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慕棉抬头望着他,笑得温婉:“待在此处有些闷,趁着落雨无人,出去散散心。”

    檐边的雨水顺着滴落下来,“滴答滴答”的响声清脆,如大珠小珠落玉盘。

    秦烬阳眼眉轻挑:“舞影姑娘总是爱淋雨吗?”

    “雨可静心,洗尽心中苦闷。”

    秦烬阳忽的抓起她的手腕,可腕间平静,依旧是内力空空。秦烬阳眸色微动,细细打量着眼前女子,似是在判断她话中有几分可信。

    “公子?”

    这一声轻唤,让秦烬阳回过神来,他的笑如春风拂柳,冷峻的五官瞬间变为柔和,萧慕棉不禁有刹那的失神。

    “舞影姑娘心中苦闷?看来是秦某招待不周。舞影姑娘若有何不满,尽可告知秦某。”

    萧慕棉稳了稳心神:“公子事事贴心,怎会不周。心中苦闷实乃舞影庸人自扰,不劳公子挂心。”

    秦烬阳的眸光晦暗不明,可终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待他走远,萌春长舒一口气:“一个时辰前,秦公子突然过来,吓死我了。我说小姐出去散步,幸好他没出去找,只是在这儿等着。”

    萧慕棉望着秦烬阳离去的方向,秀眉紧蹙。

    她反手关上房门,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

    画上是万湖山庄一位叫孙南玉的下人,萧慕棉只隐约记得见过此人。可她的画像却夹在万湖山庄十八青使的名册中,这不是一个不起眼下人应该在的地方。

    萧慕棉将画像临摹下来,缝进衣物内侧,想着等日后有机会,再将画像放回去。

    屋内,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荡不定,映出女子坐在窗前的剪影。萧慕棉眼眸望向窗外朦胧的雨夜,思绪回到白日。

    张阳城……她与张阳城并不相熟,但既然能从任来房中取走钥匙,进入密室,想来此人定是任来心腹。

    笔尖轻动,素白的宣纸上出现娟秀的字体,任来、程宿、张阳城,再下笔时,萧慕棉顿住,一滴墨自笔尖滴下,留下一团晕开的墨迹。

    犹豫片刻,她写下苏闻逸的名字,最后补上一个大大的空白格,不知会填上谁的名字。

    一声春雷乍响,萧慕棉握笔的手一颤,又一滴墨滴在苏闻逸三个字上,他的名字被遮去小半。怔愣片刻,她将纸卷起,在摇曳的烛火中化为灰烬。

    阵阵春雷不断,丝丝细雨眨眼间变成豆大的雨珠,张阳城顶着蓑笠,正疾步朝家中而去。

    他推开院门,惊动了正在屋里缝制春衣的夫人。张阳城的夫人赵瑜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撑着伞迎上去。

    摇曳的烛光照在赵瑜脸上,虽年近四十,但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面容依旧白皙精致,只是在眼角眉梢添了几分成熟与温婉。

    张阳城收拾一番后,见到厨房中夫人忙碌的身影,眼中笑意浮现。

    赵瑜盛上一碗八宝芙蓉粥放在桌上,嗓音柔美温婉:“夫君,怎的这样晚才回来?”

    张阳城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放到粥中,见银针未变色,方才开始吃。

    见他这般,赵瑜并无反应,仿佛早已习惯。

    张阳城温声问道:“准儿呢?”

    “准儿已经睡了。今日下学,学堂的夫子说准儿近日学问又有长进,今年必能中举。”

    张阳城喜上眉梢,自己现在是烬阳楼的掌事,倒也有些财、权、名,但毕竟是做些刀尖上舔血的活计,终不如考学做官来得稳妥。

    他拉过赵瑜的手,轻轻摩擦着:“这些日子我常不在永州,你照顾准儿辛苦了。”

    赵瑜温婉一笑:“照顾孩子哪儿能说辛苦。夫君是有大事要做的人,还望夫君事事小心,保重自身。”

    张阳城拍拍赵瑜的手,笑意愈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张准下学回家时,母亲已做好一桌饭菜,他端起碗急急吃了起来。

    赵瑜柔声提醒着:“慢点吃,小心噎着。”

    张准口中包着饭菜,有些口齿不清:“娘,爹什么时候回来呀?”

