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快抵达大将军府,宁徽跳下马车,奴仆们抬来担架将谢惊弦移进府门,提前请好的大夫已经候在府中。

    宁徽大步走进府门,让人把谢惊弦抬回他的屋子,自己则先回自己小院里。

    府里的管家、仆妇跟上她,宁徽停步回头,看到连大夫都跟在后边,疑惑道:“你们跟着我做什么?我又没受伤。”

    陈管家仔仔细细地打量一圈宁徽,喜道:“小姐,您没受伤啊?”

    宁徽扶额:“对,陈伯,快带大夫去给谢惊弦治腿,他腿伤了。”

    这回换陈管家百思不得其解,愕然道:“表公子?”

    宁徽点头:“对啊,受伤的是他。”

    陈管家仿佛听见一个惊天骇闻,连退两步,睁大眼睛上上下下端详她一遍,确认道:“您是咱家小姐吗?”

    宁徽哭笑不得,上前按住陈管家的肩膀,使劲摇了摇他的老身板,大声道:“我是宁徽!”

    陈管家哎哎呀呀地叫了几声,扶着老腰连声道:“老陈我知道了,我马上去办,马上去办。”

    陈管家立马领着大夫赶去谢惊弦的小院。

    宁徽觉得有些头疼,前世因为谢惊弦的流言,她的确很不待见他,从来没有给他过什么好脸色,如今突然转变,连陈伯都觉得不可思议。

    宁徽甩了甩头,快步走回自己房间,换了一身松快衣服,拿起木盒里放着的膏药出了门。

    谢惊弦躺在床上,大夫将他右腿伤口周围的污泥、碎石一一清理,又消过毒,对着这大张的伤口面露难色。

    宁徽走进谢惊弦房内,先看见他惨白的脸色,再看见狰狞的腿伤,她走上去问道:“大夫,他怎样?”

    谢惊弦在刚刚的清创过程中疼得牙关紧闭,倏地听见宁徽声音竟然有些恍惚。

    大夫起身道:“小姐,恕我直言,表公子这个伤恐怕不易好。”

    宁徽皱眉道:“您再看看,怎么会不好呢?”

    大夫抚一抚长须:“这是伤到骨头了,寻常大夫是没本事治的。”

    宁徽思忖片刻,眼睛一亮:“哎,那是不是名医就可以治好的?”

    大夫沉吟须臾,道:“恐怕只有一位大夫有这样的本领了。”

    宁徽用两辈子的记忆一想:“宋端明?”

    大夫见她称呼此人时如此轻快,以为二人交情颇深,便贺道:“正是,小姐若能请来宋大夫,或有一线转机。”

    可惜宁徽只是听过此人名号,上辈子都未曾与他有过什么深交,何况今朝呢?但她还是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大夫正要告退,宁徽忙喊住他,道:“哎,大夫,给他开点止痛的药吧,伤口这样深,会疼得睡不着觉的。”

    宁徽扭头看向谢惊弦,两人目光不期而遇,谢惊弦先转开了眼神。

    大夫呵呵一笑:“老夫这点事还是能做到的。”

    陈管家带大夫下去写药方,留下两个婢女在门外守候,屋内则只有宁徽和谢惊弦。

    房内静谧非常,宁徽四处张望,发觉谢惊弦的卧房非常空寂,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唯一的东西是窗边书桌上一副笔墨和几册书。

    谢惊弦支起上半身,发丝垂落在肩头,目光投向宁徽的背影:“小姐,您不必为我-操劳,我的腿没关系的。”

    宁徽回过头来,走到他床边说道:“怎么会没关系?治不好的话你这腿会落下病症的。”

    谢惊弦坐在床榻上,神色沉静,半垂的眼睑掩盖大半情绪。

    “不要紧。”他淡淡道。

    宁徽不喜欢这种丧气话,上前按住他肩头,低头纠正他的言辞:“很要紧。”

    宁徽推他躺下去,弯腰凝视他的脸,目光直切,毫不掩饰。谢惊弦耳廓不由发红,眼神躲闪,表情惊愕又迷茫。

    但宁徽其实是在看他眼睛。

    谢惊弦的眼睛很漂亮,浓黑的瞳孔浸润幽蓝,流光溢彩,如同某种珍稀的宝石。

    他还真有外族人的血脉。

    难道真的像爹爹说的那样,谢惊弦是姑姑在北疆打仗时,与一位普通牧民所生的孩子?

    宁徽心下猜疑,随即直起身体坐到床边椅子上,伸手想要倒杯水喝,却发现茶壶空空如也,她正想叫人送茶来,一个婆子便端着热茶走进来了。

    婆子挤出笑意:“小姐,小厮们以为小姐和表公子要晚上才回来,没来得及烧水,请小姐见谅。”

    这是谢惊弦小院的管事婆婆,专门负责谢惊弦的生活起居。

    宁徽不置可否,任由婆子奉茶给她:“小姐请。”

    宁徽接过茶,揭开茶盖轻轻刮一刮,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房屋内甚是明晰,她的声音也愈发清楚:“刘妈妈,今日本小姐谅你辛苦,这茶我就接下了,下次再有这种事,我定不轻饶。”

    刘妈妈吓得一抖,赔笑道:“是,是,小姐的话,老婆子铭记在心,其他人也一定牢牢记着!”

