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一家子人都过来了,领头的是陈攸林,稍错后他一步的是陈夫人,陈小绣则挽着她的胳膊,笑盈盈地同游子涧拌嘴。

    崔玉棠虚揽着余晚桃的后背,带着走她过去,拱手行了礼,方才给人介绍。

    “陈教谕,陈夫人,这是拙内余晚桃。”

    余晚桃微微福身,算是见了礼。

    陈夫人笑呵呵地把人牵过来,面上的妆容比平时多了几分喜庆,她点了点余晚桃的鼻子:“老爷许是头回见余小娘子,咱家绣姐儿同人玩得好,还上门做过客呢。”

    余晚桃垂眸,有些羞然。

    陈攸林是个墨气很重的老文客,身上有股子规条训诫的威重感,又带着几分教书育人的仁慈。

    他对后宅之人不会有太多的关注,微一颔首算是应了陈夫人的话,扭头让小女儿带着人去玩,寻着机会便考校起崔玉棠的学问来,连在旁作看戏模样的游子涧也未能幸免。

    陈小绣乐得不用跟在古板的老爹爹身边认人,拉起余晚桃就往后院的新房里去,“我们去瞧瞧云姐儿做甚样的新娘子装扮。”

    余晚桃跟着陈小绣轻轻跑着,冷风扑在脸上有种刀割般的轻微痛感,冻得面颊僵硬,直至进了廊下,到内宅里,叫暖烘烘的地龙烤着,这才缓和过来。

    她幽怨撇了陈小绣一眼:“这么冷的天,也不叫披好了大氅再跑出来。”

    “我等不及想看了嘛。”

    陈小绣咋咋呼呼地推着她,没甚避讳地进了待嫁新娘子的闺房,里头围着几个妆婆子和伺候的丫鬟,白烟袅袅从铜鼎里飘起,芳香醉人。

    “云姐儿,云姐儿!”,陈小绣越过屏风,歪头去瞧妆台前乖巧坐着的刘云。

    刘云新妇妆面一敷,头发全盘起来,缀着晃人眼睛的金银头饰,珠钗宝玉,胭脂红弥漫着整张面颊,像被捏软了熟透的桃子,这幅模样,叫陈小绣心里觉出一股陌生感。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有些忧伤地说:“云姐儿,你嫁去府城,离我可远了,往后你我便不能在一处玩乐了。”

    “这不简单,我在府城也给你寻一个夫君,到时候你嫁过来,我们就又能一起玩了。”,刘云面上同陈小绣打趣着,心里却不免升起一些离别愁绪来。

    两人自小便玩在一处,是顶好的姐妹儿。

    这厢姐妹情深着,刘云也没忘了一旁的余晚桃,她犹如托孤一般,大义凌然地抓着陈小绣的手,按到余晚桃的手背上。

    “往后我不在了,晚桃姐姐可要常来找绣姐儿玩,不然我都怕她闷在家里,闷出病来。”

    余晚桃哭笑不得:“说甚胡话,只是嫁到府城了而已,如何就成不在了?平白说些不吉利的话。”

    “府城太远了,云姐儿我舍不得你~”,陈小绣呜呜假哭,扑到刘云大红嫁衣裙摆那拽着一片金雕饰,将不舍的情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还没到哭别的时候呢。”,刘云那点子离别的愁绪被她的假哭冲散了,没好气地瞪她,将人拽起来,把自己的红嫁衣拯救出来。

    她心疼地摸着上面的金雕饰说:“这可是苏绣的手艺,扯坏了看我不捶你。”

    陈小绣龇牙:“你嫁去吧,我这下十分舍得了,在你心里我都没有一片金饰重要。”

    这姐俩……

    余晚桃摇摇头,把陈小绣劝下来,可别误了妆婆子给新妇打扮的时辰。

    这厢坐了会,同人闲聊着,近晌午时分,前院的鞭炮声传到了房里。

    许是男方的迎亲队到了。

    从县里去府城尚要几日功夫,眼下这宴席便算是出嫁宴,等到了府城,还得再办一次娶亲宴,中间差着距离,因此也没有昏时迎亲这一说法。

    大晌午的,就到了。

    刘云面上眼见着有些慌乱,她下意识抓住了余晚桃的手。

    余晚桃知她紧张,拍拍她的背以作安慰:“云姐儿莫怕,你这朝出嫁,身边跟着亲近的丫鬟,又有许多亲戚随行同去府城送嫁,稳妥着的。”

    刘云心里想着这些话,渐渐松了手,心里安定许多。

    期间刘夫人来了一趟,身边跟着喜婆,许是要交代她一些私底里的事,余晚桃和陈小绣不好再在屋里待着,便去了前院宴客的地方。

    恰好此时头顿宴席也开始了。

    余晚桃左右张望不见崔玉棠,便和陈小绣找了个都是小孩的桌坐下,专心致志地开始搂席。

    大户人家的喜宴,菜品就是丰富,精致又不差味,乌鸡汤都是用参条熬制的,还有燕窝喝。

    陈小绣:“晚桃姐姐,你要不要香烧乳鸽?”

