卖蚕丝的,你可知为何?”

    小细柳把灶膛里没烧完的柴夹出来,抬起头道:“咱村里人自己缫的蚕丝脏黄干硬得紧,那些铺子可不稀得收,贵人更是瞧不上,我从前在慈济堂那会见过一些贵人穿的丝绸,又顺又滑,染了色的特别好看,原色则是没有一丝杂质的雪白。”

    “这个碱的作用,就体现在这了,等蚕舍那批蚕结茧后缫丝时你就明白了。”,余晚桃抬起铁锅将里头的脏水使劲往外一泼。

    小细柳听闻这话,楞个片刻,没成想余晚桃这是还打算自己缫丝的。

    这个点赶去县里做买卖的村民也该回来了,余晚桃将竹篱笆上晾晒的熏鱼干收回来,见余天庆闷着脸,挑着扁担从外面走过去,她踮起脚喊了一声:“庆叔,见着二郎没?他早上跟着牛车一起去县里的。”

    余天庆站在外边回:“在后边呢,刚在村口大槐树底下瞅见他了。”

    余晚桃靠近了些,视线落在他微微被压弯的扁担上,疑惑道:“叔不是去卖蚕茧的吗?怎么像又挑着回来了。”

    “没卖出去。”,余天庆愁道:“这批蚕茧村里不少人都大丰收了,那千丝坊的说量太大收不了这么多,原是三十文一斤的,现在只能给二十文一斤,我想着过几日再担去看看,今日先不卖了。”

    “怎会收不了这么多?”余晚桃皱眉,这其中明显有猫腻。

    丝绸、帛、绡这种布匹种类在各州府都是香饽饽,作为主要原材的蚕茧,在市场上怎么都不可能会饱和的,千丝坊那般产业的铺面,更不存在“收不了”这种说法。

    “叔,你仔细同我说说。”,余晚桃搬了凳子来,站到竹篱笆边,伸出一个脑袋去。

    余天庆个高,干脆走近了篱笆,开口道:“我们今儿上午村里大家伙一起去的千丝坊,开始管事的没说啥,问清楚了我们是同一个村的之后,就又问我们这批蚕茧大丰收用的甚法子,我们也没说是你教的,只同他讲得了一老蚕农手札的指点。”

    “管事的听了就不知道同他们千丝坊的老板说了啥,反正走了有一会,再回来就说收不了,压我们价。”

    余晚桃忙追问:“你们都没卖吧?”,要是二十文卖出去可是要亏的。

    余天庆摇头:“没卖,我们商量了一下就都走了,打算过几天再去问问,实在不行就另找合适的销路。”

    “那就成,那管事恐怕就是故意压价的,我寻个时间去县里打探一下消息,你让他们别急,咱们的蚕茧好,不愁销路的。”,余晚桃与他道。

    这厢说着话,打远了便瞧见崔玉棠拎着东西回来了,余天庆说完“放心,我会跟村里人打好招呼的。”,就往自家里回了。

    余晚桃将装满熏鱼干的簸箕端到灶房里放起,就听到小细柳欢欢喜喜的声音,她走出去瞧,正蹲地上逗着鸡苗咯吱叫呢。

    “二郎这鸡苗没挑错,都是活泼的,瞧这小鸡绒毛多顺溜,一看就知道前主人家养得好。”

    崔玉棠解下竹筐,拿出一尾排骨,一刀腊肉,说道:“我哪会挑什么鸡苗,都是秋嫂子帮忙挑的。”

    “秋嫂子去县里卖菜吗?”,余晚桃接过那尾排骨和一小刀腊肉,挑了挑眉,像是不理解明明叮嘱是买的排骨,怎么还多了一刀腊肉。

    崔玉棠揉着自个发酸的肩膀说:“秋嫂子是去卖菜,但菜卖相不好,没卖出去多少把,后边都贱价出给慈济堂了。”

    “这刀腊肉是我看一个别村的猎户去卖猎物时摆出来的,你不是想吃水葱炒腊肉吗?”,崔玉棠嘴角上扬:“明天我进山去扯一把野水葱,做给你吃。”

    小细柳由衷道:“瞧瞧,这对桃子可上心得紧,我看村里那些男人真比不上二郎。”

    “婶子你可打趣我了,自从跟庆叔进山以后桑园和蚕舍的事都是你们在忙,我也只能在这些微薄的小事上着着力了。”,崔玉棠把竹筐挂到屋檐下的晾衣架尾端去,从怀里摸出钱袋。

    他把里边剩的十二个铜板递给余晚桃,“今日两只兔子卖了七十文,然后买了二十只鸡苗,一只两文共花了四十文,一副排骨十二文,小刀腊肉十五文,剩三文吃了个肉包子。”

    余晚桃在心里盘算了下,这收入跟支出应该持平了才是,她犹豫着开口:“那这十二文是?”

    崔玉棠闻言,顿了下,摸了摸鼻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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