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赵逢君是这样教自己徒弟的:

    这人呐,不是自己擅长的领域还是别瞎蹦跶,一不留心就得赔个底儿掉。

    小徒弟睁着懵懂的眼睛:“师父,除了师公,还有你不擅长的?”

    赵逢君:……“滚滚滚!”

    这小兔崽子说话多冒昧呐,少说得让她短寿三年。

    1.

    赵逢君还记得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廿九夜,她已经在伏龙庄外埋伏一天两夜了。

    这段时间里,她其实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潜进去,但是她没有妄动。她需要的,是一击必杀。哦不对,一击必偷。

    她是个和平主义者,没事不爱干那种打打杀杀的事,不文明没素质。何况待着没事,来这种江湖上有点名望、但又很少听见八卦的神秘地方来杀人?她只是蠢,又不是活腻了。

    虽然来偷东西好像也没好哪去。

    但是赵逢君没办法。七年了,怀玉叔叔花了无数心思,多少珍贵的草药不要钱一样地灌下去,师父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差,这一两年来,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纵然大名鼎鼎的赤焰刀赵辉曾经是一代豪侠,也架不住毒入肺腑对身体的损耗。

    师父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一个月前,她趁着难得的清醒把自己和师妹惜君叫到病床前,珍而重之地把两个孩子托付给了江怀玉,那个给自己治了七年病的大夫。

    江怀玉拒绝了,逢君惜君姐妹也拒绝了。惜君甚至哇哇哭着说,要是师父不要她了,她就还去当小乞丐,没有师父她也不要别人。

    那时候赵逢君捏着袖子里的信,居然还在不着边际地想:师父为啥老说惜君是个憨的,明明惜君比自己会说话多了,她现在就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想哭。

    师父好像看出了什么,问:“还在想雪清草的事?”

    雪清草是师父所中奇毒的最关键的一味解药,自从听说这味药可解毒,赵逢君就开始去江湖上闯荡,非要把解药找到不可。连江湖有名的神医怀玉叔叔都找不到,她一个小孩子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看她执念深重,大人们便由她去罢了。

    见赵逢君不答话,师父无奈叹气:“莫说那药本就难得,人家得了自然有人家的用处,哪里还能把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匀出来给你?乖啦,都是天命,命里无时莫强求。”

    怀玉叔叔暗恋师父好多年,疑心最后一句话是刺自己,又伤心又生气,跑了。

    赵逢君袖子里的信其实就写着雪清草的下落——伏龙庄得到了一支。

    她也知道师父说得对,但还是不信邪,托人辗转找到伏龙庄去问,果然应了师父的话,那边不卖,说是自用。

    她把这事和一个与伏龙庄有些关系的朋友说了,他评价:“要我说你干脆去偷回来得了。”

    赵逢君把他打了一顿。

    但师父又昏迷了,这次一连三天都没醒。怀玉叔叔说,如果师父再醒不过来,被内息撑着的那一点点生机就要彻底断了。

    当天晚上,赵逢君留书一封,请怀玉叔叔吊着师父的生机,自己十日后必带雪清草回来,然后偷偷离开了家。

    2.

    高阳,就是那个和伏龙庄有些关系的朋友,听说赵逢君真的要去偷雪清草,立马就炸了:

    “你真去???那你千万记得死远点,吾不忍见也。”一边说还一边贱兮兮地捂眼睛。

    赵逢君觉得他真是……就没有一顿打是白挨的。

    “滚滚滚,老娘轻功独步天下,你就等着老娘一偷成名天下知吧,到时候江湖贺号‘绝世神偷’,谁见了不得拱手道一句‘久仰’。”

    高阳对她小小年纪一口一个老娘见怪不怪,专心致志拿捏她话里的错处:“还一偷成名天下知,你可拉倒吧,一个做贼的,过得那是见不得光的日子,天下闻名那天你这辈子就算到头喽~嘿嘿嘿,倒是挺对的起你的未来贺号。”

    赵逢君没懂:“什么?”

    “‘绝世’神偷啊,一辈子都交代了,可不是把这一世都绝了么。”

    赵逢君打了他一顿。临战称谶,扰乱军心,罪该万死。看在他带来伏龙庄地图的份上,且寄他项上人头。

    高阳大呼冤枉:“我这明明就是在说你能偷成功啊!不都到绝世神偷那一段了么!”

    赵逢君觉得他吱哇乱叫的好烦,影响自己思路,又揍了他一顿。

    大概是今天有一顿额外的打,高阳舒坦了,揉着熊猫眼过来给赵逢君解释地图和伏龙庄的布防。

    赵逢君直嘬牙花子:“小子你不对劲儿啊,了解这么清楚?你有事瞒着我吧?”

    高阳面色一僵,嘟囔:“说好不问以前的……”

    赵逢君挑眉,高阳立马改口:“我是伏龙庄家生的,就在那长大。我爹妈拿伏龙庄当什么宝贝似的,成天逼我学武以后为了伏龙庄这为了伏龙庄那,我才跑的。”

    “哦。”

    见赵逢君不追问,高阳又觉得不得劲起来,硕大的熊猫眼凑过来:“你不问了?没准我其实我是伏龙庄少庄主呢!”

    赵逢君打蚊子一样把他往旁边胡噜。

    “不是你们女侠都这么没有戒心的吗?这样很危险的我给你讲……”

    熊猫眼又从另外一边凑过来,被专心研究地图的女孩子一把捏住了两片嘴皮,呜呜呜地说不出话了。

    赵逢君把地图的每一根线条都记在了心里,这才松手,还顺手在那圆润的脑门上来了个爆栗。

    “第一,就算我我见识浅薄,也知道伏龙庄主姓冯。除非……”她斜睨着高阳,“除非某人现在要告诉我,他给我叫了六年的名字是假名。”

    高阳一激灵,立马做出发誓的手势:“我要是骗你,就让我立刻回家,还被我爹娘逼着娶五房媳妇。”

    还五房媳妇,伏龙庄是什么眼瞎江湖人集中地么,能有那么多姑娘看上他?赵逢君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高阳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第二呢?第二呢?”

    “第二,谁不知道伏龙庄武学大成,伏龙式那是内家拳的武学至宝。我要是伏龙庄主,这辈子不知道造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不着四六的三脚猫,非把这玩意打死重新生一个不可。”

    “矮油~你怎么能这样说呢!太伤人家心了啦!何况我要不是这么个武学奇~才,怎么能给你那么好的英雄救美的机会呢!”

