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废物,连一个新开的布庄都对付不了!”

    千丝坊东家一掌将茶盏拍到角落里,碎片绽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溅到千丝坊管事的手上,他却不敢动弹,默默承受着怒火。

    他哆哆嗦嗦地站着,给东家赔笑脸:“那锦庄在府城有产业,三十五文一斤大量收购蚕茧,根本没有露出一点饱和的意思,我也没辙了啊,那些蚕农全跑锦庄去了。”

    “锦庄哪里来的订单量?需要收购这么多的蚕茧,这事去查了吗?”

    管事耷着肩膀,苦着脸道:“早就去查了,他们铺面里散客采购布匹这些都正常,至于其他的,就是接了挺多绸缎铺丝绸布匹的批量单,和隔壁县以及本县富户年关采购蚕丝被的单子。”

    “但我算了算,哪怕是这些订单全部做完,都用不到这么多蚕茧的。”

    千丝坊东家表情难看:“有没有可能是府城那边的订单?”

    “有可能,锦庄在府城有三大铺面,老客源极多。”

    “不管用什么法子,都给我把蚕茧的采购量补足!”千丝坊东家眼底闪过阴戾之色,他冷漠盯着管事:“要是把事情办砸了,你就直接卷铺盖滚蛋。”

    管事走出茶室,面色惨白,眼下铺子里每天只能收到一些散卖的蚕茧,五百多斤,他要去哪里补足?

    收购价又打不过锦庄,他拿什么补足?

    管事沉着脸,将手上的算盘砸到地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路过的小厮忙低下脑袋,瑟缩着肩膀绕开那处走,生怕被拿来出气。

    “管事,外面有人找。”,一小厮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禀告。

    管事皱起眉头,不耐道:“没空见!”

    “可那人是大桑村的蚕农,说不定是过来卖蚕茧的。”

    ……

    十月底是大桑村最后一批蚕收茧的日子。

    余晚桃在被窝里缩着脑袋,眼皮子上下直打架,胳膊一伸出去就被外面的天气激得汗毛竖起,冷冰冰地冻着薄薄一层皮肤。

    在这种天气里早起,实在是折磨人。

    “桃子,快起来吃朝食,我煮了番薯粥,热乎着。”,小细柳活力满满的声音自屋外响起,催促着她起床。

    今日得收茧。

    余晚桃硬着头皮起来,裹着厚厚的棉衣出去打水洗漱。

    小细柳坐在灶膛边的小板扎上烤着火,喝番薯粥,“锅里烧有热水,别用冷水洗脸啊。”

    “哎,这天可真冷,怕不是要下雪了。”,余晚桃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从锅里舀热水出来洗脸。

    “早着呢,起码到年底前半个月,才会下雪。”

    洗漱完,余晚桃和小细柳挤在一个灶膛前烤火喝粥,这番薯粥滚烫热乎,带着淡淡的甜味,晨起喝上这么一碗,浑身都暖和了。

    “我还烤了两根玉米。”,小细柳放下碗,拿火钳将灶膛里烤得焦香的玉米夹出来,随便吹了吹灰,也不顾着烫手,就龇牙咧嘴地吃了起来。

    她们家没有种玉米,这会屋里几大筐都是拿番薯跟林小秋家换的,刚砌成那阵屋里还空落落的,现在里面里堆满了柴火和过冬的吃食,干货。

    人看着心里都有底,今年冬天家里不愁吃喝了。

    余晚桃喝完番薯粥,又吃了根烤玉米,一整个冬夜里睡出来的懒劲都散了,干劲满满地起身去收蚕茧。

    蚕茧收回去之后余晚桃也不急着把蚕丝缫出来,歇息片刻便着手准备贺礼,明日云姐儿出嫁,早前刘府也给了她一张请帖,嘱咐她定要去喝杯喜酒。

    县丞府邸,往来的应都是县里富户,小官,她这送礼便不能太简单,随礼金也得仔细斟酌。

    只是眼下家里的钱得省着用,所以在送礼方面,只能取一个“巧”字了。

    翻到箱笼底,余晚桃把里面的钱匣子捧出来,打开后将数好的十两银子放进去,余光落到旁边的翡翠盒上,她动作轻柔地抚了抚盒子表面的雕刻图纹,拿出里面的镂空金镶玉小球仔细端详。

    不管是翡翠盒,还是这枚小球,做工都十分精细,不似凡品,镂空的小球内似乎还装着什么东西。

    她忽地想起崔夫人上囚车前望过来的那种眼神。

    绝望、哀求、无奈,不舍。

    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深沉的爱意。

    她把小球放了回去,重新归置于黑暗中,藏到箱笼最底层。

    从屋里出来,余晚桃将蚕舍里所有的用具都搬到院里,冲洗晾干,蚕舍也彻底打扫一遍,撒上石灰防蛇鼠虫蚁。

    “桃子,你家蚕茧收完了?”,丁婶站在竹篱笆外,手里抓着一把菜心,远远地冲她笑。

    余晚桃放下脏水桶,哎了一声:“都收完了,婶子家的收完没?”

    “昨晚就收回去了,等着下午锦庄的人过来点货呢,你这批蚕茧还是不卖的吧?”

