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郡松悔恼至极,他在官场上算计了别人一辈子,元家几代打拼下来的地位,临到头来,却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给砸了个稀巴烂。

    恐怕此时弹劾元家的折子已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了,届时风雨掀起,稍有不慎,元家满门都保不住。

    “老三,除了那书生的事,你可还有其他的事瞒着老夫?”

    元修己脸上神情肉眼可见地慌了慌,可顶着父亲深沉质问的眼神,他下意识地摇头:“没有了!没有其他的事了。”

    元郡松冷哼:“最好是这样,否则谁都保不住你。”

    徐元氏:“老爷,现在最要紧的是安抚那带头闹事的书生,先把舆论压下来,再向书院院长下张帖子,修己没了岁考名次,怕是会被退学。”

    元郡松烦躁地将书案前堆积的各县年底述职折子挥开,“下帖子给那院子有何用,他若是卖元家这个面子,就不会将老三岁考作弊一事张贴公示出来,那老东西历来跟文鹤英走得近,谁的面子都不看。”

    文鹤英昔年未被外派时在朝中是出了名的正直,出身京都清流名士之家,又忠于圣人,以一甲榜眼的风光入仕,深得陛下信任,如今任江南知府第五个年头,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调回京中。

    元家虽风光,但已然呈颓势,随着他这一代人渐渐老去,新的族中子弟却没几个出色的,朝中不得力,府里还有拖后腿的纨绔逆子,身为家主的元郡松也迟迟寻不到机会再把官位往上挪一挪。

    本还有几年可以经营,只是如今恐怕无法安稳了。

    书房里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元修己垂着脑袋不敢在这时出来触霉头,徐元氏亦是如此。

    刘云迈着步上前,声音温和,不疾不徐道:“爹,相信夫君一定知错了,您莫要气坏自个身子,儿媳认为为今之计只有将那闹事的书生尽快拉拢过来,让他出面澄清流言是最恰当不过的。”

    元郡松抬头看向自己这位三儿媳,蓦然想到什么,他锐利的眼睛紧盯过去:“你与那崔家二郎是同乡,和他娘子还是好友,老三的消息是不是从你这漏出去的?”

    “爹怎能如此冤枉我。”,刘云委屈道:“夫君从来不会与我说他书院里的事,自上次小产后更是甚少来我院里,他做了什么,我哪里晓得。”

    她顷刻落下泪来,伤心道:“既然爹怀疑我,那我也不在这碍眼了,我陪祖母去。”

    刘云福身告了礼,转身走了。

    徐元氏对此不满道:“云儿素来恭谨安分,孝顺谦良,老爷不该这般猜忌于她,平白教人寒心。”

    “那个闹事的书生我托人去处理,只要银子给够,总会闭嘴的,至于书院那边,你们父子俩自己看着办吧。”,徐元氏起身欲走,却不经意地多言了一句。

    “老大在京里求学,只盼着此次风波,莫要波及到他才是。”

    元修己闻言顿时目眦欲裂,双眼布满狰狞,恨意充斥上头,他腾地站起来,大声道:“当初若不是你们偏心大哥,只送了大哥去京城读书,让我留在江南府,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同是亲生的嫡子,凭什么他就能去京城,我就不能去!”

    元修己愤恨地踹向燃着熏香的八角铜鼎,满腔怨言有了发泄的口子,连平时对元郡松本能的恭敬和惧怕都被升腾而起的情绪压下了。

    徐元氏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的处境,处处维护的亲儿子将她看作仇人,发泄着满腔怨恨,而她同床共枕的丈夫,竟是一句话都没有。

    “原来你心里,竟藏着这般怨言。”,徐元氏惊愕之余,连连摇头,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欲坠,幸而得身后嬷嬷搀扶住。

    她垂落一直高傲地挺着的肩膀,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

    文鹤英将呈上京都的折子用蜜蜡封进锦盒里,递给身旁的亲信:“快马加鞭送入京中,务必要避开京城元家眼线。”

    亲信双手接过,微疑道:“大人这是决定解决元家了?”

    文鹤英端坐于书案前,身上还穿着鹰绿的蟒制官服,他捏着眉心,声音沉重道:“元家盘踞江南府多年,本官本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可如今竟然两手伸到河运和科举上,不得不除。”

    亲信拱手,“大人英明。”

    “去吧,让人盯着元家和曲屠那边,在圣上旨意没下来前,莫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文鹤英站起身,将一侧作废的竹折子扔进篓里,顺手掂起书案边的绒花摆件把玩着。

    “是。”

    亲信领了命令,很快便退出书房,只是迎头却险些撞上疾疾奔来的小厮。

    他一把拽住冒冒失失的小厮,呵斥道:“何故在府里这般没规矩,慌跑什么!”

