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仲夏随着月份的翻篇而步入了尾声。暑热已慢慢散去,京都却没有恢复往常的喧闹。反而仍旧处于一股人人自危的氛围之中。只因为距离那日刺杀已过去半月之久,皇太孙慕景昀仍旧还未清醒过来。明帝大怒,罢朝数日。文武百官心有不满却不敢言,明帝震怒之余连发数道圣旨在民间广招神医。然时至今日仍无一人敢接榜。

    金碧辉煌的正殿内,明帝一身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冷峻,右手微撑着着头,双眸微闭。许是因为慕景昀昏迷不醒之事,眉宇之间覆盖着一丝愁意。底下身穿绯红官袍的文武百官皆垂头不语,正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慕煜有些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慕祁,待看到对方眼里的不赞同后。又默默打消了心里的念头。

    慕衡站在最外侧,将慕煜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做任何反应。

    相较于左侧的武官们静默不语,右侧以陆亢为首的文官彼此之间却是小动作不断。苏旭和卢榭等人一直目光殷切的看着居于首位的陆亢,脸上更是露出一丝急切。察觉到他二人的目光,陆亢垂眸沉思,随后微不可查的轻点了一下头。二人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启禀皇上,臣御史中丞卢榭有事启奏。”不等苏旭动作,卢榭便率先出列朗声道。

    响亮却稍显粗哑的嗓音打破了殿中的寂静,一时间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到卢榭身上。包括上方的明帝。

    明帝看着下方的卢榭面露不悦,眼里闪过一丝冷意,却还是微微点了点头。一旁的王之春见状高声道:“准奏”

    “启禀皇上,居霞山一事已将近一月有余,臣知皇太孙殿下如今身体有恙,无法亲述当日的缘由。只是民间有关屠伏一事的流言越发严重,百姓对于朝廷也颇有微词。若再拖下去不仅有损朝廷律法的威严,也有碍于皇家的威信。只怕又要再生事端。”卢榭言辞恳切的说道。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明帝神色不明的看着卢榭,语气不喜不怒,让人察觉不出他的心思。

    “殿下受伤理当以殿下贵体为重。只是居霞山一事亦该给百姓一个交代。是以,臣提议严审皇太孙殿下手下的欧阳信、伍逵等人。他们作为殿下亲信定然知晓一些内幕。将二人交由大理寺,待大理寺审讯过后,定能得知居霞山一事的真相。也好暂时堵住这悠悠众口。”卢榭俯首道。

    慕祁看了一眼地上的卢榭,又看了一眼卢榭旁边默不吭声的陆亢。一丝冷笑飞快的从眼里闪过。动不了慕景昀,便将其最得力信任也是对自己最具威胁的两人除去,无异于断掉慕景昀的双臂。虽不致命却也足以让慕景昀成为废人一个。到底是老狐狸,杀人不见血。

    待他话落,慕衡面色一冷,随后立马站了出来。禀声道:“启禀父皇,儿臣以为不可。欧阳信、伍逵等人皆是此次平叛的有功之臣,若是贸然将其押至大理寺岂不是令功臣寒心?且大理寺向来以严刑酷吏闻名,不排除有心之人利用大理寺的刑法行屈打成招之事。”

    慕衡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凝重之色。卢榭的目的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无非就是想趁慕景昀病要他命,哪怕要不了命也要让慕景昀大出血一次。既已猜到他的心思,那慕衡又岂会坐视不理,任由他们欺负。

    “齐王殿下此话差矣,大理寺实施严刑酷吏也是为了寻求事情的真相所需。若是清白之人,自不会惧怕那些刑法。反倒是那些心中有鬼的人,才会惧怕大理寺之名。”苏旭出列接过话道。

    “哼,苏大人这话说的可真是冠冕堂皇。严刑不施在苏大人身上,苏大人当然说的轻松。先前挨板子那会儿,我瞧苏大人叫的声音可不小。”武将队伍里一个靠后的官员忍不住出声嘲讽道。

    “蒙恬,你......”

    “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其下狱,令人寒心不说。那欧阳信与伍逵二人虽品阶不高,却皆是在职的官员。我朝对官员的相貌体态要求甚严。他二人能助景昀平定山西之乱,足见其二人乃有才之人。若是他二人因为大理寺的严刑而至外形受损,不能再为官为朝廷效力。敢问苏大人,你能负责吗?”不等苏旭反驳,慕衡便再次出声道。神情认真的看向苏旭,好似真的只是简单的发问一般。

    “那依三哥所言岂不是有才之人犯了错,都不能施以严刑?”慕煜忍不住出声道。看向慕衡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

    慕衡看了慕煜一眼,神色平静的回答道:“我何时说过有才之人犯错可以逃避刑法。还请四弟莫要故意曲解我的意思。”