    张阳城上次深夜归家,张准已经睡下,待第二日晨起,张阳城却又已离开。

    赵瑜面色一顿,随即说道:“你爹常在扬州,你莫要时时惦记。你好好考学,待高中时,你爹自然会回来。”

    门口传来一阵嘲哳的声音,赵瑜和张准皆是眉头一皱。赵瑜安抚着:“你不要管,吃完便去温书。”

    赵瑜打开院门,只见院外挤着几个媒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张夫人,前几日说的亲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张准生得一表人才,家世不错,学问又高,眼看着即将考上举人,上门议亲的媒人络绎不绝。

    赵瑜曾问过张准的想法,张准直言自己一心考学,并无成家的心思。因此赵瑜免不了费劲敷衍媒人一番。

    终于将人都打发走,赵瑜做着针线活,见张准房中熄了灯,方才熄灯歇下。

    然张准并未就寝,他猫在窗下,见母亲房中熄灯,蹑手蹑脚地出门,从后院翻墙而出。

    永州并无夜禁,虽已亥时,但路上仍有稀稀拉拉的人群。张准遮着脸,埋头穿过人潮,一头扎进长乐坊。

    刘妈妈见到他,赶紧迎上来:“哎哟,张公子,您可来了,柳姑娘在楼上等着您呢。”

    张准将银子塞到刘妈妈手上,便往二楼而去。

    刘妈妈颠了颠手上的银子,面色一沉,闪身挡在张准面前:“张公子,前日来时我便告诉过你,柳姑娘涨价了,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

    张准低着头,有些局促,可面对刘妈妈直勾勾的目光,他磨蹭一会儿,不情不愿地从怀中又拿出十两银子递给刘妈妈。

    刘妈妈收了银子,立刻换上另一幅嘴脸:“张公子,楼上请。”

    张准轻悄悄地推开房门,一个身着天水碧烟罗绮云裙的女子端坐于书案后,正提笔抄书。

    张准踏进门槛,轻手轻脚地朝那女子走去,探起身子,想要看清女子写的是什么。宣纸之上,是一列列清秀小楷,字迹端正工整。

    张准理了理衣袍,站直身体,故意轻咳两声。

    书案后的女子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见到房中之人,眸中刹那间绽放光芒。她赶紧放下笔,绕过书案,扑到张准怀中。

    虽日日相见,但两人好似久未相见一般,缠在一处,耳鬓厮磨许久,方才松开对方。

    张准搂着怀中尚在微微喘气的女子,眼眸低垂:“念念,之后我可能没办法日日都来看你。”

    柳念念伏在张准胸膛,娇弱无骨。她沉默片刻,柔声说道:“那是自然,这眨眼间便是秋闱,你定是要埋头苦读,方才不负这二十年的辛苦。”

    听闻此言,张准沉默不语,这其实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没钱了。

    张准是家中独子,在银子上,爹娘自是从未亏待过他。可这烟花之地春宵千金,以前他都是攒上几日的零用再来消遣一番,自认识念念后日日都来,他的零用根本不经花,今日的银子还是他说要买书,从娘亲那儿骗来的。

    柳念念见他不语,忽的离开他的怀抱,从箱笼中拿出一个盒子。

    张准有些纳闷地看着柳念念,只见柳念念将盒子塞到张准怀中:

    “不知你下次来是何时,索性今日便给你。秋闱一事,所需打点之处众多,你爹娘自是会为你准备,可未必事事周全。你多带些银子在身上,也好方便行事。”

    张准心中诧异,慌忙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装着金银和珠宝首饰。

    柳念念还在耳边柔声说着:“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本想着攒够了为自己赎身,可努力这么多年还是相去甚远。我守着这些又没用,不如你带着,指不定能帮上忙。”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直击心田,张准嘴唇微微颤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眼眶泛红,一把将柳念念搂入怀中。

    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落在柳念念娇弱的肩上,张准抽泣着一遍一遍唤着柳念念的名字。

    他抹了把眼泪,拉着柳念念的手,目光坚定:“念念,等我,我高中之日定会来娶你。”

    天刚蒙蒙亮,张准便小心翼翼地起身,他蹑手蹑脚地穿起衣衫,不想吵醒柳念念。

    行至一层,正好遇上打着哈欠的刘妈妈。

    长乐坊的恩客多是要厮磨至晌午方才会离开,只有张准,因是偷偷出来,得在母亲起身前回家,日日不到五更天便要走,刘妈妈倒也见怪不怪。

    刘妈妈敷衍地朝张准打了个招呼便要回房休息,不料行出几步,被张准叫住。

    张准有些犹豫地轻声请求道:“刘妈妈,我没来的日子,能不能不要让念念接客?”

    刘妈妈打到一半的哈欠忽的顿住,翻了个白眼:“我说张公子,你不来,念念自然有别的客人要接。你要心疼念念,不如早日替她赎身。这五千两说少不少,说多倒也不算多,你爹定是拿得出来。”

    张准心沉下去,现在去找他爹拿银子替青楼女子赎身,还不如让他直接吊死在他爹面前。

    张准步履匆匆离开长乐坊,全然没注意到长乐坊对面的两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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