    余晚桃摇头,走到竹篱笆边,双手抓着竹片,神色有些复杂:“婶儿,村里人都还肯直接把蚕茧卖给锦庄吗?”

    丁婶闻言,眉毛一横,啐道:“还敢违约不成?你可别理村里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该赚多少钱就赚,婶儿也不会眼红你的,你担心啥。”

    “婶儿说的哪里话。”,余晚桃认真道:“我是有打算把缫丝法子教给村里人的,只是前阵子村里人的做法,着实寒心,便犹豫了。”

    “你自己的本事,教谁不教谁都由你自己决定,别受旁的影响。”,丁婶宽慰她。

    “嗯嗯。”

    余晚桃定了神,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的,总觉得村里人不会这么安分地遵照契约去卖蚕茧。

    果不其然,锦庄下午来村里收蚕茧,好几户人家都拿不出来,一问才知道是以四十文的价格卖给千丝坊了。

    四十文,比锦庄的价高了五文钱。

    问题是千丝坊甚么时候这般大方了?

    先前只肯给二十五文收购,还挑挑拣拣的。

    村里勉强也只能凑够四百斤,离契书上的最低量还差一百斤,到最后只能余晚桃把家里的蚕茧分出一百斤来,把量补足。

    经此一遭余晚桃得了教训,让村长当着众多蚕农的面与锦庄断了下一年的合作,不想再当这烂好人。

    锦庄的人走后,村里人哗地一下闹开了。

    “你们几家真卖了四十文一斤?”

    “那是,还是千丝坊管事亲自接待的,都私底下告诉你们了,别卖给锦庄,偏不信。”

    “你们这是在害村里人!要是锦庄的人追究起来,谁赔得起违约的银子!”

    “反正又不是我们牵头起的契书,要赔钱也不是找我们。”

    “有人倒是好算计,自己卖蚕丝赚钱,让我们签契书只卖蚕茧,才卖个三十多文一斤。”

    “够了!”,余村长沉声喝住起争执的几人,眼里是实打实的失望,同锦庄的契书是他代表村里人签的,这些人得了便宜,全然不顾他要承担的后果。

    还将过错推到最是无辜的人身上。

    “当初你们被千丝坊的压价,蚕茧卖不出去,是桃子给你们找的门路,后来同锦庄签契书也是你们同意的,现在却闹成这样!”

    余贵看了村长一眼,怨声道:“家家户户都指着卖蚕茧的银子过活,违约一事我们也是被逼无奈,谁让千丝坊的给价高呢。再说了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前些日子连桑叶都得去外村买,花了好些冤枉钱,若按三十五文卖出去,根本没得赚。”

    “谁家不是指着卖蚕茧的银子过活,就你家难吗?这是私自违约的理由吗!”余天庆忍无可忍,大声回怼他。

    余贵媳妇扯着嗓子,阴阳怪气道:“谁家里不缺这点银子谁知道啊,反正我家没有卖蚕丝得了一百多两银子。”

    “余贵家的你甚么意思,桃子家里卖不卖蚕丝,赚多少银子,那是桃子自己的本事!她不偷不抢的,碍着你甚么了!”

    “我又没指名道姓,你急着出来给她辩什么?莫不是收了多少好处不成!”

    “你!”,丁婶气得胸腔火起,真不知这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的。

    “婶,算了。”,余晚桃懒得争执。

    她拉住丁婶胳膊,淡淡扫了那私自把蚕茧卖给千丝坊的几户人家,说:“同锦庄的合作自此也结束了,各位以后要卖谁家都是各位的自由,我也不会过问。”

    “不过有一事我需要通知下大家,就是桑园明年不会再租出去了,把蚕茧卖给千丝坊的几位叔伯都有自己的主意,想必也不用来问我关于桑树培育种植的方法了吧。”

    “桃子你这话甚意思?明明之前说好了要教我们的。”,有人不满。

    余晚桃摊手:“你们连签了契书的事都可以不遵守,那我这个口头话,更不作数了吧。”

    “别跟他们费口舌了,这头摔了碗那头还想舀饭吃,脸皮子怕不是比棺材板还厚。”,丁婶狠狠朝那边啐了一唾沫,拉着余晚桃扭头走了。

    丁婶着实是被气着了,回去好一通骂,尤其是余贵家的婆娘,迎风骂出二里地。

    余晚桃都怕她气撅过去,给她倒了碗水喝,劝她:“何必跟他们置气呢,平白把自个身子气坏就不值当了。”

    丁婶叉着腰:“我是没见过恁不要脸的人。”

    “不管他们就是,那千丝坊不是个好相与的,肯出高价收定有猫腻,明年不可能有这个价了。他们又得罪了锦庄,锦庄定不会再收那几户人家的蚕茧。”

    “明年头批蚕茧,他们怕是很难卖出价了。”

    余晚桃其实大概能猜到一些,千丝坊高价收蚕茧,就是被锦庄大量收购的举动给逼出来的,多半是为了出之前接的布匹订单。

章节目录

绒花娘子古代升职记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十三月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十三月半并收藏绒花娘子古代升职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