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通明。

    金梧特有的流霰香的味道,果味偏甜。

    房间里镂刻的象牙制品和金器多的数不胜数。

    门外喧闹嬉戏声不绝于耳,就更衬得这间屋子安静的例外。

    周闻安将剑横于胸前,屈臂擦干净剑身的鲜血。

    地上躺着的那人,胸口弥散血色,不见起伏。

    祝岩。

    周雩卿相邀,来此处相见的那个人。

    明明已是冬季,窗外雪落不歇。

    可整间屋子都热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我垂着头,下意识地挠挠耳朵。

    “你是有几条命?”

    频速极快的拍桌声,震得桌上茶盏叮叮哐哐,茶水飞溅。

    低沉的女声才飘到耳畔,一只手就已经拧住我的耳朵。

    ——

    谢昭与我言明,他手底下有些人更忠于秦国公府。

    就比方说死在廊下的那位大汉——行独,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

    若非是他想活捉我,我和宋观棋绝对已经到阴曹地府报道去了。

    也比方说,与周闻安相见的那个人,更是唯戚贵妃之首是瞻。

    等到后半夜,我避开宅子里众人,准备从院角翻出去。

    我压根儿没想掩盖雪地里脚印,反正终归都会有一顿骂。

    可当我气喘吁吁的地从院墙上探出脑袋,就瞧见院墙底下整整齐齐站着两个人。

    攀在砖瓦上的手一抖,我瞬间露出一个讨好的微笑。

    “真巧啊。”

    祈望抱着剑,面无表情。

    宋观棋胳膊还缠着纱布,倒是一脸轻松。

    他随意往后退了一步,双眉微挑。

    好像在说,这地儿够不够你跳的。

    ——

    城南艺妓馆——红袖招。

    穿过寂静无声的民宅区,此处笙歌阵阵纸醉金迷。

    他们两人一左一右,护得我连摆手的动作都施展不开。

    “约在此处?”宋观棋微微挑眉,斜睨我一眼,“你要以什么身份进去?”

    我没吭声。

    在他们二人的注视之下,面不改色地绕到后门,指着墙边的杂物堆。

    宋观棋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精贵料子,颇有些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认命地弯下了自己的腰,搬开了一个木箱子。

    与此同时,后门支开一条缝。

    荀方探出脑袋恭敬道:“东家。”复又看了眼宋观棋,忙上前夺了他手里的箱子,“宋公子,这些杂物不劳烦您清理。”

    “赵阿蛮!”宋观棋脸涨地通红,咬着后槽牙道。

    我没理会他,直接就窜进门去。

    无论是帝京城,还是金梧王城,这样的地方,总是不分白昼黑夜的。

    人声鼎沸,红袖添香,热闹的厉害。

    宋观棋贴着我的耳朵问:“你还有这样的产业?”

    我刚想和他开开玩笑,就看见祈望黑着一张脸。

    “别问我。”我一脸正气,直接把宋淑芸给卖了,“回去问你姐。”

    红袖招的二楼有十八间包房。

    今夜满客,走廊上却不空荡,时常有男女相携而过。

    他们每每经过左数第四间时,脚步微顿,身子离房门也要近一些。

    “二皇子殿下半个时辰前就到了,拦都拦不住。”李叔见了我,忙和我道清来龙去脉,“我得到消息就立刻赶来,想着东家也会来,就让荀方后门等着。”

    我点点头,问道:“里面情势如何?”

    “二皇子殿下来后,周雩卿就被周闻安送了出来,再之后……”李叔叹了口气,摇摇头,“已经半晌没有动静了。”

    祈望有些警惕,她拽着我的胳膊不肯撒手。

    宋观棋自在许多:“祈姐姐,赵阿蛮一向有主见,放手让她做就是了。”

    他也不等我开口,径直过去替我推开了房门。

    “赵谖。”谢昭端坐,扭头见我,似乎也并不惊讶,“你来的时间比我料想的,要晚一些。”

    周闻安站在一旁,剑已出鞘,就架在祝岩的脖子上。

    而祝岩见了我,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赵姑娘,祝某在此等候多时了。”

    我能察觉到周闻安的剑又往他脖子上逼近了几寸。

    他神色自若,接着道:“我同贵妃娘娘说过,这闲兴居的东家应该是个女子。如此看来,祝某没有猜错。”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谢昭身上,语气深沉:“殿下,你真的让娘娘失望了。”

    “祝公子今日应邀前来,想没想过会是如今这般局面?”我索性拉开他旁边的凳子就坐。

    祈望紧随其后,挡在他与我之间。

    “祝将军守宁阳关,抵死不退,为国捐躯是大义。你是他的儿子,如今又在做什么呢?”

