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李昇说要迎娶喻儿,已经过了三天。这三天宋筝未再见过李昇。

    从其他丫鬟口中得知李昇已经上宋家提亲纳采,要迎娶宋家二小姐。

    太子自成亲便未与太子妃同住,刚完婚便要娶新妃,新妃还是太子妃的妹妹,这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不出一日便已传得全长平皆知,堂堂宋家大小姐,当朝太子妃,彻底变成了一个笑话。

    宋筝对这些流言蜚语根本不在乎,只是担心若这些话落到爹娘耳中,怕是会惹得他们担心,又加之太子向喻儿求亲,他们只怕是更摸不着头脑了。

    东宫上上下下的奴仆虽对这位性子温良却不受宠的太子妃心生几分怜悯之意,但对太子妃交代的事情显然不怎么上心,对太子妃也不怎么热络。

    筝儿倒是无所谓,毕竟大大小小的事务有双喜在身边照料着就够了。但双喜哪能看着自家小姐受这口气!以前在宋府,小姐是夫人唯一的女儿,自小便备受宠爱,结果嫁进这东宫竟然要受这种气,连带着自己在东宫其他下人间也融入不进去。

    “太子妃,这些丫鬟侍卫们也太市侩了,这侧妃还没进门,他们就一副巴不得跟您撇清关系的嘴脸,我可真是为您气不过!”双喜帮宋筝挑着从宋家带来的花种子,不满地喃喃道。

    “这也怪不得他们,太子妃不受宠,太子一心全在迎娶侧妃上,这万一站错了队,侧妃进门后刁难他们,我也无法为他们撑腰呀。”宋筝瞧着双喜这副模样,心里好笑。

    “您倒是为他们考虑得好,他们又不感激您。还有这二小姐也是,竟来这一出李代桃僵!老爷夫人对她那么好,她一外面捡回来的居然还想与您——”

    “双喜!”宋筝厉声打断,“休要多言!这里是东宫,隔墙有耳,不可胡说!”

    双喜自知理亏,撇了撇嘴:“是。”

    “可是太子妃,您不是喜欢太子殿下吗?怎么看起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啊。”双喜知道自家小姐向来不拘小节,但也没想到她能心这么大,妹妹都要借着自己的身份嫁给心仪之人了,她居然还在摘花籽准备来年种到东宫!

    听到“喜欢”二字,宋筝愣了愣神,但很快又换回了轻快的神情:“既然他连到底谁是怀儿都认不清,那他对怀儿的爱也不过如此,我何必要为这样一个人影响自己的心情呢?与其伤春悲秋的,倒不如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些。日后他若能认出我,他便还是我的阿昇,若认不出来,他也答应回还我自由,不管怎么看,我都不亏呀。”

    正说着,宋筝见李昇慢步走来,圆领广袖长袍,束发,眉眼凌冽——与当年在宋府养病的温润如玉二皇子判若两人。

    李昇没进门,只是停在门口,命令似的口吻说道:“喻儿明日过门,按仪式需向你敬茶,你准备一下。别让喻儿难堪。”

    宋筝讽刺一笑——他为宋喻考虑得倒是周全,竟连正妃会给侧妃下马威都能想到。

    你这么爱怀儿,怎么连她人都能认错呢?

    “知道了。”宋筝淡淡地回了一句,便也不再看他,继续挑起了种子。

    李昇似是还有话要说,但宋筝也不正眼瞧他,李昇自讨了没趣,这才甩了甩衣袖自行离开了。

    李昇走后,宋筝自嘲地笑了笑,双手握地紧了些: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不亏,但是面对心爱的人为其他女人对自己冷语相待,怎么可能做到内心毫无波澜呢?只是宋筝不愿意表现得自己比他更在意罢了。

