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将印香的一端点燃,甩灭火焰,盖上炉盖。

    青烟袅袅上升。

    月玘扬起下巴品鉴,“好香。是什么香?”

    “《望月》。”白术靠回交椅上,打开折扇扇风,慢慢闭上眼,“这香里掺了九日琼花,对你的修炼也有裨益。”

    “你平时都不离开这方圆三里,东西倒是天南海北都有。我都有点怀疑你是不是背着我倒处旅行了。”月玘感叹道。

    白术眼角浮现出一抹笑意,鬓边的发丝被扇得飘飞如絮,“外出旅行的是家母和祖母,我作为医馆的唯一继承人,能到哪里去?我只是有自己的门路罢了。”

    “想来我行遍天下,却只能认识一些狐朋狗友,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不用羡慕,你认识我一个就够了。”

    月玘笑了两声,换个姿势坐,顺手往嘴里喂了一口杏云糕。

    药童走进来通报:“是佐郎君来了。”

    “让他进来吧。”白术合上扇子,起身往外走,“你们聊。”

    佐承宇刚进门就被这股香气顶了一鼻子,“这是什么香?”

    “是白老板调制的,叫《望月》。”月玘把杏云糕的最后一块塞进嘴里。

    “《望月》?”佐承宇眯了眯眼睛,神情古怪地坐到月玘对面,“以前从没见他用过,是专为你调制的?”

    月玘不看他,“我叫你过来,是想询问城隍庙的事。”

    佐承宇勾起唇角:“这么怕我知道你们的事?放心,小爷我向来秉公执法。除非像之前那样,让我抓到你们心怀不轨的线索,否则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

    喝一口药童送来的茶,月玘道:“那座城隍庙是新盖的,这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自然知道,盖这种庙宇需要提前向当地官员写文书申请,通过后还要往工部提交,重重审批下来,记录在册才能修建。”

    “那你知道是谁要重新修建庙宇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

    月玘道:“这事情和我一个朋友有关。”

    “上次受伤的那个朋友?”

    月玘愣了一下,回想起刚见面的时候,她曾经诌过一次谎,说她朋友病了,才需要用反生香。

    “不是她,是另一个朋友。”

    “那你的朋友挺会为你找麻烦的。不过我还挺好奇的,”佐承宇指尖摩挲下巴,“究竟是什么朋友,能和城隍庙牵扯上?”

    “她身份比较特殊。”月玘道,“还是话说回来,你知道是谁修建的庙宇吗?”

    “嗯。”佐承宇抱起手臂。

    “谁?”

    目光转向月玘身后的窗子,“我爹。”

    “佐知州?”

    “对。”

    月玘等了一会儿,见他确实不肯继续往下说了,便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建了。”

    “佐承宇,我之前那么帮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啊?”

    佐承宇挠了挠眉心,转两圈脖子,蹙眉道:“事关我的家事,不方便透露。我只能告诉你,那庙宇是我爹一年前多以前建的,档案中记录的修建原因,是为了改善扬州气运。”

    冷着脸起身,“你之前帮过我,我很感激,但这方面的事,我言尽于此,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走了两步,发现月玘竟真的没拦自己,叹口气,只好说:“对了,清允和尚是不是已经复活了?之前我手下来取药,见到他了。”

    月玘从沉吟中回过神,点头。

    “我有话想问他,还有那位志冲娘子,不知道方不方便?”

    -

    姚闻初喝光了一碗冰镇紫苏饮,还不见佐承宇从白氏医馆出来,焦急得额头沁出几滴汗珠。

    抱琴在旁卖力扇风,忧心忡忡道:“小姐,还要等么?又听不到他们说什么,有什么用呢?人都已经进去了。”

    姚闻初正憋着火,听她这样一说,怨毒地剜她一眼,继续盯着看。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抱琴说得在理,人都已经进去了,她也等了这么长时间,不是早该有数了吗?

    何必还要死心眼,非要等到人从那里面出来才肯甘心?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论身份地位、举止涵养,她哪一样没有胜过那个月玘?难道,真就凭着那一张脸蛋,把其他一切都否定了吗?

    可是据她所知,佐承宇向来不是那种只看人皮囊的。

    先前的扬州第一美人,曾经邀请他一同前往揽风亭赏月,他都能因为公事繁忙推脱掉,怎么这回就不一样了呢?

    “哎,小姐,佐公子出来了!”

    姚闻初闻声抬起头,眼中刚要恢复光彩,便见到佐承宇身后的月玘。

    她今日穿了一身桃花绫褙子,花钿发钗简单大方,胸前一缕发丝,衬得她那张精致的瓜子脸愈发娇俏妩媚。她的眼眸颜色很浅,杏仁色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迷离梦幻。

    佐承宇只是简单问了清允几个问题,发现他对之前的记忆很模糊,也就作罢了,赵志冲也只是透露给他,自己招魂的地点,第一次在湖边,另一次就是在白氏医馆。

    询问完就出来了。

    姚闻初看着佐承宇刚踏出医馆大门,又像舍不得走似的,折返回来。姚闻初只能看见他的侧颜,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小娘子,笑得如朗月入怀。

    姚闻初的心痛如刀绞,他每多说一个字、多停留片刻,于她,都像是某种凌迟。

    此时此刻,他能早走哪怕须臾,对她都成了恩典。

    抱琴看出她的痛苦,替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握住她的手,心疼道:“小姐,人都已经出来了,我们就先走吧,越是留在这里看着,越是烦恼。”

    姚闻初搅着手中的帕子,瞪着那个小娘子,咬牙道:“我不懂自己哪里比不上那个妖孽。明明是妖,还总要装出一副人的样子勾引别人,不觉得很贱吗?”