    宁徽不紧不慢地笑道:“记得就好。”

    宁徽的父亲常年驻守边关,不常回家,母亲又在她十一岁时过了世,后来府中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她管理。

    早些年,府中的一些仆妇、小厮以为宁徽年纪小不懂事,偷偷拿走府库里的东西出去卖,她起先不愿因为这点事情责罚他们,谁知后来有人竟将母亲的陪嫁遗物也倒卖了出去,宁徽气极,老账新账一齐算清,将府中大半下人都遣散。

    而如今谢惊弦房中的光景,不能不让她联想到当年的情形。

    但转念一想,大将军府既是她主持,仆从们必然也是看她脸色行事,她平日里就不待见谢惊弦,仆从们又怎会给他好脸色?

    说不定今日谢惊弦落入陷阱也是有人揣度她的心思而故意为之……

    宁徽思及此,心情格外不悦,站起身来,对谢惊弦说了一声“好好养伤”,就抬脚出门了。

    谢惊弦偏头望向她远去的身影,待她完全消失在自己视野中时,他才回过头,双目看向帐顶,眸光一点点暗下来,直至幽黑。

    -

    宁徽出门直奔宋家医馆。

    岭南宋氏的医术绝伦,秘药无数,人们口传其有“起死人,肉白骨”之能,但听闻宋家人脾气古怪,宋端明更是其中佼佼者,此前皇帝曾征辟其他入太医署,宋端明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连皇帝的面子也不给。

    但好在宋端明心肠不坏,他所开的医馆童叟无欺,遇到贫苦病患更是愿意无偿诊治,授以药物。

    宁徽走进医馆,其中病人不少,五个药童在两面宽大的药柜前跑来跑去,柜上两个少年一个打算盘收钱,一个称重包药,动作麻利,熟稔非常。

    那称重的少年给人递药的时候看到站在一旁的宁徽,快声道:“今日宋大夫不坐诊,只卖药。”

    宁徽讶道:“宋大夫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师父没交代,你下次再来吧。”少年头也不抬地应道。

    怎么这么不巧?谢惊弦的腿耽搁得起吗?

    宁徽正发愁,一个佝偻老人走进堂来,她慢吞吞地走到柜台前,往上面放下一张画像。

    “这个姑娘我见过一次。”

    算钱的少年立马停下手中的活,拍拍手过去,喜悦道:“婆婆当真见过吗?在哪里?”

    佝偻老人说道:“那是三年前了,在城门口,我看见有人拉了一牛车的小姑娘,个个都被绑着手脚,这个姑娘额头上有朵花儿似的胎记,我一下子记住了。”

    宁徽听见“有朵花似的胎记”时,脑海中竟不自觉浮现一个人的面容。

    前世,她身边也有一个女子,额头上有一朵梅花形的胎记。

    算钱的少年听见佝偻老人的话,笑容一滞,喃喃自语道:“三年前啊。”

    他为难地看向称药的少年:“咱要给钱吗?”

    称药的少年二话不说,拿出一包沉甸甸的东西递给佝偻老人:“当然给,师父说了,只要有消息就收下。”

    宁徽闻声,缓缓明白了其中缘由。

    佝偻老人手中所拿的画像是宋端明的寻人启事,只要谁能提供消息,他就给银子作为报答。

    难道说,宋端明今日不在医馆,是按照之前人的指示去寻人了?

    宁徽心生一计,上前按住了桌上画像,道:“两位稍等,让我看看这画像。”

    算钱少年犹疑地看向宁徽,松开了手。

    宁徽拿起画像一看,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约莫八九岁,面容可爱,眼睛圆圆的,煞是可爱。

    这俨然是她故人的幼时模样,梅花胎记如出一辙。

    “敢问这个小姑娘是你师父什么人?”那画像上并未写寻人者与画中人的关系。

    算钱少年:“这不关你的事。”

    宁徽挑挑眉,不怒反笑:“好吧,烦请给我纸笔,我要留一封信给宋大夫。”

    算钱少年古怪地看她一眼:“你要写什么?”

    “这位小姑娘的下落。”宁徽笑道。

    称药少年闻言看向她,犹豫片刻,将纸笔取来递给她。

    宁徽快速写下几列文字,待字迹略干,小心叠好递给少年:“交给你家师父,越快越好,否则,我也不保证宋大夫要找的人还在不在哦。”

    她说得神秘兮兮的,又仿佛胜券在握,算钱少年与称药少年面面相觑,同时露出紧张的神情。

    计策通。

    宁徽很高兴,她相信宋端明不日就会亲自上门来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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