    那小厮轻吁着粗气,擦着额头跑出来的闷汗,语速飞快道:“府外来了许多书生,跪成一片,纷纷求见文大人,引好些百姓闻声围观过来。”

    小厮哭苦着脸,一副急得不行的模样。

    亲信遂放了他,让他进去禀告,出府时,特意绕从前门走,果然见许多书生跪在府门外,瞧那身上的澜衫,还都是府学的学子,最低也是秀才功名。

    看着乌泱泱的人群,恐怕书院里的学子都涌了过去。

    他捏着手上要送去京都的锦盒,蓦然觉得沉重无比,这里面已然不是一道折子,而是江南府学子们的科举公平。

    ……

    自文鹤英亲书的折子一路往北,途径无数驿站,终于抵达京都,落到圣人龙案上。

    再平常不过的一日早朝,这一道折子,如惊雷落在了百官头顶。

    ……

    休养小半旬,余晚桃身子大好,恰到年三十,除夕夜,一家人吃过年夜饭,围着炭炉烤火守夜。

    热炉滚汤,香烟袅袅,屋外皑皑白雪,月亮皎洁,群星点缀。

    今岁的年,少了欢歌笑语,处处充斥着压抑低沉的气息,这般望向夜幕,江南府百姓群居的方向,连烟花都没人放。

    崔玉棠放了一把桂圆在铁网上烤着,倒了一杯烫好的桂花茶递给身侧的娘子:“慢些喝,还有些烫。”

    余晚桃吃了些干果,喉咙正燥着,她接过茶盏,耐心吹了一会,才小口抿着,“这府城闹了这么久,元家的人屡次出来镇压消息,威逼利诱皆有,最近年关,我看好些人都拿了元家的封口银回去过年了。”

    铁网上的烤橘子和桂圆发出哔剥声响,表皮炸开,露出里面橙黄色的果肉,崔玉棠将几颗烤好的都夹到瓷碟里放着。

    他温声道:“风头浪尖,元家仍不知收敛,且等着吧,一开年,京里应该就会有旨意下来了。”

    “若元家真倒了,那云姐儿如何脱身?”,余晚桃皱着眉:“万一判个流放或者满门抄斩的,她一元家妇,焉能不受牵连,这节骨眼上和离一路也走不通。”

    崔玉棠:“元家倒了关云姐儿何事?她将元家利用河运谋利,科举作弊,官商勾结等诸多证据交出来,乃是大义灭亲之举,功过相抵,只会被遣回娘家。”

    “能安然脱身回容县也是好的。”,余晚桃有些怀念在容县的日子,她叹了口气,道:“来了府城半年多,愈发觉出咱们容县的好来。”

    崔玉棠宽慰她:“今年晚了些,大雪封路回不去,等明年我们早些出发,回村里过年,顺道探望庆叔一家和细柳姐。”

    余晚桃失笑,心里算着日子,这岁年未过完,便计起明年来了。

    不过明年确实是该回村一趟,否则等书生乡试后,一家子恐是会随着北上,到那时再想回来就难了。

    路途迢迢,山高水远,估计少有回来的机会。

    夜深了,窈儿熬不住去睡了,余小器和余小娃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更是早早回了屋说悄悄话。

    正院这头静悄悄的,窗前覆着白雪,迎进来一捧银月,两道身影亲密挨着,时不时传来几声闲聊,到后面声音渐小。过了子时,崔玉棠在院中点了一串鞭炮迎新岁,便抱着余晚桃回屋歇息。

    余晚桃昏昏欲睡,沾床却清醒了。

    她睁着眼睛,看书生吹熄油灯,窸窸窣窣地脱衣,上床掀开被褥,随着一股好闻的松墨香钻入鼻尖,她整个人被揽了过去,隔着一层棉衣紧紧相贴。

    “最近元府屡次失窃,你说是不是曲屠做的?”

    崔玉棠收紧手臂,往上掖了掖被角,“应该是他,曲屠一心要取大伯留下的东西,我们坑元家的这一手里,也有他推波助澜,元家乱了,他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

    “你说他到底为京里哪位主子卖命?”

    曲屠明面是一位商人,可背地里的作派却狠厉无比,显然不像一个单纯经商的,只怕是身份伪装。

    崔玉棠推测不出来,但在府学上课,又经过老师指点,也知晓一些京中的局势,他沉思道:“眼下朝中虽表面风平浪静,可随着瑛贵妃膝下的皇子渐渐长大,瑛贵妃背后的母族也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拉拢朝臣,铲除异己。”

    “大伯入仕时忠的是先朝晖太子一派,朝晖太子薨后,同为嫡出的二皇子被封为太子,在朝中官员看来,大伯自然也跟着效忠起如今的太子。崔家的案子,与瑛贵妃一脉势力脱不了干系。”

    余晚桃听得睡意沉沉。

    她胡乱哦了一声,闭上眼睛嘟哝:“听着就麻烦,宫斗剧看少了真吃亏。”

    崔玉棠挑眉,“宫斗剧是何?”

    余晚桃打着哈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觉姿势,懒懒道:“就是一戏文。”

    月寂影静,窗外呼啸风雪,屋内地龙尚有余温,如此良夜,崔玉棠没再扰自家娘子睡眠,自己也跟着沉沉睡去。

    翌日睁眼,便是新岁。

    然新岁伊始,江南府城门大开。

    一奉命处理元家案的京都御官带着圣旨,风尘仆仆赶到江南府,身后还领着一队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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