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周里,章锐日复一日地在早上起晚,然后囫囵吞枣地塞了两口早饭,就提着书包出门了。晚上,章锐放学回到家里,吃完晚饭就回房间做作业。不得不承认,杨亦卓搬走确实让章锐静下心了不少,他最近的学习成绩慢慢爬回到了退步之前的正常水平。

    章敏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有一天晚上,章锐跑来找章敏问题。

    自从杨亦卓搬走以后,章敏就有了自己的房间。

    讲完题之后,章锐没走,神秘兮兮地给章敏塞了一张纸。

    这是一张高考冲刺辅导班的宣传单,语数外物化生全都有,连续二十天封闭式高强度魔鬼辅导的那种。

    章锐一脸认真地问她:“姐,今天张老师让我们班前几名都报这个班,我也想去,就是有点贵。你觉得我去不去?”

    章敏仔细读了一遍单子上的内容,说:“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应该是难度比较大的强化班,你去了跟不上吧?”

    “没事儿!我使劲跟呗。我觉得这个班应该讲的都是干货,肯定比在学校瞎复习强。”

    章敏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问:“行啊老弟,终于知道上进了,不闹着打职业啦?”

    她发誓,她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因为太欣慰太高兴了脱口而出的玩笑话,却没想到得到了这样的回应。

    章锐的笑容转瞬即逝,眼底一片黯淡:“嗯,不打了。”

    章敏:“啊?”

    一开始章敏没明白他的意思。

    但章锐平静的表情告诉她,他是真诚且认真的,不是怄气,也不是套路。

    不知怎的,这出奇的平静让章敏不寒而栗。

    章敏:“不是,怎么了?”

    一听一向反对自己打游戏的老姐忽然这么关切,章锐也被搞懵了,他嬉笑着说:“就是不想打了呗,反正又不可能。”

    章敏觉得,章锐整个人都突然没有了灵魂似的,只剩下一个无比陌生的空壳。

    平心而论,以前每次章锐坚定而骄傲地提起自己想要打职业的时候,抛开下意识的反对,章敏内心的最深处是羡慕他的。

    至少,他还说得出一个梦想。

    现在他突然就这么坦然说放弃了,章敏很震惊,很不适应,也居然很失落。

    其实,杨亦卓那天晚上说的话不是没有动摇到她,只是一想到就算她同意,老妈那关也不可能过得去。

    毕竟,她家的情况不比杨亦卓的家。

    她和章锐的人生经不起试错。

    章锐之所以放弃,可能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吧。

    这一刻,章敏看着眼前的刺猬头老弟对着单子愁眉不展,她的心里有了主意。

    她拿着宣传单子对他说:“报班这事我明天跟妈说,你先睡觉去吧。”

    章锐一听高兴了,蹦着出了她的房间:“得,那你一定要帮我说成哦!晚安姐!”

    章敏:“晚安。”

    第二天,章锐上学之后,章敏就把报班的事情跟老妈说了,老妈一听这冤家小子终于知道用功了,哪在乎那学费贵不贵,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知道这次还是二十天的封闭式辅导,她还特意多添了几百块钱,作为章锐的生活费。章妈把钱都给了章敏,让她回头帮章锐报上名。

    章妈上班后,章敏拿着钱也出了门。

    但是她没有立刻去报名,而是直奔易美整形找杨亦卓。

    在去医院的这一路上,她呼吸困难,极度的紧张、自责、兴奋、纠结交杂在一起,使她甚至开始想吐。

    她觉得,这将是她做的最疯狂的事情。

    但她不知道,其实这只是她接下来的生命中做的第一件疯狂的事情而已。

    “你决定了?”杨亦卓靠在墙上,严肃地问章敏。

    章敏火急火燎的到医院的时候,杨亦卓正坐在他妈妈的工作台上做英语题。她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杨亦卓全程一言不发地听着,眉头却越拧越紧。

    章敏坐在旁边的空病床上看着他,坚定地说:“决定了,就这么办。”

    杨亦卓还是不放心:“阿姨要是知道了怎么办?”

    这些章敏早就想好了:“她不会知道的。她那时候在沈阳出差,大概要一个半月才回来。就算她发现章锐不在家,我就说他去参加这个辅导班了,这个班是封闭式的,二十天。”

    杨亦卓:“那她给你的辅导班学费呢?”

