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宫里的慕景昀一直没有动静,是以一连数日高适都准时到丞相府,等陆亢下朝带回最新的消息。今日也是如此。

    厅堂里,高适戴着面具,一言不发的坐在一旁翻阅古籍,时不时端起桌上的茶水轻抿一口。钱管家与他相对而站,全程不发一语。见外面天色渐明,日头高悬。估摸着陆亢快要回府了,这才出声命人重新换一壶新茶进来。

    下人刚将沏好的新茶放在桌上,陆亢就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下人们见到陆亢赶忙行礼,高适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陆相”

    陆亢点头回应,随后朝旁边的下人吩咐道:“都下去吧”

    声音沉闷隐带怒意。高适不露痕迹的打量了陆亢几眼,察觉到他眉目之间有阴郁之色。待下人们一一离去后,才语带关心的询问道:“我见大人面带不虞,可是事情进展的不顺?”

    陆亢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眼里隐带怒意的点了点头:“皇上派了金吾卫的胡忠去往山西调查居霞山一事。”

    高适闻言眉头轻皱,复而又出声道:“那欧阳信和伍逵二人可有交由大理寺审讯?”

    许是想到了先前大殿上的不愉快,陆亢瞳孔微缩,眸色深重的摇了摇头:“本来一切都按我们的计划在进行,可偏偏那慕祁今日不知道抽了什么疯。竟然帮着替慕景昀说话,提议将欧阳信二人带到大殿问话。皇帝便顺势让人将他二人召进宫。”

    说到这儿,陆亢停顿了一下。状若无意的端起桌上的茶水饮了一口,实则是在暗中观察高适。

    高适目露好奇,却也没敢催促。

    “大殿之上,皇上问他二人知不知晓内情,伍逵以送军情为由将自己撇清,不过那欧阳信倒是承认的干脆。”

    “欧阳信承认了?”高适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哼,认是认了,不过他却一直高呼屠伏一事另有隐情,慕景昀也是不得以而为之。”陆亢冷哼一声道。

    “那他可有说是何隐情?”高适听到这话,眼眸微动。

    “说了,但是他只说给了皇上一人。说来也荒唐,苏旭和卢榭以欧阳信不敢明说为由,认定他所言不实。带着所有文官谏言让皇上将欧阳信下狱。原以为至少可以利用大理寺的审讯手段断了他二人的官路,废掉慕景昀的左膀右臂。没成想慕祁竟然又跳出来帮着他说话。一而再再而三,我看那慕祁是存心与我过不去。”说完,一掌拍在茶案上。脸上的怒意清晰可见。

    高适没有理会陆亢的愤怒,反而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陆亢见他没有出声,不由得看了过去。目光冷凝。

    察觉到他的目光,高适赶忙开口道:“珩王今日如此反常的确让人可疑。我回去会立刻派人去查一查珩王府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陆亢点了点头,声音阴郁地说道:“那欧阳信口中所谓的隐情,依你之见,可有什么想法?”

    高适瞳孔微闪,刚想借低头回话的机会掩盖住自己眼里的异色。

    “抬起头来,看着本相。”陆亢一声冷斥,生生的将他的动作打断。

    见陆亢犹如审讯犯人一般的盯着自己,高适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面上却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大人....”

    “高适,本相要听实话。”陆亢再度出声道,目光似秋日那一抹氤氲的雨气,带了丝凉意。

    高适心中了然,知道自己刚刚露了马脚。不禁有些惊讶陆亢观察之细。

    “能凭白衣之身越之高位,当真是有些识人观色的手段。倒也不愧在朝堂浸淫了数十载,看来还是不能小看他。”高适在心里感叹道。

    随后扮出一副惭愧惊慌的模样:“回大人,那欧阳信口中所谓的隐情,我的确知道几分。不过,也只是大概的推测,暂时还没有实证。我本想等人.....”

    “直接说”陆亢神情不耐地打断他,神情肃然而冷冽。

    高适嘴角扯出一个牵强的笑,略微有些干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是,前些日子我派往山西的暗探送来消息,说是在居霞山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之人。一番审讯过后,才从哪人口中得知了当日慕景昀为何突然下令屠杀伏兵。”

    高适停顿了一秒,目光沉重如墨的看向陆亢。缓缓开口道:“是因为.....瘟疫”

    陆亢闻之色变,桌上的手也是一颤,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呆愣了片刻才发出声响:“瘟...疫...?什么意思?”