    自己自小便从不需要放低身段去求得些什么,爱自然也是。既然你李昇认不出我,那我也不能陷在这段感情中。

    不过这件事也让宋筝看到了自己喜欢的那个二皇子的另一面。宋筝以为皇子大多性格阴沉,工于心计,但初见时李昇一袭白衣,身形修长,剑眉薄唇,是那般翩翩公子气,宋筝便以为二皇子不一样。可如今——她发现李昇的温柔只在宋家,只对怀儿显露,回到皇宫,他也是那个冷漠疏离的皇室子弟,只有谈及爱人时会有一丝温情。

    侧妃入门比起迎娶太子妃还是低调些,但李昇已经尽可能给了宋喻最风光体面的仪式——这下倒是坐实了太子不爱正妃爱侧妃的传言了。

    宋喻身穿粉红嫁衣,细眉吊梢眼。给宋筝敬茶时,动作小心翼翼的,眼神躲躲闪闪,怎么也不正眼看宋筝——毕竟心里有鬼。

    “姐姐请用茶。”

    宋筝愣住——宋喻的声音与自己不说十分,也起码有八分的相像,难怪李昇听不出来。

    竟然连自己的声音都要学,宋喻究竟想干什么?她原来这么喜欢李昇吗?那自己当初同她讲了那么多自己与李昇相处的事情都算什么?

    宋筝越想越气恼,迟迟没接过宋喻举过头顶的茶。直到看到李昇瞪着自己的目光,才自嘲着接过:“你我本就是姐妹,既共入东宫,以后也就有了个照应。”

    “姐姐说的是。”宋喻仍低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宋喻在宋家也一直是这般模样,宋筝心疼妹妹吃过很多苦,还经常想用自己的开朗感染妹妹,谁能想到她却连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声音都要模仿了去呢?

    宋筝手指紧紧地扣着茶杯杯壁——她体会到了自小从未感受过的,被背叛的滋味。

    自从侧妃入门,太子白日上朝,晚上便去侧妃那儿用晚膳,有时候哪道菜做得合了侧妃胃口,房里的丫鬟连带着做菜的厨子一起领赏,下人们也都对侧妃格外奉承,日日在跟前侧妃长侧妃短的,好不热闹。相比之下,太子妃屋内就冷清多了,就宋筝双喜和几个宋府带来的丫头在走动,连麻雀似乎都不愿在太子妃屋前多待。不过宋筝平日里读书写字,也自得清闲。只是——她一直等着宋喻能主动找自己,给自己一个解释。

    正这样想着,张妈来报,说是有客人要见自己。

    见自己?难道是阿爹阿娘来看望自己了?宋筝赶紧放下书卷,跑向会客室。

    来人虽不是阿爹阿娘,但也让宋筝欣喜万分——“阿棣!”

    小弟宋棣为崔姨娘所生,只可惜崔姨娘生宋棣时难产,没救回来,当时宋筝已是懂事的年纪,宋筝心疼弟弟一出生便没了阿娘疼爱,对阿棣也是极尽长姐之责。

    在宋筝的记忆中,阿棣一直是那个自己的小跟屁虫:跟自己一同爬树、一同溜出府……一同挨骂。阿棣十五岁那年,通过了宫中的侍卫选拔,进宫进行训练,宋筝便未再见过阿棣,只偶尔从书信中得知弟弟又升官了。

    今日一见,阿棣哪还是当年那个小屁孩:身姿挺拔,剑眉星目,俨然一副少年英雄气。

    “阿姐!”宋棣一见着宋筝,便起身露出爽朗的笑容“多年未见,阿姐依旧这么漂亮!”

    宋筝扑哧一笑:“你这张嘴倒是依旧这么甜!”宋筝拍了拍宋棣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以前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如今已比自己高了一个脑袋。宋筝语气颇有些自豪地说:“你这是当上带刀侍卫了,向阿姐报喜来了?”

    宋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这是听说阿姐当上了太子妃,想来看看阿姐!”宋棣顿了顿,神情一变,“还有宋喻…… ”

    宋筝听宋棣提起喻儿,想是他从外边儿听到了些闲话,只能眼神躲闪,语气低了低:“这中间的事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就不再提了。倒是你,快与我讲讲你这些年在宫中的见闻呢?自从你进宫了,我们可是日日想你呢!”