    他嘴角始终保持着一个弧度,疏离冷漠,分辨不清他的态度。

    “案子卷宗是赵大人整理的吧。”他垂下眼眸,瞥了一眼横在他脖子底下的剑锋,“里头写着的,祈序川同党祝虎阳,这个名字难道赵姑娘不记得?”

    “长公主与贵妃之间有什么关系?”我没顺着他的话,另起了一个话头,“你的命在我手里,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谢昭没言语,甚至还有心思去拨弄灯盏里的灯芯,这般闲适的状态,就好像我此刻在做的事情与他无关。

    他和戚贵妃关系,不像母子,更像仇人。

    但母子相残,我觉得他是做不出的。

    所以,他应该会杀了祝岩。

    这就是我要来此处的原因。

    “我比你大不了几岁,更何况,我在贵妃身边时日也不算多,她们之间有何纠葛我并不知晓。”祝岩对我的威胁并不受用。

    他甚至还将脖子往剑锋处送了送,瞬间就破了一条血口。

    我给周闻安使了个眼色。

    寸步不让。

    他死便死了。

    这些事情,没有他,我也不是查不出。

    多费些时间罢了。

    “贵妃娘娘收留我,我是断不会出卖她的。”他冷哼一声,“倒是二皇子殿下,真是猪油蒙了心,烂泥扶不上墙。”

    “唉,不要人身攻击啊!”宋观棋最喜欢裹乱,他那语气恨不得让他们打起来。

    “你又好到哪里去?”祝岩睨了一眼宋观棋,“沾了祖上的光才到今天这个位置,否则就算是去田里挖野菜,也没人要。”

    宋观棋一把拨开祈望:“你有病吧!死到临头竟敢还骂小爷我!”

    祝岩没什么表情。

    宋观棋见了,更是气地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他直接揪住祝岩的衣襟,把他从凳子上拖起来。

    没等他发挥,我就瞅见祝岩袖子里的寒光往宋观棋脸上甩去。

    好在宋观棋还有神智,一脚踹在祝岩腹部,躲了过去。

    祝岩转身就想翻窗出逃。

    谢昭站起身来,甩出暗器,拦住他的去路。

    其中有一枚钉进他的膝盖窝。

    “谢昭!”我急喊,却没太关注他的回应。

    祝岩吃痛,见逃跑无望,举着匕首就往我的方向来。

    祈望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用剑鞘一挡,直接击飞他的匕首。

    与此同时,周闻安一剑穿进他的前胸。

    ——

    满屋死寂。

    宋观棋忙扯过祈望,赔笑道:“好姐姐,我们先出去。”

    他向我使了个眼色,就把祈望拉走了。

    “小姐。”

    周闻安内疚的时候,眉眼纠结。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会心软。

    谢昭也起身,他人站在门外,停下了脚步。

    “我没想杀他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把所有的尖锐都揉碎。

    他在向我解释,我却心虚地根本不敢去看他。

    “你想做的事情,尽管去做好了。”他缓了缓,接着说道,“我不是什么不分是非,不问对错之人。”

    “我知道。”我点点头。

    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没再说什么。

    密闭的屋子,半开的窗户透进来的凉风有些惬意。

    窗外白雪皑皑,星辰密布的天坠下,缠成处难舍难分的一条边际线。

    周闻安将剑扔在桌上,随后把窗户掩起。

    “刚刚所发生的一切,一会儿让李叔一字不落传回京城。”我拿出丝帕,想替周闻安擦干净他剑锋上残留的血渍。

    “门外有三人,刚刚也已经查清楚他们的身份了。”周闻安接过我手里的帕子,“一人是接应他的,现已被处理干净。一人是陛下派来,还有一人……”

    “是宗政朗月的养子,宗政育临。”我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周闻安收剑入鞘:“周雩卿告诉我,近几年长公主与戚贵妃来往密切。但她亲眼所见往来信件阅后即焚,所以并无实据。”

    “你怎么看?”我顺手替他斟了一盏茶,笑着问道。

    “此刻她的性命被我们捏在手里,该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那么烫的茶水,他仰头就灌了进去,“但依照长公主的性格,做事滴水不漏,总喜欢把他人的把柄捏在手里。所以什么阅后即焚,我是不信的。”

    “长公主醒后,这些事情就会盖棺定论。”我索性又给他添了一杯,“也不必在她身上再费心思了。”

    周闻安点点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接着问道:“宋公子怎么会和小姐在一起?”

    我捏着杯子送到嘴边,面不改色道:“他属猴的,总是喜欢到处乱窜。”

    周闻安皱着眉头,还没出声,就被打断。

    “小姑娘家家的,怎倒编起瞎话来,一套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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