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绵绵,来得快,去得也快。薛成将两人送回林府,并未入内便匆匆告辞。林妙春也未相留,只说日后若有机会必当报恩。

    一进府门,正赶上林显志差人出去寻女。主仆二人挨了林老爷好一顿数落,才在林夫人的柔声劝解下逃回绣楼。

    林妙春的绣楼在林府东侧,清幽小院,距离主院较远,所以今早两人悄悄出府,直至午后才被洒扫的家奴发现。

    一回到闺房中,青禾熟捻地为林妙春更衣梳洗。她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没闲着,言语中满是怨念。

    “小姐真是的,姑爷人这么好,居然对他扯谎,说自己是什么‘林府的婢女’。您分明是他未过门的未婚妻,何不相认,请他入府敬茶,以谢君恩?”

    青禾调笑之言,林妙春听在耳中,并无触动。她轻敲青禾脑袋,佯装怒道:“死丫头,你家小姐尚未出阁,你哪儿来的姑爷?”

    青禾大着胆子回呛:“奴婢不管!未过门的姑爷也是姑爷!何况他仪表堂堂,温文有礼,这样天人般的公子也只有小姐你才能相配。再说,人家英雄救美,您不该以身相许吗?”

    林妙春扶额,又羞又气:“胡搅蛮缠!我并没想好要不要允婚。他是恩公,我自然感激他,但并不至于搭上婚姻。”

    “可小姐,人家只是路过一日,就刚好救了你,这难道不是说明你们有缘吗?我看你们就是天作之合!”青禾双眼放光。

    “你要记住,当今世道,女子可选择的权利极少,婚事关系重大,所配若非良人,即便高门贵户,也如囚笼困雀,痛苦一生。所以,在遇到心意相通之人以前,我宁愿不嫁,在家侍奉爹娘颐养天年。”

    林妙春此话出自真心。她对薛成不坦白自己身份,多的是出于谨慎的考量。一则自己乔装布裙出府,又与外男接触,让人知道了有损家声。二则萍水初逢,本不必通名报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加上对方身份特殊——安州城内富家名门中,姓薛的屈指可数,对方又说自己祖上是扬州人,与父亲所述无二,可以确定就是同一人,她更不便主动说明。

    青禾自幼随小姐伴读,奈何顽性较大,拳脚功夫只学了一点,书是一点没读进去。因此,林妙春说的话她是一知半解,不明白小姐说的话为何不同于其他女子,总是高深莫测。她心里还是希望小姐能和薛成姑爷成婚,早日圆满姻缘。

    因此,接下来的两日,林妙春就听着青禾在耳旁罗嗦不停,没完没了地倾述薛姑爷是个多么适合的良配。什么貌比潘安、温文多礼、玉树临风、帅气多金......各种林妙春听过的没听过的辞藻都出现在她耳畔。

    林妙春发誓,再也不给她额外补贴银钱去书肆买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读了。

    ......

    春桃夹柳。和风在日月交叠中褪去微凉柔意,宵寒不再,繁华的安州城气候渐渐温热。

    林妙春因婚约而赌气出走,并未在众人心中留下痕迹,也未在事实上产生改变。

    婚约照旧。

    关于此事,除了林妙春本人外,似乎是所有人心中认定的值得期待的喜事。连青禾也每日喜气洋洋的,仿佛即将披上嫁衣的人是她自己。

    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今岁早春,林显志得升礼部侍郎,遂举家迁往京城上任。

    林家刚到京城不多时,薛夫人就亲自登门下聘看儿媳,并交给她一枚精致的玉佩,上刻一“成”字,说是薛成自幼随身之物,作为男方的定礼。

    见过伊人一面,薛成......貌似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至少品貌上堪称上乘。林妙春说不上抗拒,但也不觉喜从何来。

    高门贵户之女,看似光鲜,实则连从心择婿的选择权利都没有,只能祈求命运偏爱,赐给自己一个如意郎君。

    婚期既然还远,林妙春决定不再去想它。事遂本心,兵来将挡,不该为了未达之事忧心,徒伤岁月。

    春去秋来。

    秋闱将至。

    薛府上下洋溢着欣喜又紧张的气氛,因着薛家二公子薛成将参与此次秋闱武举科考。

    薛家世代忠君报国,皆为武将。薛成的爷爷薛凌峰是前朝一员猛将,其子薛怀远是大昭开国功臣。早年跟随先皇建功立业,大昭建立后,受封护国大将军,特赐“忠义”亲笔二字,制成朱红门匾悬挂于薛府大门前,令世人敬仰钦羡。

    自古将门出情种。

    薛怀远与夫人蔡飞霞情深意重,不娶侧室。蔡飞霞早年随军出征受过伤,头胎儿子刚刚成型,却不幸滑胎,无缘人世。

    再次受孕,得薛成,小子目若藏星,白净柔嫩,胖乎可爱,夫妻俩将他视若珍宝。薛怀远翻遍了文书取字,最后为儿子取宗玉二字,望他继薛家宗训,也意在珍贵如宝玉,还有望他品性温良如玉。