    章敏应对自如:“这个放心,我以后奖学金下来了会还给她的。”

    杨亦卓点点头,他早该知道以章敏的性格,若是真的决定了一件事情,她定会考虑周全,计划缜密,然后再告诉别人。他根本问不倒她。

    “行,”杨亦卓拿出手机,“那我跟那边说一下。”

    杨亦卓这通电话打完,这件事就算成了。

    章敏看着他,说:“谢谢你啊。”

    杨亦卓听了这话,翻了个白眼,哼笑说:“切,有病。”

    他走过去拽着章敏的手臂,将其拉起来,往外走,撒娇喊道:“我饿了,你请我大餐。”

    易美整形离步行街不远,杨亦卓故意带章敏到那边的小吃街逛了半天,最后终于选定了这里最贵的馆子——春饼店。

    杨亦卓点了一桌子的菜,往薄而坚韧的春饼上夹了些土豆丝、茄子丝,几片青椒,几片香菜和蒜,最后加了三大片肉。然后,费劲巴拉地把春饼勉强包成了一个闭合的球,鼓鼓囊囊,一旦脱手就会破。

    为了保证其完整性,杨亦卓还是不让章敏用手接着了,而是直接举到了她的嘴边。

    杨亦卓:“啊~”

    章敏嫌弃地看着这个滴着油的球,尝试张了几次嘴,都找不到合适下口的地方。

    杨亦卓催促:“赶紧的啊!手累!啊~”

    章敏只好用手接着,奋力张开大嘴含住春饼包,解锁了她迄今为止生命中最丑的吃相。

    杨亦卓倒不觉得丑,看着她努力咀嚼着,很满足很开心。

    笑过之后,他一边包下一张春饼,一边时不时地打量着章敏。他夹起一筷子土豆丝问:“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章锐又使什么花招闹你了?”

    章敏嘴里还有半个春饼包没咀嚼完,她正好一边慢慢嚼一边思考着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待嘴里的东西都下肚了,章敏还是没立刻回答,而是低着头一直盯着眼前的春饼不说话。

    许久,她也伸手开始包春饼:“这次他没闹,而且还说彻底放弃这个念头了。”

    杨亦卓惊讶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可思议地质疑道:“套路吧……”

    章敏被他逗笑了,赶紧把刚包好的春饼塞进他的嘴里。相比之下,她包的春饼就清秀多了。

    杨亦卓满足地嚼啊嚼,听她轻轻地诉说着这件事。

    章敏:“你知道么,我爸走了以后,家里就剩下我们三个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忽然改变了很多,虽然嘴上不说,可是都想做这个家的顶梁柱,保护另外两个人,用我们各自的方式。”

    杨亦卓看着她边说边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春饼的边边。

    章敏接着说:“我妈就不用说了,你也看见了,她为了养活我们俩工作多拼命。她身体不好,大小手术做过一堆。爸在的时候,她从来不出差的,身体受不住,但是现在三天两头地出差,因为挣得多。还有章锐,你别看他平时吊儿郎当地净惹麻烦,其实他变化也挺大,他以前没这么难管。只是爸去世以后,章锐突然比以前更好斗了,还老是以章家男人自居,不容许我和我妈在外面受半点欺负,我知道。”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会儿。

    杨亦卓一言不发地听着,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了上次在红狐里章锐暴揍温宇的场景,明明打不过,还是要硬上。

    章敏终于不再拨弄饼边,抬起头望向馆子窗外,看步行街上人来人往。

    她缓缓地一下下眨着眼,平静地说:“我的话,除了学习之外也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我拼命学习,拼命考试,拼命挣奖学金,除了可以分担点家里的经济负担以外,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这个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我爸以前常说一句话,他说家里能有一个出息的就知足了。我就想,只要我出息了,我妈就不会把章锐逼得太紧。这样,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有个特别想做、非做不可的事情,像今天这样。”

    她垂下眼帘,接着说:“就也不是不可能。”

    杨亦卓的睫毛倏地抬起,他凝望着她的侧脸。

    她扬起脸,嘴边扬起一点浅浅的笑意,正午的阳光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叫她睁不开眼。但是她平静地任凭光照着,仿佛接受到了神的抚摸。

