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崔家的案子办得沸沸扬扬的,可带出这桩贪墨案的曲屠,却隐于人前,直到此时,余晚桃才得知其中关联。

    崔家的事就像一把悬挂在头顶的刀,她却全然不知背后握着那根绳子的人是谁,那把刀,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群商宴上,还要劳烦祝东家帮忙引见一下那位曲会长了。”

    “好说,举手之劳。”

    用了药膳,余晚桃让人将祝忧送出庄子,片刻后窈儿抱着一箱账本进来,撕了上面的封条,凝重道:“容县那边的账本随运货的商队送过来了。”

    满满一箱的账本,翻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账目,窈儿捏着眉头,还没开始对账,脑袋已经懵了。

    这些账本里有铺子的,养蚕大棚的,还有白沙镇那边近海养殖珍珠的营收明细,最近也开始记账,偏偏记账的不够专业,记得乱七八糟,好些数目都对不上。

    余晚桃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账本多,说明我们赚得也多。”

    不过还是得有一个专门管账的人。

    她看着窈儿,说:“我们对外再找两位精通账目的管事,一位管支出,一位管收入,避免乱账。”

    “好,我这几天去打听一下,管账的人选得慎重。”,窈儿应了声,指着箱里的账本说:“这些账我先对一遍,重编账目之后再给你核算吧。”

    “都行,若忙不过来就先放着,等二郎回来,给他对。”,余晚桃说着忽然想起一事,“群商宴可要与我一道去?”

    窈儿摇头:“我铺子里忙着呢,且是那样的场面,我如何应付得来。”

    “行吧,那我自己去。”

    余晚桃心想,窈儿不去倒也好,那样的场面,其实也能预想得到,估计不会太和顺,都是府城里各大铺面的老板,笑面虎的本事炉火纯青,稍不注意就会踩坑。

    群商宴当天,余晚桃是和祝忧同去的,二人一进来,便引来无数意味深长的目光,数道视线停留在余晚桃身上,似打量,似斟酌。

    祝忧缓缓勾唇:“余东家,给你介绍一些同行?”

    余晚桃自然乐意。

    她坦然回视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落落大方,乌眸明亮,身上带着一股不同于闺阁女子的潇洒和英气,看着劲劲的,有些不好惹。

    不少人将目光收了回去。

    暗自嘀咕,果然能靠自己把生意做成的,都不会是什么任人拿捏的柔弱女子。

    “想必这位就是得祝少东家大肆赞赏的余东家了?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刘老板谬赞。”,余晚桃笑容清浅,应得滴水不漏。

    这群商宴里大多数都是男子,但也有一些夫人,多是出嫁时娘家随过来继承的铺面,庄子,平时有专门的掌柜打理着。

    这朝过来露脸,受不少人恭维。

    余晚桃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笑容明媚,拎着层叠摇曳的襦裙摆走过去搭话。

    她也算不得籍籍无名,毕竟原先在元府主母徐元氏去弘恩寺祈福时,便露过脸,府城里不少官员家眷都知道她得元府主母青眼,愿意卖她一二分面子,与她交谈。

    余晚桃嘴甜得紧,应付起这些贵夫人们得心应手的,很快便被拉拢到她们的小群体里,交头接耳地开始讨伐谁家铺子掌柜不做人事,谁家又娶了几个小妾的诸如此类。

    她跟着点头,一边套消息,一边吃瓜。

    看她在席宴上混得如鱼得水,祝忧心里啧啧称奇,目光是真够毒辣的,一来就分析出了,这群商宴里谁是最应该结交的。

    商户虽家大业大,但哪里比得上那些官员家眷。

    这时宴席间静了静,众人不约而同地往拱门回廊的方向望过去,几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一夫人凑近她,小声说:“应该是曲会长来了。”

    余晚桃眸子微闪,垂睫掩去眼底的深思,连这些官员家眷似乎都很忌惮那位曲屠,一个商会会长,真的有这么大的权利吗?

    思索间,对方已到人前,俨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君子面貌,墨色大氅内是一身全黑的软绸袍,腰封镶玉,缀着一串玉佩,走动间还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一串?玉佩?