    “你美不美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某人骚破天际,居然能跳粪坑让人家不敢抓,啧。”

    “不是,我说过多少遍了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都六年了你还一直说一直说,有意思吗?”

    “比揍你有意思多了。”

    两个人吵吵嚷嚷,准备作案工具去也。

    3.

    子初一刻,伏龙庄的护卫队交班。

    今天是晦日,本来月光就很不明朗;再加上有点阴天,连星星都很少见了。

    习武之人多少都有些夜视能力,但是大部分也是只能看个轮廓,不是说能摸黑如白;何况也不是谁都能练得到那么到位,所以交班时还是要点上灯的。

    古人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本来到处都黑黢黢的,习惯了其实就还好;一旦点上一盏灯,那周围没有光亮的地方就会显得尤其黑暗,而且人眼会不由自主地去看有亮的地方,如此黑暗处就成了最大的视觉死角。

    赵逢君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无声无息地从树上溜下来,水一样不着痕迹地迅速流到墙角,手指扒住石头缝,轻轻一借力,顺着墙直上,到顶之后略一翻身,人就轻飘飘地落在了围墙之内。

    外面的护卫队正好交接完,即将回去休息的一行人卸了重担,松松垮垮地往回走。走在最后的小少年抱怨:

    “这天气热的,晚上都没点风。有时候觉得有点风过去了吧,啥也没有,做梦呢,嗐。”

    有年长的打趣他:“那你可加小心吧,大晚上就你觉得有点风,谁知道是啥玩意儿,没准是女鬼从你身后过去了呢。”

    几个人哄堂大笑,墙角本就几不可闻的细碎风声彻底被掩盖了踪迹。

    赵逢君沿着墙根快速前进。伏龙庄很大,但其实大部分都属于外围。外围分为三层,最外是防御层,铜墙铁壁,主打就是一个顶格护卫,放进去一只母蚊子护卫队都要挨罚。

    ——当然也因此格外招贼。

    不知道为什么,江湖中人这种生物好像叛逆期格外的长,越危险越作死,越不可为越要为,没有两项极限求生的经历,跟人抱拳底气都不足。铜墙铁壁的伏龙庄,当然就是江湖豪侠作死榜,啊不,江湖豪侠履历榜,的No.1,出门说一句“我闯过伏龙庄”,谁不得敬三分?

    好巧不巧,伏龙庄人也是江湖中人。所以在伏龙庄,这个游戏有另外一套玩法——人人都以能进护卫队为荣,而挨罚次数永远是护卫队成员的不成文考核标准,谁要是一年不挨一次罚,那接下来一年在庄里绝对能横着走,上厕所都会有迷弟迷妹帮你脱裤子。

    一场游戏,双方获益,于是皆大欢喜。

    防御区往里是议事区,演武场、议事堂、学堂之类的训练上工上学办事都在这里;再里面是公库,普通庄户也在这一层,既保障生活私密性,又可以人人皆兵,兼顾公库的保护。

    收集草药的听鹤楼就在公库区,是公库区的核心区域。赵逢君听说的时候还感慨,看人家伏龙庄就是财大气粗,这么难得的宝贝能往公库里面放。这要换了她,高低得挖个地窖然后安排个保镖天天在里面搂着睡。

    高阳笑死。

    不过按照伏龙庄的部署,这地方确实安排得合理且巧妙。核心区域是庄主夫妇的地盘,防卫反倒是最松懈的。只有公库区这块地方,摸进去要过五关斩六将,而且人人都是护卫,不知道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所以她走得很小心,全程贴着墙根。她目前还在防御层,最外围诶,可不能折在这里,说出去太丢人了。

    折也得折公库区吧(一些奇怪的攀比心又增加了)。

    4.

    赵逢君的轻功确实很好,主要就是因为——不是师父教的。那个女人是江湖少见的奇葩,一般认为女性身体素质稍差,更适合练内家功夫,她就非学外功。结果还真学成了。

    她一把大刀是舞得虎虎生风,结果捡了俩孩子一个适合的都没有。赵逢君身体素质委实一般,也就是让练啥练啥,这才算得了师父传承。外家功夫看起来刚猛霸道无脑输出,但也是非常需要技巧的,怎么发力、怎么用力性价比最高,都需要思考和体会,不然使出吃奶的劲儿砸鸡蛋,这功夫是学不成的。赵逢君特别努力但就是练不明白,搞得总受伤;赵惜君是天生神力,本来可称是外功天菜,但这孩子不会控制,真的直接学外家功夫,那除非闭门瞎学不对打,不然对拳的教习老师得来一个捏死一个,光是丧葬费就能让师傅破产。

    师父有俩钱,但也不是这么花的,于是只好先让惜君学内家拳,先学会控制,以后再内外兼修,前途不可限量,还少造杀业,一举两得。

    师父自己就是暴力输出流,学轻功这种巧宗宛如要命,别人上房靠腰力,她靠暴力,得把人家房子踩踏再上去。当然就她那习惯的用力方式,真蹦上去房子也逃不过一个塌,殊途同归了属于是。

    赵逢君的轻功是怀玉叔叔教的。怀玉叔叔是江湖有名的神医,这么厉害这么有名,还能活到这么大,全凭轻功独步天下,见识不好撒腿就跑,只要他藏谁也别想找。

    主打一个保别人命也得保自己命。

    师父中毒以后,赵逢君发疯练功,受了重伤,气得师父直接不教她了。她那时候才十二三岁,不知道自己能为师父做什么,找不到好大夫,现在武也不让练了,她又茫然又害怕。有一天正躲在旮旯里嚎啕大哭,被听说师父中毒不远万里赶来的怀玉叔叔找到。

    问清事情原委后,怀玉叔叔说:“你师父只说不教你了,又没说不让你练旧的。学武确实贪多嚼不烂,你总受伤,就是总想赶进度的缘故,先踏踏实实把以前学的消化了吧,实在想学新的,就来跟叔叔学轻功。”

    怀玉叔叔真的倾囊相授,她自然也是勤勤恳恳地学,到如今八步赶蝉踏水无痕——都不行。

    武功没学明白,轻功也一样没学明白。反正都是凑合能用。惟一的好处是有了怀玉叔叔,她的旧伤好了个七七八八,总算没耽误她长个。师父这才消了气。

    正因为对自己这两下子很有数,赵逢君特别的小心。如果是怀玉叔叔来,估计就是高来高去直接走房顶了,一般人眼力差点,可能大白天都找不见他的身影。她那会儿练不到这个速度急得直哭,怀玉叔叔还安慰她,这就够使了,真要有必要,大不了晚上溜墙根。

    可见这帮江湖老油条预见性都是一流的,难怪能活这么久。

    5.