    香烧乳鸽,皮脆、肉嫩、多汁。

    余晚桃怎能拒绝,她撇了一圈桌上伸长筷子去夹菜的小萝卜头,感动地点头:“要的要的。”

    “我也要!”,席上一个小姑娘举手。

    “我我我!我也想吃乳鸽。”,另一个圆乎乎的男孩跟风举手,睁着溜黑的瞳仁,眼巴巴望着余晚桃。

    也不知道都是谁家的孩子,也当真是放心啊。

    余晚桃给几个小萝卜头分别夹了一只过去,自己吃得嘴唇油亮亮的,一场席下来混得忒熟。

    小萝卜头们一口一个姐姐喊着,叽叽喳喳的。

    “姐姐。”

    余晚桃吃得正开心,那个圆头圆脑的男孩过来扯扯她的衣袖,小眉毛皱着:“我想去出小恭。”

    “你爹娘呢?”

    “爹没来,娘来了。”

    余晚桃取了帕子把嘴擦干净,弯腰下来看他:“那你娘呢?我带你去找她吧。”

    “要出来了呜呜,不能尿裤子,丢脸——”男孩一边说一边捂着裆,脸蛋憋得通红,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

    “……”

    瞧个头顶多五六岁,还知道丢脸。

    余晚桃同陈小绣说了一声,把男孩抱起来,问了刘府小厮茅厕的位置,快步寻着地去,生怕晚了尿自个身上。

    好在对方是个能忍耐的。

    中途也没出其他岔子,余晚桃顺利找到茅厕,给小萝卜头解了急。

    再回到席上时,却见一妇人面色焦急地跑过来,小萝卜头欢快地扑进她怀里喊娘。

    妇人美目微红,轻声斥他:“不是让你在席上坐着,别玩他处去吗。”

    “我急着出小恭,才央姐姐带我来的。”

    妇人这才看向余晚桃,对她点了下头。

    余晚桃回以微笑,多言了一句:“这喜宴上人多眼杂,小公子又年幼哪里离得了长辈,夫人往后还是注意些为好。”

    “是我顾着同人说趣没把孩子照看好,这番多谢娘子了,不知娘子是哪家的?”妇人听她话语真挚,也放下了些戒备。

    “大桑村余家的,同云姐儿玩得好,这才受了她的邀来吃杯喜酒。”

    “大桑村余家……”,妇人美眸一亮:“莫不是给云姐儿制作八合缘陪嫁饰品的那位娘子?”

    “是我,夫人识得我?”

    “自是识得,陈夫人没少与我炫耀她给云姐儿备的那套陪嫁饰品呢,你这绒花的手艺真是了得,可叫我心痒得紧,只恨没能亲自见见,这朝倒是有缘。”,妇人眉开眼笑,一改先前的态度,拉着她攀谈起来。

    至晚些有人来找,那妇人才带着孩子离去。

    陈小绣拉着余晚桃跑到游廊外闲逛消食:“你可知那位妇人是谁?”

    “谁?”,余晚桃拢紧衣领,把手揣进袖里。

    “那是县令的第三位夫人,圆脑袋的那个小公子就是县令唯一的儿子,原是庶出,后来被扶了上来,作嫡子入族谱。”

    这是甚么瓜,余晚桃听得有些理不过来。

    她坐到回廊的雕花围栏上,一脸好奇地等着陈小绣继续说。

    陈小绣坐过去与她挨在一起,小声说:“咱这位县令为人虽清正,但祖上不积福啊,娶了两任夫人都生不出一个嫡子,只得了几个女儿就早早病去了。”

    “现在这位,原是通房,后因肚子争气生了儿子,就被扶正了,她儿子也就顺理成章变成了嫡子,这三夫人是个不简单的,和先头夫人生的几个女儿斗得厉害着呢。”

    虽说是靠儿子上位,但倘若不是这位三夫人有手段,在后宅的阴私里怕也活不下来。

    单就刚才她们的谈话,余晚桃便觉出对方是个为人谨慎,做事滴水不漏的人。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言不得心里话,倒是可以认真经营一下其中的人脉关系,出门在外做生意,多发展一些人脉总是无错的。

    二人说了会小话,直至前头鞭炮响起,锣鼓喧天,这才知道迎亲的队伍竟已出发了。

    当真是来客太多,甚么时候行的出门礼都不知道。

    余晚桃同陈小绣赶到前院去,就见刘夫人由丫鬟搀扶着,泪眼婆娑,不舍地望着渐渐远去的花轿。

    陈小绣受不住也跟着哭了。

    迎亲队一走,刘府安静许多。

    余晚桃回内院同小厮取了兜帽大氅来披好,见刘夫人忙着辞客,便不作告别,抱着崔玉棠的大氅去寻他。

    许是受了上回醉酒归家的教训,崔玉棠这朝身上酒气很淡,眼神清明,与同坐几位同窗侃侃而谈着,见她过来,便起身去迎人。

    “二郎,该回去了。”,余晚桃给他披上大氅,顺了顺肩领黑亮的皮毛。

    崔玉棠握住她带着寒意的手,放掌心里搓了搓,回身与同窗们告别,牵着人离开刘府。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行人匆匆收摊往家赶,一仰头,昏昏的天儿竟下起米粒粗的冰雹子来了。

    这下赶不回去了。

    崔玉棠加快步伐往街上走:“先去客栈住一晚,明儿再回村吧。”

    说话间,冰雹下得更急了,棉靴踩着发出吱吱的声响。

    余晚桃慢腾腾迈着步子,呼出一口白雾,心里怪哉。

    好端端的怎下起冰雹来了,云姐儿的迎亲队刚出发不久呢,可别出岔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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