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大理寺曾经接到过一个报案,报案的是一个书生,书生说他除外游学半年回来发现家里老宅卖了,哥哥嫂子都不见了,他去了嫂子娘家后才知道,他走后不久,哥哥就得了突发疾病死了,嫂子办好哥哥的后事,又为哥哥守了仨月,就改嫁了。

    至于老宅,嫂子说,给哥哥办丧事花了不少银子,那卖老宅子的钱还不够呢。

    所以,书生这是出去转了半年,回来家毁人亡了。

    他没心疼老宅子被卖了,也没纠结卖房子的钱没他份儿,他反倒是一直在琢磨的是,哥哥年轻力壮,正值好时候,怎么就会突然死了?嫂子说是与哥哥伉俪情深,哥哥死后,她哭得死去活来,又给守节仨月,这才改嫁的。

    嫂子的言辞里尽透着,她不已仁尽义至,不欠哥哥的。

    因为家贫,哥哥为娶嫂子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婚后嫂子要穿金戴银,要锦衣玉食,哥哥尽管尽全力去满足,可都达不到嫂子的要求,嫂子与哥哥的争吵也就一日胜过一日。

    他问过左右邻居,都说,他嫂子不是个安分守己的,常常趁着他哥哥出门讨生活,打扮得花枝招展,跟男人私会。

    书生越想越感觉哥哥的死因有疑,所以,他去大理寺告状,状告嫂子不守妇道,与人通女干有染后害死哥哥。

    贺延舟当时接了状子后,就让张彪带了这位何仵作去开棺验尸。

    没料到,那天何仵作正好中午与人有约,喝了三碗酒,走路都打晃,张彪看着说,大人,不然明天再去吧?

    贺延舟犹豫了一下,刚要答应。

    何仵作却拍着胸脯说,没事儿,我一点……都没事儿,不就是……验尸吗?我……我闭着眼睛都能验……

    说完,竟拉着张彪去了坟场。

    棺材被挖出来,尸体已经腐烂,发出难闻的味道。

    何仵作也的确是没吹牛,他颤抖着手,将尸体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四肢骨骼没事儿,头盖骨,后脑勺都没事儿,胸下肋骨也没事儿。

    他嘀咕,哪儿哪儿都没事儿,这不是瞎耽误我喝酒的工夫吗?

    真没查出什么来,张彪也只好要带人回去。

    这时,何仵作不让了,他说,我得留下,等会儿再查一遍……

    张彪想了想,也是,他喝那么多,没准眼神不好使,手下没准头就验错了呢!

    所以留下两个人等着何仵作,他们衙门里还有别的案子,就先回了。

    然后张彪再见到何仵作却是第二天的晌午。

    他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回了衙门,“大……贺大人……我验出……出来了,那人不是猝死,是……是他杀!”

    张彪忙上前问,“老何,你这是打哪儿来的?弄这一场土,脏不脏啊?”

    何仵作却说,“你少管些没用的,赶紧带人去把书生嫂子还有她现在的丈夫抓回来,我保证这一出案子是女干夫yin妇预谋杀夫。”

    案子很快告破。

    据那书生嫂子交代,她的确是与街上卖肉的屠夫勾连上,嫌弃丈夫碍事,就密谋杀夫。但怎么能悄无声息地杀人,还不被怀疑呢?两人想了好久,屠夫出了一个主意,他说,只要把书生哥哥灌醉,再趁着他睡着了,拿一枚钢钉从他的鼻孔钉入,他瞬间即死,不发出一点声响。

    两人正是这样害死了书生哥哥。

    但屠夫为啥能凭空想出这样惊悚的害人之法呢?

    贺延舟狐疑,之后让张彪严审了屠夫,这才得知,原来屠夫是有原配妻子的,他喝醉了就打妻子,妻子实在忍不下去了,就要与其和离。

    屠夫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根本接受不了,妻子与他和离。

    他表面跟妻子承认了错误,说不舍得与她和离,要善待她,她们好好过日子。

    妻子本性善良,又加上两人之间有个孩子,所以看在孩子的面上就答应先不和离,看看屠夫之后的表现再说。

    结果三天后的早上,妻子就被孩子发现死在床上,浑身无伤,没有被虐打挣扎的痕迹,只是嘴里尚余不少的酒气。

    屠夫哭着跟里正说,他原本昨晚上从酒馆定了几个菜带回来,与妻子吃喝了一通,两人说好,以后再不争吵,好好把孩子养大。

    万没想到,她竟暴病而亡。

    里正也是怀疑其妻子的死因,请大理寺的人过来检查过,结论都是无伤,死因是猝死。

    如此,屠夫说天气太热,尸体不宜留在家里,要去安葬。

    里正也只好同意。

    何仵作验了一个尸体,却查明了两起凶案的真相,令所有人大为赞颂。

    纷纷问其是怎么做到的?