    伏龙庄叛徒果然靠谱,赵逢君把地图倒背如流,恨不能在心里建个模型,所以虽然是头一次来,但一路过来倒也算顺利,基本有惊无险。

    她躲在一个假山后面,等几个正在商量事的中年人过去,然后侧身溜上了一丈外的一颗大柏树。三五棵柏树的后面是一排进深足有六七间的大房子,这就是伏龙庄的议事厅。

    防御层虽然巡守的人多,但为了御敌之用,这一层墙特别高,视野受限。对于赵逢君这样轻功够扎实的人来说,只要插好空子,躲开巡夜人,问题倒也不大。就是走走停停,不时冲刺,还一直猫着腰,精神又格外紧张,所以特别觉得累。

    要不是听那几个人聊天,现在还不到子正时分,赵逢君还不知道才过去小半个时辰呢。这感觉跟连夜跑隔壁镇子买猪头又赶回来一样。

    而到了二层,考虑到实用性,视野就开阔多了。所以虽然巡守的队伍少了很多,但是走起来反倒更麻烦,对速度的要求更高。赵逢君决定先休息一下,喘口气,顺便观察一下形势。

    赵逢君在这一层计划了七八种走法,把每一种走法的路程、时间、风险都反复推演过了,最后还是没法在议事厅路线和账房路线里做出选择。这两条路上建筑都多,对她这种基础尚可技术不到家的人来说更友好,但高阳说这也是人最多的两条线。山庄庶务很多,基本上白天夜里都有人,还经常会有紧急情况。像高阳这种除了耍赖啥啥都不行的,就觉得走化粪池那条路最保险。

    赵逢君觉得高阳敢拿三脚猫对标自己,属实大不敬,于是又揍了他一顿。

    但是这会儿她算是明白那家伙诚不我欺了,谁家正经山庄大半夜灯火通明跟要娶媳妇似的啊!不过方才那几个人过去的时候,似乎是在谈论鄞川那边一伙马匪,听意思是杀了很多人,当地的镖局来伏龙庄求助。貌似伏龙庄不光会出人去帮忙,还会出钱安顿那边因为保镖或者试图剿匪而受伤或死亡的人。

    业务够广泛的。赵逢君撇撇嘴。还是人多好啊,不像赵辉那个笨蛋,谁来求助都是自己扛把刀出门,忙给人家帮了,毒落自己身上了。

    但问题是,这么一来,账房和议事厅那边估计人都不少了,要不绕路去蓄水池?但是从蓄水池过去到听鹤楼要路过很大一片居民区,这风险度又太高了。

    正在纠结,突然她听到了一点风声。

    赵逢君汗毛都立起来了,本来趴在树枝上的身体一翻,堪堪坠落的时候脚尖勾住树干,身体一旋就换了方向,转向上而去。顺便还凭着本能一拳挥了出去。

    不带拳风,纯试探。

    对方反应也极快,合掌迎了上来。赵逢君只觉得手腕一沉,好像被什么无形的绳子黏黏腻腻地拽住了,拽得她身体都一坠。她连忙变拳为掌,不退反进,掌尖带了三份力度,点向对方胸膛。

    对方微微向后,赵逢君趁机脱离那股黏腻的气劲,再一点树枝窜上了树顶,整个人像一只弓起背的猫,蓄势待发盯着下面。

    对方并未追赶,隐没在树冠之中,许久才传来一道困惑的压低的声音:

    “掌法刚劲,但出手犹豫,没有对敌经验。小子,你不是庄里的人?”

    6.

    赵逢君没说话。

    “鬼鬼祟祟的,看来也不是。”那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小了,却有种诡异的活泼感,他开开心心地说,“冯奎那老小子还跟我吹他伏龙庄像铁桶,结果现在随便一小孩儿都能进来了。小子你不错,有前途,有前途。怎嘛,你也去账房?我跟你说,上回我偷一次之后老小子学精了,大钱都不搁账房了。今儿你幸运遇到我,喊声大爷我带你找钱儿花去。”

    赵逢君:……“不……不用了,谢谢大爷。”弱弱出声。

    “我去。”老爷子虎躯一震,“小丫片啊。”

    赵逢君:……

    “我就说怎么拳法是硬的,脚法那么柔。来丫头,跟大爷坐会儿,大爷给你相相。”

    赵逢君:……“您刚让我叫的是大爷(轻声),又不是大爷(阳平)。”

    “想什么呢,你大爷我是个正经大爷,还待着没事调戏你个小丫片不成?我替我儿子相相,你这丫头不错,我说带你去找钱你也不去,好像也不爱钱。正好我没钱了,没钱给他娶媳妇,找个你这么傻的正合适。”

    赵逢君:……“您下次吃晚饭少点个菜。”

    “那不行,菜少了喝不痛快。”

    “少喝点吧,留着给儿子娶媳妇多好。”

    “老子我不是没给他留啊,上个月倾家荡产买了个没用的玩意,跟我说他喜欢的小姑娘要。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不靠谱的败家玩意,当年就应该打死他,害得我现在酒都没得喝。”大爷挪挪身子,忧伤又寂寥地蹲到了树枝上,看起来简直是个大猴子。

    “这才说明是您亲儿子啊,您这种明知道儿子有心仪的小姑娘还想把我相过去的大爷(阳平),能生出靠谱儿子来才可怕吧。”

    “嘶,你这丫头说话不好听,但怎么好像有点道理。”

    赵逢君心说我拳头讲的更有道理:“而且您看,你们爷俩一脉相承的不靠谱,照您这标准,您儿子能有个人看上就不错了,祖坟青烟也是有数儿的,横不能没完没了地冒,保佑了您就未必还保佑得下您儿子,您还是赶紧拿了钱回去帮儿子追小姑娘吧,好歹偷天一线是个机会。”

    大爷:……“那他还是打光棍吧。”听着就觉得好气呀。

    “那之前倾家荡产的钱就亏了。”赵逢君一边胡说八道,一边隔空丢了一个东西过去,一边轻点树枝向议事厅,“您酒钱我请了,少拿点。”

    大爷一把抄住,才发现是个金牌牌。他目光如炬,黑暗中也看到了上面錾着的几个字:

    落花时节幸逢君。

    7.