    余晚桃睁大眼,震惊地盯着对方腰间那五花八门的玉佩。

    “嗯?都看我作甚,坐着继续聊,继续吃。”,略微疑惑的声音发出,随即而来的是有节奏的敲打声。

    曲屠眼也不抬,兀自坐在主位,掏出自己打磨得光滑的玉石,旁若无人般敲打起来。

    祝忧上前去:“曲兄,今儿人都在呢,你不打算说说规矩?咱江南府这边蚕丝的采购价可是被一涨再涨,要这样下去,咱这些布庄就都不用做生意了。”

    “祝忧你这话就不太厚道了,我们蚕丝从底下各县各村收上来也是要成本的,入了冬运输更是艰难,不涨些价,哪里养得起手底下那帮人。”

    “林老板莫不是忘了咱商会的规矩?”,一布庄的老板闻言便怒不可遏地站出来。

    林老板经营的府城里最大的蚕丝供应庄,他的货源广,府城里几乎半数的布庄,都是从他那采购蚕丝的。

    只是今年却仗着自己独占了蚕丝的市场,价格一涨再涨,丝毫不顾其他布庄的死活。

    林老板有恃无恐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涨价是我的事,诸位若买不起我们家的蚕丝,就请换一家吧,我也不会强迫着你们,来采买我们家的蚕丝。”

    “若人人都像你这般,那这商会的存在还有甚么意义?林老板这样无法无天,肆意涨价,迟早会逼走被压榨的商户,曲会长,你真就不管这些事了吗?”

    “我何时说不管了?”,曲屠慢悠悠地抬眸,撑着侧脸神情慵懒和善:“林老板说的也不无道理,入冬了天气寒冷,涨价也是理所应当。”

    林老板闻言挺直了腰,朝呛声的那布庄老板投过去一个得意的,嘲讽的眼神。

    布庄老板险些气得呕血。

    “不过——”,曲屠语调一转,道:“利涨低税,不成样子。”

    “为了安抚其他商户,林老板的商税,也该调一调。”

    “涨多少利,就上调多少商税。”

    曲屠一字一顿,说得极为认真。

    林老板面色霎时难看至极,他粗声道:“我们商户缴纳多少商税都是朝廷定的,哪能随意上调。”

    曲屠轻笑,手上敲玉石的小锥却不经意的飞向了林老板的脑袋边,险险擦过,钉入了他身后的圆木柱里。

    林老板瞬间绷紧了浑身皮肉,冷汗从额头滑下来,嘴唇煞白,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刚逃脱死亡的恐惧,那头罪魁祸首的声音慢条斯理响起。

    “林老板若不满商会的规矩,便去找文大人告发吧。”

    林老板几乎是本能地摇头,抖着声道:“曲会长您说笑了,商会的规矩我是知道的,这商税我愿意缴纳。”

    曲屠眯起眼睛笑,朝祝忧摊摊手,“事情解决了,还有别的吗?”

    祝忧无言以对。

    偏偏曲屠支着脑袋,饶有兴趣地开口:“听说祝兄和华纱庄的余东家合作,拿下了官府的那批绸缎订单,还送了些新鲜玩意,颇合文大人心意。”

    他看向余晚桃,笑吟吟的,意有所指。

    余晚桃上前去,拱手道:“曲会长,久仰大名。”

    “真是个娇俏的小娘子。”,曲屠从腰间随意抽了一枚玉佩下来,连着流苏带抛出去。

    余晚桃险险接住。

    “听说你家里相公是个秀才郎,曲某虽无才,却最爱和书生打交道了,等日后得空,可要邀你家相公出来吃杯酒才是。”

    余晚桃摩挲着玉佩上的曲字雕纹,挑眉不解,“这玉佩是何意?”

    “商会凭证。”,曲屠睨了她身旁的祝忧一眼,“怎么?你来群商宴不就是为了加入商会吗?”

    余晚桃握住玉佩,随后双手奉回:“曲会长说笑了,我并无加入商会的打算,此番前来也只是想多认识一些同行,日后也方便合作。”

    来群商宴前余晚桃确实是想加入商会的,可经过刚才一事,她却打消了念头。

    曲屠打量着她,半响后扬臂将那枚玉佩勾了回来,绕在指尖来回抛着玩,“既没这打算,便罢了。”

    他起身,背手在后,踱步至林老板面前,抬脚便将人踹出去,嗓音沉了几分,显出些深藏在性子里的狠戾。

    他的声音落在寂静的堂内,“江南府地,但凡加入了商会的,就都得守商会的规矩,哪有既受着商会的庇护,又舔着脸给自己谋事的道理。”

    曲屠撂了话,便晃悠着走了。

    余晚桃心有余悸,整个人都怔住了,浑身不由自主颤栗着,一些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

    太熟悉了。

    曲屠方才撂下话的刻意压低的嗓音,竟带给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这并非错觉。

    “余东家。”,祝忧担忧地唤了她一声。

    余晚桃陡然回神,脸色也恢复正常,她扯了袖里的手绢擦拭着手心里方才握着玉佩的地方,说:“曲会长的行事作风,倒真是符合他的名字。”

    祝忧道:“他惯是这样,才能压得住商会里那些牛鬼蛇神。”

    余晚桃轻嗯了一声,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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