    慕祁面色不悦,目光冰冷的看了慕煜一眼。

    慕煜接收到自家兄长的目光讪讪的闭了嘴。

    “照齐王的意思,太孙殿下久不见醒,欧阳信等人也不能交由大理寺,那敢问这悠悠众口该如何堵?律法的威严和皇家威严以后又该如何立住?”一直未曾出声的陆亢语气平稳,目光却暗藏着一丝挑衅的看向慕衡。

    慕衡一时也陷了难,面色难看,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话。

    陆亢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先前他迫于不知晓明帝的心思,只能暂时隐匿锋芒。任慕衡凭借那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将百官都拖下了水。如今明帝的心思他大概已经知晓,之前明帝不过是念在慕景昀早年丧父的份上,出于同情保他。如今更是因为刺杀一事对慕景昀有些生愧。但是帝王心思捉摸不定,刺杀一事至今未曾查清,明帝亦是对刺杀一事没有过多追问。不排除明帝心中怀疑刺杀一事乃慕景昀苦肉计的可能。帝王生疑,那这份愧疚和同情就注定不会维持太久。既然如此,那陆亢自然不介意再添点火。不过火是要添的,却不能添在明处。

    “父皇,儿臣倒是有一计可解当下之困。”慕祁上前两步朝明帝躬身道。

    明帝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说来听听”

    “卢大人想尽快查清居霞山一事好平息京都的谣言,只是景昀还未醒,三弟担心冒然将功臣下狱寒了功臣良将的心。双方既然都有顾虑,依儿臣之见不如直接将那欧阳信、伍逵二人宣至正殿。让他二人当着父皇您和百官的面将事情经过一一诉清,至于他二人言语的真伪,父皇再派人前去山西验证即可。这样既能大致了解事情经过论功罚过,又能免去生成冤假错案的可能。”

    此话一出,不禁陆亢看向慕祁的眼神有些惊讶,就连旁边的慕衡也是一脸震惊。似乎有些不相信,这话竟然是从慕祁嘴里说出来的。至于一旁的慕煜更是一脸的不解和困惑。

    明帝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旁边的王之春。王之春会意立刻下去安排。

    众人屏息以待,大殿一时之间再次恢复宁静。

    鸿胪寺的占星台上,一白发老叟身姿端正的跪坐在地。只见老人家身着白色的粗布麻衣,双眉略长且白,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手里拿着老旧的龟壳,用力地摇晃着。龟壳里铜钱相互碰撞发出“哐当”的响声,老人神情凝重,一脸严肃。嘴里念念有词:“修利修利,摩诃修唎,修修利,萨婆诃。”

    随着老人念咒声音越发急促,手里的龟壳也摇晃的越发剧烈。

    “师父,浑天仪动了,师父,浑天仪动了。”

    一阵叫喊声突然从老人背后传来,老人一惊,龟壳从手中滑落,里面的铜钱也散落在地。

    老人睁眼看向地上散落的铜钱和龟壳,眉眼里闪过一抹深思。

    刚刚呼喊的少年跑到老人面前,很是激动地重复道:“师父,浑天仪动了。”

    老人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仍旧目光专注的看着地上的铜钱。

    少年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地上的铜钱,眼里露出一丝疑惑之色:“乾为天,坤为地,坎离居中,乃时乖运蹇,命途多舛之意,此卦本为下卦。但震巽居左右,主有福星相会。此卦又变得扑朔迷离,福祸难测了?师父是在为何人起卦?”

    自言自语的说完,少年又再次看向跪坐在地的老者。

    老人听完他的话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复而抬头看向他,语气莫测道:“浑天仪可是往天府星的方向动了?”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师父怎么知道?的确是往天府星的位置动了三寸半。”

    老人闻言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手示意少年看地上的龟壳。

    少年顺着老人的手看过去,只见龟壳不偏不倚刚好落在艮兑的位置,与铜钱所指代的卦象刚好呈四角之势。

    “乾龙在北,坎麒居东,艮龟居西,巽凤居南。此乃四灵之象。乾龙在北,北方?师父你这卦是给太孙殿下起的?”少年惊讶出声。

    老人点了点头,没有否认:“接着说”

    少年跪在地上,仔细看观察起来。

    “龟壳落龙凤之间且更靠近凤星的位置,凤星在星宿中对应天府星,所以师父推测出浑天仪是往天府星的位置挪动了?”

    老人再次点了点头,目露满意之色的看向少年:“还有吗?”

    “龙凤借龟相连,此乃帝凤二星交汇之意。先前的卦象是下卦,正好对应太孙殿下如今的情形。震巽代表有福星相助,加之凤星与帝星相汇。莫非.....”少年有些欲言又止的看向老人。

    老人见状但笑不语,只是语气轻快的说了一句:“将我的官服取来,我要去面见圣上。”

    见老人没有反驳,少年心下也猜到了老人的打算。毫不犹豫的起身离去。

    待少年走后,老人再次看向地上的卦象眼中有亮光闪过。

    “帝星现,凤星出。紫薇分居南北,借水一会。大吉”

    苍老却又清晰的声音在占星台上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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