    “还有……你现在身处宫中,不似在家中那般无拘束,;理应叫喻儿阿姐……”

    宋棣进宫参加侍卫选拔那年先太子还未病逝,自己与李昇也还未相识,所以之后发生的事宋棣一概不知,不让他知道也好。

    当年父亲将喻儿买回来后怕遭外人非议,被其他人瞧不起,便对外宣称喻儿是崔姨娘所生,以前因为身体不好才一直没对外介绍过。

    但宋棣却觉得这是对自己死去的阿娘的不尊重,所以一直不喜欢宋喻,也从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姐姐。

    宋棣见筝儿不愿提及自己的事,便也不再多问。外面的那些传闻宋棣一句都不信,他只相信阿姐说的,既然阿姐不想说,那他就不想听。但他仍是不愿意叫宋喻阿姐的,自己只有筝儿一个阿姐。

    “侍卫选拔和训练可严格了,还好小时候我经常和阿姐爬树,还算有点体力,不然………”

    宋棣就这样分享着自己这些年的宫中生活。他讲到自己受到了皇上的不少关照,也学到了许多,现在已经是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带刀侍卫了。宋棣讲到自己带刀杀敌,保卫宫中安全时,神采奕奕。

    宋筝想起来宋棣是因为不想一直活在宋家的庇护下,想像大哥那样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儿,这才进了宫。没想到宋棣也因此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向,宋筝真心为他感到高兴。

    可是宋筝又突然有些迷惘惆怅了起来——阿兄宋诠继承了父亲西北节度使的职务,常年戍守在边疆,虽条件艰苦,但守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阿兄有自己生活的方向;如今就连比自己更小的阿棣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可是自己呢?

    宋筝不知道。女子好像只能嫁人,嫁一个家底殷实、品行端正的男子好像是女子能为自己的生活选择的最好的出路。

    可是宋筝不想过这样的生活。自己小时候随阿爹在边疆待过几年,在西北,宋筝也可以骑马射箭,不受约束;可是回到中原后,自己能做的就只剩纺织刺绣——一个女子好像一出生就能看到未来。

    宋筝突然有些害怕:她怕若是自己一直待在东宫中,最后也会变得像那些深宫中的娘娘们一样——一辈子期盼着男子的一点怜爱。这不是宋筝想要的生活。

    “阿棣,你教我骑马射箭好不好?”宋筝拉住宋棣的肩膀,像是拉住了自己能抓住的一点变数。

    宋棣虽知道自己的阿姐自小便思维跳脱,但似乎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不着调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欸?”

    宋筝点了点头以示自己不是在开玩笑,眨了眨漂亮的杏仁眼,似是请求;“好不好嘛阿棣!你小时候我不也是天天带着你玩嘛……”

    “可是……这是在宫中啊!况且训练场一向只有男子能进,阿姐你……”

    宋筝手托着脸,似是在思考,“有了!”宋筝笑道,“你帮我搞套侍卫服,我女扮男装不就行了,以前我带你溜出府不就经常这么干嘛。太子又不来我这,我偷跑出去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见阿棣仍在犹豫,宋筝只能使出杀手锏,“阿姐不想一直被困在东宫里!再说宫里的事儿都是李昇一手操办着,阿姐也是闲得发慌嘛!”宋筝嘟了嘟嘴,晃了晃宋棣的胳膊,继续眨巴着小鹿眼。

    宋棣一向对这样的姐姐毫无招架之力,以前也因为宋筝扮出这么一副可怜又可爱的表情,帮阿姐背了不少锅,多挨了不少骂。

    “好好好,我知道了!”宋棣只能投降:“我过几日会带着侍卫服再来找你!”宋棣无奈叹气,伸出手指将筝儿嘟起的嘴弯成微笑状。

    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学骑马射箭呢?宋筝此时还不知道,只是觉得自己该主动做些什么,而不是等着一个不知道是否值得的男人想起自己,不是被动地将自己困在一方宅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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