    抱琴惊诧道:“小姐,你以前从不会说这种话呀!确实整个扬州再找不出第二个能比得上佐公子的,可也不用为了他把自己变成另一副样子呀!”

    “我姚闻初从小到大都用最好的东西,凭什么夫君要退而求其次?抱琴,你我一同长大,”姚闻初转过来看抱琴,已是眼泛泪花,“我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抱琴只得低下头,叹一口气。

    -

    “小姨,”皎皎狠推了月玘一把,“别睡了,山雨已经走了!”

    此时天边刚泛起白光,星辰还未退去,地上一片混黑,只有路过的梆子声,悠远绵长,一下下远去。

    月玘和皎皎从家中出来,悄悄跟在山雨后面,看她拐了一个有一个的弯。

    之前去城隍庙,山雨显然受了刺激,变得一言不发,还总是单独行动。赵志冲正在养伤,月玘和皎皎就打算先看看她每天都在做什么。

    最近这些天,山雨总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两个人跟着她走一阵,拐进一条小巷,见她往左去了,刚要上前,竟发现她又折返回来,进了右边巷口。

    皎皎道:“山雨还是很迷糊,自己管辖的城镇,连格局都记不清。”

    便调转方向往右,继续跟踪,直到出了巷子。

    山雨忽然停下,站在原地不动了。

    皎皎奇道:“难道她发现咱们了?”正要上前。

    “慢着。”月玘拦下她,捡了一粒石子,向山雨后背打去。

    这一击力道不轻,山雨向前一个趔趄,却并没有回头。

    皎皎不解道:“你干什么?”

    本以为那是假山雨,但是竟然这样也没有回应,月玘也有些奇怪,“山雨,你在这里做什么?”

    两人一同上前。

    靠得更近,山雨忽然幻化成一团浓烟,席卷而来。

    月玘凝出一小块灵力,皎皎用拇指弹出一截剑身格挡,却仍是被这浓烟裹挟的戾气逼着向后倒退几步。

    什么也看不清。

    一声怪异的吼叫响起在月玘头顶,浓雾幻化成巨大的尖爪,从月玘头顶齐齐刺下。

    月玘分离抵挡,只感觉自己要被挤扁了,忽听到身旁一声闷哼,皎皎的右肩没受到灵力保护,被尖爪深深刺入,顿时一片嫣红弥漫。

    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唇色发白。

    月玘火气上涌,催动妖丹,将这爪子顶回去,身后一声响,皎皎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剑落在她旁边。

    “皎皎,挺住,待我杀了这东西!”

    这团浓烟明显是冲着她来的,皎皎只是顺带,月玘很快就把它引向了别处。

    还没过几招,一颗宝珠不知从何处飘过来,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将浓烟的力气一缕缕精华干净。

    浓烟顿时暴起,释放出更多戾气,想要毁掉宝珠,却像是撞在了棉花上,每多释放出一些,宝珠就多净化一些。

    这浓烟本来就是靠着戾气攻击的,没了戾气,也就没了杀伤力。很快它就意识到不是这宝珠的对手,想要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月玘认得这宝珠,扭头一看,果然在晨雾中看见了那个超然出尘的身影。

    葛布袈裟被风吹动,仿佛也融进了雾气当中,缥缈如幻。

    当真是留在凡间渡厄的。月玘心中暗讽。

    “多罗,去看看那位小施主。”莲衡道。

    “是。”多罗三两步进了小巷。

    皎皎捂着肩,运气疗伤,她身上的血窟窿出血太多,眼前一片雪花飘扬,见到多罗,以为是那妖怪折返了,忙出一掌。

    多罗侧身躲过,震惊道:“小僧是来救你的!”

    皎皎听出那是多罗的声音,更加生气,伸手就去摸索自己的剑,“那我就连你一起解决!”

    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剑。

    “哼,恩将仇报。你以为小僧想救你?还不是师尊说的话,小僧不能不听?”多罗鼓着腮帮子,心想不如再多等等,反正师尊让他救人,也没说要立刻马上。

    还是要先把剑挪远一点,免得被她伤到。

    拿起皎皎的剑,却发现那雪白剑柄中央镶嵌着一块青紫色的东西。

    竟是他的鳞片!

    她怎么会有他的鳞片?

    也对,定是那位名叫月玘的妖女给她的。可为何,会被她镶嵌在随身的佩剑上?

    想不明白。

    多罗回头见她那副憔悴的样子,没忍心,蹲下身扶住皎皎没受伤的那边肩,温声道:“你先别动了,我替你疗伤,之后再打,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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