    那个金牌牌是师父给的,小时候别的孩子嘲笑她没爹没娘是抱养的,她回家嚎啕大哭,师父就给她打了这么个金牌牌,贱兮兮地让她出去炫耀。

    那些有亲爹妈的看见了特别羡慕,回家去跟父母要,要纯金的,也能錾下七个字的。于是各自收获了爱的教育。计成,师父就带着她挨家听墙根,她听着小朋友嚎得凄惨无比,心有余悸地摸着屁股,觉得亲生不亲生的也没那么重要。

    赵逢君那时候还不知道这玩意是啥,就觉得特别沉。等她终于长到知道金子是什么好玩意的年纪,已经被师父惯得不把黄白之物放在眼里了。非得等师父中毒缠绵病榻以后,她才知道师父给她们的优渥生活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把这块古早的金牌牌顺手带出来的,但她真的希望这个牌牌能保佑自己顺利偷到药。

    事实证明,她这个选择特别蠢,因为大爷一手接牌牌,一手又把她薅了回来。

    赵逢君真的特别想再跟他动回手,但是恰好有几个人急急忙忙跑过,分道扬镳一批去了议事厅,一批去了账房。一闹腾,她就不敢擅动了,错失良机。

    大爷看她气成了□□,笑嘻嘻地凑过来:“今儿他们有大事,议事厅那都是小头领,有两把刷子的。大爷带你走账房那边,那边人都钻钱眼里了,都是习武混子。”

    赵逢君警觉:“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嗐,钱都看不上,看上更好的了呗。”大爷摩挲摩挲金牌牌,心满意足地揣起来,“要么公库,要么就是冯奎那老东西家里。你最好去公库,你这两下子还不错,但是打不过他老婆。”

    啊?赵逢君打了个楞:“我没听说……”

    “江湖上那点一天到晚不好好练武净哔哔叭叭传八卦的知道个啥啊,就聊个热闹。听我的,那婆娘凶的咧。”

    赵逢君茫然点头。反正她确实不去核心。

    “你这金牌牌大爷喜欢得紧,今儿大爷给你帮忙,陪你一段。万一被人发现了,大爷给你挡着,怎么样?”

    赵逢君不解:“那您有啥好处?”明明这大爷好像跟庄主还挺熟的。

    “我高兴啊。”大爷嘿嘿搓手,“我被我儿子祸害了,就喜欢看别人倒霉。你也不用谢我,多拿点好东西就是报答我了,争取让我见他一回笑他一回。”

    赵逢君:……

    她就是觉得偷人东西怪不好意的,才会贿赂另外一个小偷,让他少偷点,求一点心理上的纾解。

    不过反正大爷也不过去,她拿多拿少他也不知道,哄他开心呗。

    “您不会卖了我吧?”

    “哎,哪能呢?”大爷见她同意了,一双等着看好戏的眼睛几乎闪出了荧光,“你要是自己露馅了那我没辙,反正我这儿,绝对不露你一个字,他给仨金牌牌也不行。”

    两个人达成一致,趁着夜色一起窜了出去。

    账房在议事厅西北,跟议事厅大敞怀一溜房子不同,账房是个小院子,再往西两条路连向饭堂和池井。这周围都是花,方圆七八丈一棵超过人腰高的树都没有,主打一个过条狗都能看见。

    赵逢君:……高阳跟大爷都没说这边压根就不是人走的啊!

    大爷一嘬牙花子:“完蛋,冯奎这老东西是防我呢,把这树都砍了。”

    赵逢君:???敢情是您惹来的祸,我就是吃挂落的?

    “要不我还是走议事厅吧。”

    大爷一把薅住她:“别走,议事厅那边也不好走。嗐,不就是人嘛,看你大爷的。”

    赵逢君一愣。她的轻功走的是轻灵一路,主巧、主快。虽然她经师不到学艺不高,但一直比这大爷快那么一点点。但是她突然发现,这大爷爆发时候的动作,她完全躲不开。

    这到底是什么人?

    “看什么,不信你大爷我这点本事?”

    赵逢君牙疼地笑:“没有,比我厉害多了,您伸手我都躲不开。”

    “那是你对敌经验太少,出手恁肉。我要是你师父,非得给你扔狼窝里练练反应不可,白瞎了你的基本功。不会教。”大爷嗤之以鼻。

    “您说我行,说我师父我可翻脸啊。”

    “你师父来也得认这毛病,他真心疼你,就没脸跟我翻。”大爷犹自嘴没把门的,“完事了你要不要跟我走,我那破儿子养废了,瞅你挺好,我这身本事都教给你。”

    赵逢君冲他微微一笑,突然窜离矮墙,大喊一声:“有贼!!!”

    大爷:……

    好孩子。

    8.

    虽然被摆了一道,但大爷还是信守承诺,随着那一声警报身形暴涨,直接奔着账房而去。此时账房人不多,但也都是练家子,一时间分工明确,一部分人出来抵挡,一个人敲锣示警,另外剩下两三个原地不动,守住了账册。

    大爷一拧身躲过掌风,笑道:“冯奎这老东西玩儿不起啊,把我树都砍了,我咋来偷钱?”

    众人无语,有人告饶:“您和庄主的恩怨你们自己清,能不能别老折腾我们来玩啊?”