    六年后,复得一小团子似的女儿,取名薛玉莹,粉雕玉琢,聪慧顽皮。薛怀玉夫妻俩很是圆满。

    古人云,将门虎子。薛成并未辜负世人所望,如愿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神采奕奕的七尺儿郎。

    蔡飞霞与许侍郎家的大娘子自闺中相识,许大娘子与林夫人交好,许氏便自作主张替两家的儿女说媒牵线。

    蔡飞霞久闻林氏妙春小姐,是安州本地出了名的大才女,家世清白,又生得花容月貌,便一口答应下来,修书告远在边疆平乱的薛怀玉,而后林显志升迁来京,她即亲自登门求亲,并向薛成要了自幼佩戴的玉佩作为信物,就此定下林小姐。

    两家商议后,决定将婚期定在来年初春,让薛成专心准备秋闱科考,待及第之后,再求旨迎花烛之喜。

    此事很快在京城与安州传开,一成为茶楼戏院的热门话题。人人都为这对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璧人祝福,一时间成为民间佳话。因为此前曾有不少达官贵人登门为自家公子求亲,林家无一答应,所以安州百姓对于薛家此次求亲及其关注。

    谁料天公不作美,自古好事多磨。

    秋闱科考在即,薛成全力以赴,却没能如愿等到开考的那天。

    倒是薛府先迎来了灭顶之灾。

    天启二十年秋,宫内传来消息,皇帝得一密函,内述护国大将军薛怀玉勾结蕃国,企图谋反。据闻,密函中还呈上了薛怀玉勾结西北满月国大汗的铁证。有人说是投靠信,有人说是大昭边关的山川地理图,也有人说是护国大将军的调兵虎符。各种说法纷纷流传。

    传说天子见此密函后,龙颜大怒,当场踢翻了御案旁的烛台,虽没有引起大火,但密函却在这场意外中被烧毁。

    证据无法交给御史台,但皇帝御目已观,事成定局。为防止薛怀玉在边关有进一步的举动,皇帝当晚降下一道圣旨。

    这一道圣旨,让大昭皇城变了天,让薛家——万劫不复。

    天可怜见。这一日,薛夫人还在为薛成参加秋闱而筹备衣物伤药。下半夜,太傅苏锦添就带上御林军就来抄家了。

    御林军举着红焰刺目的火把和寒气森森的长刀出现在薛府院内时,蔡飞霞一瞬便红了眼。苏锦添宣读圣旨时眼中的轻蔑与狂妄,她看得分明。只这一瞬,她便知,夫君薛怀玉受了天大的冤枉。可悲的是,她也知,薛家此次在劫难逃。

    万幸的是,今夜是中秋,傍晚薛成便带着妹妹薛玉莹前往叔父薛云生家中相聚,此时不在府中。

    思及此,蔡飞霞不由笑起来,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竟是仰天大笑起来。那悲戚的笑声,令人不禁悚然。

    伴君如伴虎,小人终恶报。我薛家蒙了奇冤,今夜饮血鉴忠,以告青天!

    这是一品夫人蔡飞霞横刀自尽前之言。

    但御林军更快一步,其中一个趁着夜色掐了火把,靠着墙根悄悄靠近,见机抢下她的刀,将她制住。

    除了薛氏族人,其余家奴就地斩杀。薛家族人以薛夫人蔡飞霞为首,八十余人统统押入天牢待刑。

    黎明之前,血洗将军府。

    忠义传家三代臣,天威怒斩三千人。

    除去八十余薛氏血亲,当夜将军府横尸三千,老、少、妇、孺,悉数命归黄泉。

    苏锦添带着御林军在薛府搜至天明,仍不见薛成踪影,心生慌张。他来到蔡飞霞面前,质问薛成去向。

    蔡飞霞双臂被两名带刀御林军押在身后,身板仍立如青松,对苏锦添置若罔闻。

    苏锦添不由恼了,连声威胁,逼问薛成藏身之处,蔡飞霞恨恨朝他唾了一口,大骂“苏贼”“不得好死”“报应”等词。

    苏锦添脸色大变,但对方再如何也是先皇钦封的一品夫人,身份在那儿,他也不能将之如何,只能暗暗咬牙。

    薛家亲眷下狱后,苏锦添奏请出示皇榜,全城通缉钦犯薛成、薛玉莹。告示注明,抓住薛成并上交的,赏黄金一千两;提供二人下落及线索的,赏白银五百两;知情不报者,罚杖刑二十;窝藏钦犯者,同罪论处,一经发现,可就地斩杀。

    威风凛凛的忠义将军府遭此巨变,城内百姓民心惶惶,谈论不止。有人叹薛将军劳苦功高,却一时糊涂;有人破口大骂,有人痛心惋惜;还有人难以置信,料定是奸人陷害。

    若是陷害,薛怀玉人在何处?传闻中薛怀玉通敌败露后,就畏罪逃往关外投靠番邦,却被满月军以细作之名当场斩下头颅,悬于营地高处,血滴十尺。

    百姓除了聚集在将军府门前围观之外,有人还注意到了与此事关系巨大的一家人。

    安州知州林府。与薛府定了亲的林家。

    “可怜那林小姐,还未过门,夫婿就成了朝廷钦犯,这往后她该如何处之?”

    一茶客摇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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