    他就知道,她不是冷漠无趣的人。

    她的灵魂是实心的,饱满而温暖。

    杨亦卓只知道这一家子人成天吵吵闹闹,都挺不容易,一直靠着互相鼓励和互相指望生活着。但他现在才明白,他们每一个人都不曾指望过对方,他们只想方设法地让彼此好。

    在灾难降临的时候,不计一切代价地,做好另外两个人的辅助,尽可能地让他们尽情尽兴地生活下去。

    这是家人。

    章敏将眼神抽离回到杨亦卓的脸上,见他一脸凝重,便火速包了个春饼说了句话,语气很理智又有点小拽:“不用感动,反正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而且学习我还比较在行。”

    一秒破功,杨亦卓摩挲着额头,无奈地笑了:“是是是。”

    章敏忽然想起一件事,有点难为情地问杨亦卓:“还有个事。”

    杨亦卓的手忽然停住,他有点懵。讲真,章敏平时循规蹈矩的,突然要搞事情杨亦卓都有点招架不住,生怕她又做什么出人意料的决定。他问:“啥?”

    章敏抿着嘴:“这一个月,我能不能也跟进去陪他?我下个月正好搞完期末了,暂时没那么忙。”

    杨亦卓疑惑:“你去干嘛?”

    章敏往嘴里塞了口土豆丝,眼神闪烁:“我看着点章锐,他要是不是这块料我好马上把他撵回家接着学习。”

    杨亦卓还是疑惑:“他不合适我会让他回去啊。”

    章敏不知该怎么接话了,支吾着:“我还可以给你们做饭吃。”

    杨亦卓眯着眼警觉地审视着她,脑子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灯泡,斩钉截铁地说:“你要调查我的过去啊。”

    章敏:“没有。”

    她这句否定更加肯定了杨亦卓的猜测,他哈哈大笑:“你有。”

    章敏:“我没有。”

    杨亦卓:“你有你有你有。”

    章敏不想再跟他幼稚地比下去。

    杨亦卓见她不接招,也收起玩儿心,一脸“我已看穿你”的表情说:“行,到时候我也陪你们一起,欢迎领导调查。”

    *

    为了不让章锐因为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太过兴奋,免得被老妈发现,章敏对他一直隐瞒到最后一刻。

    四月,章妈已经出差去了。

    临出门前还特意嘱咐章锐要在辅导班里好好表现。

    章敏帮章锐最后检查一遍行李,在行李箱的夹层里翻出了一沓子老妈的药贴。

    章敏:“你带这么多云南白药贴干什么?”

    在厕所猛烈刷牙的章锐,满口含着泡沫,含糊不清地喊着:“我最近老脖子疼。”

    章敏把药贴又塞了回去,说:“小时候就让你坐有个坐相,站有个站相,成天拧着身子,脖子还能不疼?”

    “切。”章锐任由老姐的话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洗漱完毕,章锐端着牙杯摇头尾巴晃地走进房间,一股脑将牙杯往行李箱里一塞,杯壁上残留着湿哒哒的水珠。章敏赶紧把牙杯拿了出来:“干什么干什么,这还有水就直接往里塞。”

    她随手把纸抽甩到他面前:“擦擦!”

    章锐只好把穿了一半的外套先搁在那,然后老大不情愿地狂抽了五六张纸把牙杯一顿擦,然后将其放进行李箱内。

    章锐:“赶紧的吧,姐,别检查啦!快来不及了。”

    章敏:“没关系,我叫车了,走吧。”

    扛着行李走出楼道的章锐气还没喘匀,就一眼就看到了停在楼下不远处的一辆黑色小吉普。他太高兴了,庆幸车没停到太远的地方。

    驾驶位上的人见他们二人来了,本想抽支烟的,烟送到了嘴边赶紧放下了。他下车,关门,走到车后面,打开后车门,等待章锐。

    “谢了啊,”章锐把行李往车后一提,顺势一抬头看那人,吓了一跳,“哎妈!”

    杨亦卓一脸淡定的接话:“不用叫妈,客气什么。”

    无形中,章锐被占了一下便宜。

    杨亦卓接过他的行李箱,用力往车里一推,然后伸出长长的手臂高举车门,砰地一下将其重重地关上。章锐全程盯着他和车,花了十几秒的时间将二者联系在了一起。

    章锐惊讶地不得了:“不是,你咋来了?”

    杨亦卓:“我也上辅导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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