    “那不能。”大爷说着已经窜进房里,伸头一看,“哦嚯,钱箱子,来着了。”

    此时巡逻的人也赶了过来,小院一时乱乱哄哄。

    赵逢君撤下黑巾黑帕,一身黑色短打衣衫在人群里毫不违和。她装作和大家一起共同御敌,实际偷偷往北往北再往北,最后悄悄缀出人群,撒丫子往北冲。

    就在这时,她后心一凉,几乎是本能地,她拧腰左扑,沿着石子小路滚出去一丈来源,狼狈地翻身担心跪地,低着头没敢抬起来。

    她现在可没蒙着面巾,虽然这边没有灯火,但按照这位出手的稳准狠,看清楚她还是不费力的。

    “躲得倒快,有点功夫。”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居然是个女人,听起来温温柔柔的让人遍体生寒,“知道把那个老鬼甩出来,也还算聪明。卿本佳人啊孩子。”

    赵逢君不躲了。她很明白,这个人怕是早就盯上她了。

    伏龙庄作为江湖第一神秘大庄,成百上千人总是有的,不可能随便拎出来一个就能认识全庄的人,以至于一眼看出她是混进来的。

    除非……

    赵逢君叹了口气,站起来,随手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庄主夫人。”

    “那老鬼跟你说的?倒是听劝。”庄主夫人本人和声音一样美,温温柔柔的,一身轻纱短打,虽然没有广袖披帛,但是有些人就是气质特殊,哪怕穿虎皮裙脑袋插羽毛也像西王母,披一身草叶子也让人猜山鬼,俗称就是自带神仙之气。

    “我喜欢识时务的孩子。难得出来一回,遇见你也是缘分,正好最近我也高兴,你现在就离开,我不为难你。”

    赵逢君咧嘴一笑:“您是前辈,可能不了解我们这些倒霉的熊孩子,越危险越得作死,越不让干啥越得干啥,图的就是一个面子,以后瘫床上也能跟人吹,我跟伏龙庄庄主夫人跟前,那都没怂过。”

    “哟,这可麻烦了。”庄主夫人为难了,“不听劝死得早啊。”

    “是呢。”赵逢君紧了紧护手,“所以请夫人姐姐多疼疼我,卸卸胳膊腿儿得了,好歹给我留张嘴出去吹牛。”

    夫人笑了:“乖孩子。这样吧,我站这儿不动,你能跟我交手然后闯过去,我就不追你。”

    “那怎么好意思呢。”赵逢君嘴上说着,腰已经很好意思地下压,话音才落,人就冲了出去,闪电般掠到夫人面前。

    夫人只觉得一道罡风扑面而来,小姑娘的粉拳带着龙虎之气,直奔左肩。

    “这功法不适合你。”夫人说着,略微向右侧身,右手剑指向赵逢君手腕上一压。

    赵逢君就觉得手腕一沉,心里大骂这些牛逼轰轰的老油条,就喜欢这样四两拨千斤的对敌招数,大爷来这手,夫人还来这手。这让她很难还手啊!

    不过大爷出招明显更粘一些,沾上就有甩脱不掉的感觉;夫人出手就更利落,气劲锋锐,几成一线,不光能甩脱,就连手都能一起甩出去。

    赵逢君觉得自己的手还有用,所以不敢大意,也不敢借力了,紧急回撤右手的同时,左掌切向夫人肘窝。

    夫人压根不躲,侧肘直接扛了赵逢君一掌。两人棋逢对手,赵逢君借力弹起,一个跟头翻出两步远,捡回了一只手;夫人也挑了挑眉,姿态优雅地揉了揉手肘,赞道:“勤能补拙。”应战不行,但基本功可是真扎实。

    赵逢君的心沉了下去。手肘毕竟是关节,能用关节接她切下的一掌,夫人的硬功夫远在她之上。即便夫人说了不动地方,但她想硬突过去,也是难于上青天。

    她现在还没找到听鹤楼,听高阳说,寅正时分庄里人就要起来练早功了,换句话说她现在只剩下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还得起码预留大半个时辰出去。她必须在一刻钟之内结束战斗。

    硬对不行,她得想想办法。

    9.

    其实制定计划的时候,高阳也没忘给她分析庄里对她威胁比较大的几个人的武功路数,虽然因为他自己就是个三脚猫,赵逢君对其准确性深表怀疑。

    赵逢君当时也问过,这几个高手都打不过了,那如果遇见庄主一家怎么办。高阳思索了一会儿回答:“躺平,没准能死得好看一些。”

    赵逢君:???我就不能选择跪下喊爹吗?谁家好人打不过还非得杠啊?

    高阳目光复杂:“不是你打得过打不过的问题。庄主上个月刚去南海钓珍珠,正常情况下四五个月才能回来;夫人常年闭关不理庶务,少庄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这你都能遇上,说明你已经点儿背到天要亡你了,顺应命运吧。”

    “嗐,那我干脆冒充你们少庄主相好呗,反正他不在家,谁知道我真的假的。”

    高阳嘿嘿一笑:“这倒是可行,不过后果可能就是被全庄人按下。”

    哈?赵逢君傻眼了:“你们这倒霉少庄主什么人性啊?把全庄都得罪遍了?”

    “那倒也不是。主要是他打小就爱往外跑,这都好几年没回家了。你要是说你是他相好,那死马当活马医,也得把你扣下当鱼饵。”

    赵逢君:……“为什么好好的江湖第一神秘大庄,到你嘴里跟没正经人似的?”

    高阳反问:“你不觉得神秘这俩字就不正经吗?谁家正经人一把年纪了还玩神秘啊?”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而且时间也不允许赵逢君把概率这么小的遭遇都想好对策,高阳也知道,所以给她的几个参考全是出现几率比较大的,没把庄里不世出的大佬都给她扒一遍。

    赵逢君心里哀叹,早知道真是阎王让她三更死,她怎么不得把准备工作加一项拜菩萨啊。

    她脑子飞快转动,想起高阳提过的伏龙庄武功谱系的特点:求准、求快,力务成一线,不可漫扫;全身皆可为刃,出招集中一点,不漫不溢,方为精到。独留兵刃之锐,而通体藏锋,敛而不发,务弛少张,是为伏龙。

    刚才对了一招,夫人很明显也是这个路数的。

    此外她还有个机会,就是夫人没大看得起她。

    赵逢君轻轻吐了口气。她来回活动了一下脖子:“漂亮姐姐,您这么厉害,可是让我——有点为难了!”