    “据那人所说揭阳一役后,秦桧知道自己败势已定,便暗中命人将先前那些死去战士的尸身收集起来。待尸身腐烂后,用棉布一一浸染。再将那些沾过腐尸棉布制成新衣,发给军中的将士。秦桧还授意那些将士,若他不幸战死,家中有妻儿父母者大可投降。不用负隅顽抗,亦不用为他报仇。”说到最后,高适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

    “做出如此歹毒之事还装作一副冠冕堂皇的模样,当真是让人不耻。”陆亢眉头紧拧,情绪有些激愤的说道。

    “此人所言真假,暂时还无从证实。不过我听闻慕景昀当日屠杀完降兵后,还下令放火销毁了所有的尸体。若真的是瘟疫,那慕景昀焚尸一事倒也解释得过去。”高适垂下眼帘。

    陆亢不置可否,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陶瓷做的茶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

    “如果真是瘟疫,那慕景昀此次不仅无过,反而还是大功一件。”好半晌过后,陆亢才似有所感地说道,言语之中却带着一股明显的冷意。

    “因着当年荆州之事,皇上一直觉得有愧于这个孙子。当年不顾群臣的反对,坚持立慕景昀为皇太孙,待其总角之后更是将其带着身边亲自教导。如今再加上这桩桩件件,只怕那高位的人选是要定下了。”高适看了一眼陆亢,意味深长的说道。

    “定下?哼,就凭他一个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皇孙?谈何容易。且不说朝中百官,就是那远在边塞的关国公只怕也不会答应。更别说还有珩王和易王。”陆亢讥讽道。

    高适身形微僵,又很快恢复正常。

    “难怪你突然施计想要断其臂膀,只是可惜了,被珩王给毁了。”陆亢似有些遗憾一般,意有所指的看向高适。

    “我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先前真假未曾证实不敢告知大人,还请大人恕罪。”察觉到他话里的深意,高适赶忙躬身行礼,语带歉意地说道。

    陆亢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好一会儿才缓缓出声道:“本相不喜欢自作聪明之人,你可要记好了。”

    话里的敲打之意很是明显。

    “高适记下了。”面具下的双眼满是恨意。

    “还有一事,你可知今日皇上宣了两道圣旨?”将他的恭敬看在眼里,陆亢眼里闪过一丝满意,随后又漫不经心的说道。

    “两道?”高适惊讶的抬头看向陆亢。

    “钦天监的张遂今日早朝突然跑到大殿,说皇太孙久治不愈乃是受什么煞气所累。必须找一个佛缘深厚的女子成亲才能化解。皇上已经下旨为皇太孙选秀了。”

    “如此荒唐之言,皇上竟然信了?”高适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皇太孙昏迷一月有余,太医院皆已束手无策。那张遂可是用全族性命作保,换做是你你能不信吗?”陆亢反问高适。

    高适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似自言自语一般:““自古以来能坐上那高位的人,身后都必有极其强大的助力。但如今朝中势力稳定已久,短时间内不可能会有太大的变动。刚刚大人也说了皇太孙慕景昀无权无势,他若想要建立自己的势力,也唯有联姻这一个办法。可现下,张遂突然以天命逼迫皇帝为他选亲,若最后所定之人乃世家贵女也倒还好。可若是小门小户之女,那无疑于是又断了慕景昀一条路。且就算皇上给他定了世家贵女,那女子的家族也不一定会支持他。毕竟权贵之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儿。”

    高适停顿了一秒,随后看向陆亢询问道:“那张遂可是珩王的人?”

    “此话怎讲?”陆亢皱眉看着他。

    “当初昭太子去世时,慕景昀也不过是个四岁的黄毛小儿。若是心狠之人必不会留着这么个阻碍。可这珩王不仅留着,还纵容慕景昀长得如此的好。珩王行事虽然阴诡,但却最是注重血脉亲情。会用兵不见血的招数断掉慕景昀的登高之路,又对皇上心境如此了解的。除了珩王,在下想不出还有谁”

    “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陆亢眼里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复而又冷哼出声:“哼,成大事者,若拘泥于小情小爱。轻则百年筹谋毁于一旦,重则祸临己身。这珩王到底还是不堪大用。”言语之中带着一丝鄙夷。

    高适没有吭声,脸上的面具掩盖了他大部分的表情。唯有一双鹰眼透露出些许情绪。

    屋外日头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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