    她身形猛动,双手合掌拍向夫人前心。夫人一挑眉,不慎满意地提肘格挡,并且坏心地打算干脆直接敲断这丫头一双手好了。

    谁知夫人的手臂才提起来,赵逢君的身形突变,刚猛的劲头一收,脚下一滑向夫人身侧,同时双掌一压,侧翼同时砍向夫人的肩颈和腰眼,下盘还很不老实地伸出一只脚,打算来个蚂蚁绊大象。

    这一套动作全无掌法,架势铺得特别大,但其实完全没什么杀伤力,而且因为出招太多还多方向,只有一只脚支撑,下盘很不稳,基本上就是一戳就能骨碌出去的程度。

    夫人却赞许地一点头:这丫头很会抓重点。她现在目标是过去而不是打赢,速度上没有优势,用架势上广撒网来找自己招式的死角以突围,确实也是个招。就是太小看自己了。

    夫人压根就没把赵逢君的小猫两爪子看在眼里,专注她攻击自己肩颈的右臂,手微微一抬,就捏住了小丫头的手腕,随后三根手指漫不经心地一拧,却突然感觉到一股非同寻常的阻力——

    完蛋,上当了!

    “咔”的一声,赵逢君右臂脱臼。

    而赵逢君借着夫人那一拧,以牺牲一条手臂为代价,愣是把自己一个跟头转到了夫人身后,撒腿就跑。

    夫人也怕把她胳膊直接拽掉了,撒手。

    赵惜君一声不吭,头也不回,生怕夫人反悔了再追上来,所以只听见身后夫人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没听见后面半句:“一共就半拉心眼还全用吃苦受罪上了。”

    10.

    赵逢君作为一个瞎捷豹练习武流派的代表人物,她现在练出来的成绩,全靠师傅们调整动作时揍出来的肌肉记忆,没啥理解。主打一个全是技巧,么得感情。

    但好处是,她对受伤驾轻就熟,带伤跑也完全没有压力。

    冲出账房附近的空白区,她总算找到几棵树藏身。单手窜上去,龇牙咧嘴给自己把胳膊接上。好久没干这事了,手艺还有点生疏。

    歇了小半盏茶时间,让身上的冷汗落了落。除了身后账房还在热闹,别处并没有什么改变。赵惜君知道,夫人这是信守了承诺,没有再派人过来逮她。她也就放下了心。

    同时也觉得这些有钱人脑子都有坑。

    调整好状态,赵逢君再次出发。当时她纠结这两条线路,就是因为这两条线到公库区都不用过住宅区,被发现的风险就低了很多。

    本来挺顺利的,她都看见公库区那一大片高大的房子了。

    结果又被人拦了下来。

    “你跟夫人交过手了是吧,来跟我也过两招。”

    ……赵逢君觉得这比夫人敲锣打鼓让人来逮她还离谱。

    她都气笑了,一指自己带着黑纱面罩的脸:“这位大叔,我是做贼的,您找贼打架,这合适么?”

    大叔一愣:“那你这也太不专业了。”

    赵逢君:???

    大叔开始给她掰手指头,先伸出一根食指:“你进来都不敢上墙,一直溜墙根,慢得像翻了壳的王八,就那么几步路你能跑半个多时辰。真小偷这速度早八百年就被打死了。”

    赵逢君:???这是从一进庄就盯上我了?

    不是,伏龙庄不世出的大佬今天集体出来消食吗?她什么人性啊都赶上俩小概率事件了!

    哦,还是有点人性的,至少这第二个大佬,他不大正常。

    大叔完全没有留意赵逢君的情绪变化,把中指捋直了:“人家跟你搭话,你居然还回话,要不是那老东西心里有数,你这嘁嚓嘁嚓的,早让人逮住了。”

    又把无名指捋直了:“喊‘抓贼’是挺利索的,胆子倒是挺大,但也没看看时间场合,大晚上账房那里能有外人么?你一个生面孔扎不扎眼?”

    赵逢君:……

    家人们,谁懂啊,做贼半路被教训了。

    她讪笑:“叔儿你无名指真直溜啊,我都不行。”

    大叔更怒了,又捋直一根小指:“十个指头都整不利索,你基本功都不行!”

    赵逢君:……哦,敢情这位才是专业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等我伤好了我肯定好好练一下手指头……”

    话没说完,大叔又想起一条,这回把大拇指竖起来了:“你还让自己手受伤了!你知道偷东西的时候保持手的灵活度多重要吗?五个大问题,每个都是致命的,你就是这么做贼的吗?”

    这话说的,哪儿的灵活度都重要啊,打折两条腿直接就跑不了了。但是赵逢君不敢还嘴:“叔儿,我就是跨界来做一下贼,您要求别那么高。我也不是一直要做这种高难度工的,我这么笨,做不来。”

    大叔正色:“那怎么行,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不怕你笨,就怕不努力!”

    嘶……赵逢君牙根疼,怎么还突然奇怪热血起来了。她叹了口气:“叔儿,我这也是事出有因紧急做贼,要不您现场指点下?”

    大叔觉得可行:“那行,你走着。”

    赵逢君:!!!

    不是,他这……她这……

    她欲言又止,手抬起来不知道要打什么手势又放下,最后在极端混乱中放弃了表达。但是总觉得……哪儿不对吧?

    “走啊,愣着干啥?”大叔看她不动,还催上了。

    “不是,您这……别回头连累您啊……”

    “连累我什么?”大叔纳闷,看她的眼神仿若看一个傻子,“进贼了那是护卫队不力,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逢君放弃挣扎了,就这样吧爱咋咋地,反正她起码能如愿折在公库区了。

    11.

    然而大叔居然真是专业的。在他的指点下,赵逢君不用再溜墙根了,不时蹿房越脊,体验了一把飞贼的感觉。公库区面积很大,比防御区还要宽很多,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就到了听鹤楼下面,完全无痛通关。

    赵逢君傻眼了。专业的力量真伟大啊。

    但……现在怎么办?在主人家的指点下到作案地点了,要在主人家的注视下进去作案吗?

    她在那发愣,大叔不乐意了:“上去啊,磨磨唧唧的干啥呢,生怕别人逮不着你?”

    赵逢君清了清嗓子:“我……我有点羞涩……”

    “羞涩啥,你是干活来的,又不是见情郎来的。”大叔完全不理解。

    赵逢君心说见情郎需要羞涩吗?不都是见面就扒衣服的吗?羞涩还怎么扒衣服?

    但是这话她不好意思问,要是能活着回去倒可以问问高阳,那家伙老不正经的,肯定有相好。

    “你这崽,不会都不知道东西在哪吧?”

    赵逢君下意识回答:“五楼。”

    “啊?那你完了,五楼有人。”

    赵逢君眨眨眼,又眨眨眼。隔着好几丈远,就知道有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手吗?那她到底是在多少双眼睛的注视下摸进来的啊!

    她回忆了一下自己畏畏缩缩鬼鬼祟祟的溜墙根、猫腰冲刺、阴暗扭曲爬行,所谓尴尬,不外如是。

    她僵硬地问:“那叔儿啊,你估么着我能打过他不?”

    大叔仿若看个傻子:“我哪知道,我是贼。谁家好贼还打架啊?”

    “不是……”赵逢君气儿都喘不上来了,“您不是找我打架来的?”

    “对啊,但现在不是在教你做贼吗?”大叔觉得这届孩子实在不太行,一些基本概念都得重新教,“哪怕你不能做一行爱一样,但你得专业,做的时候要专一,这叫职业道德。”

    赵逢君:……职业道德我懂,但有些职业它本来就跟道德无关啊!

    算了算了。她僵硬转身,上楼。

    赵逢君上楼时非常小心。大叔很满意她对机关的小心和灵敏,还特意额外指点几招“无痕过机关”小技巧,野路子但好使那种。

    无惊无险地上了五楼,大叔就不管了。赵逢君也没脸让人家帮了这么大忙还送佛送到西,于是心一横,推门而入。

    门一开,就看见一个束发戴冠的剪影。那人微微笑着:“我等你很……”

    然后被赵逢君一拳打断。

    她真是怕了跟这个山庄里的人说话。

    那个人没想到她会直接出手,但似乎不意外地迅速侧身,反手来擒她手腕。

    赵逢君这条胳膊刚脱臼过,不是特别利索,于是被抓住了。她微微吸了口凉气,迅速借力近身,另一只手变掌为爪,直抓向那人脖颈。

    那人本来游刃有余,但是听到赵逢君吸凉气,有点慌乱,一下满了半拍,被捏住了脖子。他顾不得自己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脖子,还在那叫:“慢点慢点,你胳膊是不是受伤了?”

    赵逢君:???什么鬼?

    而且这声音好耳熟啊。

    她甩亮火折子,往那人脸上一照:“高阳?”而且是紫金冠白玉带缂丝华裳的豪华版。

    随即反应过来:“你他爹的耍我?!”

    屋外又来了两个围观的。夫人转头问大爷:“你是不是知道她就是那个姑娘?”

    大爷嘿嘿直笑,拎出金牌牌:“干儿媳妇给我的!也不枉那臭小子拿我宝贝去换雪清草!”

    神偷大叔眼睛一亮:“那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教她偷东西!”

    只有夫人愁云惨淡:“完了,我第一面把人胳膊卸了……”

    大爷&大叔异口同声:“你完了。”

    12.

    “我没耍你!你再晚一天过来,解毒丹就练好了给你师父送过去了!现在应该已经在解毒了!这草药很珍贵很少练我是怕出错才拖了这么久不是故意折腾你的!”高阳抱头鼠窜,一边哀嚎一边解释,恳求赵逢君手下留情。

    师父就是赵逢君的软肋。她一下刹住车,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做太过分,要把到手的药搞没了;但是又恨高阳骗她,分外纠结。

    补全了这两天挨打的份额,高阳心满意足地凑过来:“别生气啦,我也不知道那个突然找过来要买药的是你啊,你要是直接走我这条道我不就给你了么……哎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你是怕我为难嘛,嘿嘿嘿。”

    “你不是赌咒发誓你姓高?”药上找不到毛病,赵逢君开始挑别的理。

    “对啊,我随我娘姓。”

    赵逢君:……

    这么一想,高阳真的是一句假话都没跟她说过:伏龙庄家生的,在庄里长大,父母逼着练功……

    好啊,好得很!

    她还就不信真找不到他的毛病:“你不是说除非你媳妇要救命,否则不回来吗?你现在回来干啥?”

    高阳笑嘻嘻地说:“对呀,我来救我媳妇命了。”

    赵逢君一噎,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告诉我伏龙庄得到的雪清草,其实是你帮我找到的?”

    高阳狗狗点头。

    赵逢君想起,他们认识头一二年,高阳几乎天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她跑,但是后来就经常玩消失。想来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帮忙找药了。

    “你四年前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阳耸耸肩:“这玩意太冷门了,真的不好找。那时候又没有线索,跟你说了也是平白让你伤心。”

    赵逢君点头:“所以你年初突然问我在发什么愁,不是突发好心看我情绪不好关心我,只是有些眉目了,为现在给药做准备。”

    “是不是特别感动?”高阳奓着胆子凑过来一点。

    赵逢君沉默了一会儿:“我以前……不知道。”

    高阳没有插话,看她纠结的表情就知道,她现在一肚子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贴心地等她整理好思绪。

    很久,赵逢君才开口:“我知道这么说显得我很没良心,但是,我觉得我现在就是感激,不是喜欢你。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知道什么叫喜欢。这样对你很不公平。我师父也说过,再大的恩情都不能拿婚姻去还,无以为报以身相许是不对的,那跟买卖人口没有区别。人是无价的。”

    高阳愣了一下:“我自己给你找药,跟你没有关系啊。”他挠了挠头:“好吧,一定要说的话也确实是有目的的。没帮到你之前,我都不敢告诉你我是伏龙庄少主,那时候你要是知道的话,肯定就不理我了吧。现在我帮你找到药了,你总不好意思看见我装不认识。”

    赵逢君一噎。确实。师傅说过,这种有点名望又很神秘的东西水都很深,不是他们这群平民小傻子能掺和的。

    “那你还诳我过来偷药?”

    “你自己说过有一天要偷了伏龙庄库房都揣自己兜里的啊!”高阳大呼冤枉,“而且那会儿制药正在关键期,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你急火攻心看起来又像是随时要去给你师父殉葬的样子,我只能用这招先拖住你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偷伏龙庄库房?赵逢君本能地回嘴,话说一半就想起来,刚知道这家伙是伏龙庄出来的时候,自己确实有可能说这个。

    不是,谁家正经人把十三四岁时候吹牛皮的玩笑话记这么久还当真啊?

    哦不对,她也把高阳掉粪坑的事念叨了六年。

    这是报复吧!一定是报复吧!

    高阳还在那里絮絮叨叨:“你当我想的啊!让我干爹知道我诳他给我画地图,非得去我爹娘那挑拨离间撺掇他们揍我不可……这回还容易了,只要让我娘知道我拿地图给你,你看她不拿大鞭子抽死我……”

    赵逢君本来还觉得他确实用心良苦,自觉受益人没有资格发脾气,所以强压下了满心的委屈和怒火;结果听见这家伙还有脸喊冤,瞬间把理智掀飞了,去他爹的冷静:“你还有脸说!我就说明明老一辈都是半隐退,怎么我今儿来就一路遇见俩,连传说中常年闭关的你娘都出现了。你这是把你家长辈都找回来,给我一个难忘的做贼初体验?”

    “我没……”高阳话说一半,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还不是俩长辈,是仨。两个男人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只有仙仙的女人依旧端庄自持神仙姿态,清灵柔和的目光越过高阳,对里面的赵逢君说:“好孩子,你打了他,就不能再生我气了昂~”

    13.

    赵逢君回家的时候,师父已经醒了。一见她回来,先指挥怀玉叔叔把她捆上了。

    赵逢君:???

    师父气得浑身哆嗦:“我素日怎么教你的?自珍自重自爱,你倒好,卖身换药!天底下有什么东西比你自己更重要吗?啊?”

    赵逢君觉得不对劲,再看看眉头紧锁的怀玉叔叔,抽抽搭搭的惜君——这误会好像大了。

    她弱弱地辩解:“真……真相?”

    “你还敢顶嘴!”赵辉气得又是一阵呛咳。知道的时候药已经进了肚子,要不是自知这条命没有一支雪清草值钱,她差点把肠子都挖出来还给人家。

    “不是,师父你听我狡辩,啊呸,解释!不是师父你别哭啊……师父!师父!我真没有!……要不你先让怀玉叔叔放我下来,我胳膊刚掉过这么捆着很难受……”

    在苦肉计的强大攻势下,赵逢君终于有了一个抗辩的机会,并且详细说了始末。

    赵辉在听说她没有同意高阳之后,这才缓了脸色:“他救的是师父,这恩情理当师父去还。不管你以后与不与他在一起,都跟这件事无关,懂吗?”

    赵逢君用力点头:“懂,能白嫖就不付费,没有代价就相当于赚了。所以不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果,就得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辉看她那不着调的样子,狠狠给了她一个爆栗:“以前老担心你用力过猛过刚易折,现在怎么突然这么不着调了?跟谁学的?”

    赵逢君看着师父那“让我知道我非碾碎他200块骨头留下一张嘴好认错”的表情,觉得为了高阳的人身安全着想,还是不把他供出来的好。

    她也是突然发现,认识高阳这六年,对她来说并不是风过无痕的。他似乎无意间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长辈没有预想到的模样——哪怕只是表面上。

    她想,她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那大概……也是喜欢高阳的吧?至少她并不排斥这种影响,可谁又会排斥一个会让自己变得更好的人呢?

    为什么会这么幸运呢?大概是……上辈子积了德吧!赵逢君窝在师父怀里,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14.

    与此同时,高阳正在受家法。

    高岚一鞭子抽在他身上:“跟爱人耍心眼,我真是白教你了!这一套一套,玩儿得真漂亮啊。”越说越气,忍不住又是一鞭子,高阳后背上立马又肿起来一条长长的紫黑血印。

    干爹司马枫在旁边劝:“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你这样是打不死人的。这玩意儿长本事了,连咱们几个老东西都算计,你这么打对他来说跟挠痒痒有啥区别,这不是罪不当罚么。老冯这会儿肯定得了信儿,估计正往回赶呢,还是等他回来你们俩一起内外功混合揍吧。”

    好干爹,为了拱火都会说成语了,果然娘是亲的,干爹也是亲的。高阳满头冷汗,有气无力地摊在供桌上,全身上下就剩下嘴还硬:“娘,你打死我这事儿我也不后悔。错过她我才会后悔。”

    “我是说不让你追求她吗?堂堂正正追求我会管你吗?一眼看不住你就给我搞个大的,六年……她那会儿才13岁!你……”气不过,又是一鞭子。

    “这样稳妥啊娘,等她长大了我再追,万一追不上怎么办?而且我那会儿也才15,又不是25,你不能厚此薄彼因人而异啊!”

    “15岁就有了这等心思和心机才可恨!”

    高阳这混球从小就心眼子满坑满谷,小时候最大的烦恼就是他聪明不往正地方使文不成武不就,总算糊弄到十四五心野了开始不回家了,还以为是眼不见心不烦,谁知小孩儿静悄悄一定在作妖,不回家是事出有因的——天罗地网以退为进,愣是骗了一姑娘回来!

    六年,还真他爹的有耐心啊!

    那丫头看着机灵,内里轴得要命,一看就是给个棒槌能当针的。真在一起,高阳想哄着她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有心骗她,那必然是滴水不漏卖了她还能指挥着她数钱,毕竟就连伏龙庄这一批半隐退的老东西都组团让他钓了一回。她活着还能护着那孩子一二,死了呢?

    神偷宁知远开口:“你生气也没用,除非你临死把这混球一起带走,不然铁定护不了那丫头一辈子。我看那丫头还不错,咱们几个老东西一人传授她两招,以后就算这小子不安分,她本事够,一力破十会,也吃不了亏去。”

    高岚叹气:“我们伏龙庄一向不管各人传承,就是担心涉及到这种事,以后麻烦没完没了。咱们走到今天不容易,断没有为这个孽障破例的道理。”

    宁知远:“人事有代谢,何况伏龙庄早就长成能招风的大树了,该来的都会来,又不是你们千防万防就能防得住的。都是混江湖几十年的人了,心里都有数,不用你们操这个心。”

    司马枫:“嗐,不服就干呗,真被几个小东西耍了,也是我们老的经师不到学艺不高,但本事不能从我们这儿断档。这人呐,老了老了总有点香火执念嘛,好么央儿的谁想当没净身的太监。”

    高岚无可奈何,扔了鞭子:“走吧,咱们合计合计这事。”

    几个不靠谱的大人嘀嘀咕咕地往外走,把一个打到半残的重伤号扔在那里,谁都没多给个眼神。

    所以也没人看到,高阳趴在桌子上,偷偷笑了:计划通。

    高岚临出门时,眼角余光看到儿子嘴角那不值钱的笑容,嘴角微抽。

    啧,就知道。

    生了这么个倒霉孩子还能怎么样呢?顺着他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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