    何仵作不肯说。

    张彪就问他留在坟场里等候何仵作那俩衙役,那俩衙役更不好意思了,他们说,张头儿你一走,老何就酒劲儿上来,歪在坟头一侧睡着了,我俩咋叫他都不肯醒,没法子,我俩只好留他一个人在那里,然后我们回来了。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究竟留在坟场的何仵作遇上了啥事儿,让他一举破案。

    贺延舟也问何仵作,但他就是不肯说,没法子众人也只好作罢,左右结果是好的,案子破了,真凶落网。

    隔了几日,又有人请何仵作喝酒,喝到微醺,何仵作却突然呜呜地哭起来,说,你们不知道啊,那天晚上我都被吓尿了,若不是当了这些年仵作对鬼啊神啊的不那么怕,我险些就死在坟场了。

    酒醉之下,旁人没问,他自己就把那天晚上的事儿和盘托出了。

    原来那晚上,俩衙役走后,何仵作不知道睡了多久,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男子数次拿了钉子往自己鼻孔里塞,使劲塞……

    何仵作想喊,你别塞了,会死的。

    但他喊不出来,却见那人直挺挺地躺倒在地,分明是死了。

    醒来后的何仵作全身给吓得大汗淋漓,他想离开,可腿软乏力,根本站不起来。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炸响一个雷,紧接着一道闪电破空而来,何仵作一眼就瞧见旁边坟头竖着墓碑上写着张大之墓。

    张大不就是报案书生的哥哥?

    难道说,那个梦里往鼻子里塞钉子的人是张大?

    他这是托梦让他知晓自己的死因,然后给他报仇的?

    这时天也蒙蒙亮了,借着晨光,何仵作重新把棺木打开,再验一遍尸体,终于,他在死者的鼻腔里取出来一枚很长的钢钉。

    三碗酒,一个梦,破了两起命案。

    从那后,何仵作得名,何三碗。

    “秦大人,属下先说说世子的死因。”

    何三碗是个精瘦的老头儿,面皮发黄,瞧着像是身体不咋滴似的,但苏锦书一眼就确定这个人能力匪浅,而且,绝对是仵作里的高手!

    因为此人眼神犀利,眼中闪过的是灼灼精光,别人看人可能看十眼八眼,也瞧不出对方是什么脾性,什么来历,但这位何仵作绝对是一眼望千年的那种,可能若是他愿意,他能精准地说出所看之人何年何月,身体某个部位的骨骼受到重创,那重创还不是被车马所撞,而是他自己个儿想不开跳楼后的摔伤!

    正在这时,何仵作的视线扫了过来,与苏锦书玩味的眼神对了个正个儿,他微微一怔,接着就说出一句让在场的人都惊讶无比的话来,他说,这位就是苏家那位养在乡下的庶女吧?怎么瞧着这气质比苏家那上蹿下跳的嫡女都要来的大气!秦大人,你这样,你要是对这位苏姑娘无意,那就一纸调令把苏姑娘调我们大理寺去吧,我们贺大人可苦巴巴地等着盼着呢!

    得,一句话,秦逸之黑脸。

    知牧几个人全混不自在地转头,看四下里,哪里有洞啊,要不咱们比赛谁钻洞钻得快咋样?

    苏锦书像是没听到他的调侃似的,笑嘻嘻地说,“三碗叔,以后咱们可得常联系,多走动哦,您夸我这几句,我听着格外得劲儿,要不,您再夸夸我?”

    “没工夫!”

    对方直接丢给她一个大白眼,夸你两句,你就飘了啊,这还顺杆子爬上来要夸奖了,真是的,这妮子太嚣张!

    何三碗也不管刚才那几句得罪了谁,继续接着前言道,“世子不是因为从上头摔下来而死的,他是被人弄死了之后,装进马车,然后有人从后头对着马放毒箭,马疼痛难忍,这才发足狂奔,直至掉入深沟。”

    “啥?马中毒了?”

    宋清柏惊呼,“我们来之后下去给马检查过,没发现中毒的迹象啊?”

    “那是你眼瞎。”

    何三碗不客气地怼了上去。

    宋清柏脸色涨红,讷讷,“老何,好歹是一个衙门的,你说话怎么一点情面不讲?”

    “我跟你讲情面,谁跟死人讲?你的意思,我就不能说实话,跟你们这些糊涂蛋一样就说马是摔死的,世子是自己想不开,跟马一起死的?”

    “你这……”

    宋清柏再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有人从沟底下上来,是锦衣卫何祐。

    他在何三碗说马是中毒死的就下去了。

    “马果然中毒,已经死了,口吐白沫,而且,我发现了这个,在马腹下面与腿相连的地方。”

    何祐递过来的纸包里裹着一枚小巧的袖箭,箭头上是黑色的,拿在鼻子下一闻,隐约有股腥气,“是蛇毒?”

    秦逸之的断言,倒是让何三碗多看了他一眼,传说锦衣卫指挥使秦阎王具有超强的洞察力,而且熟读兵书与药书,现在看来,可能他把用毒三百六十五式都背下来了。

    在那上面有详细描述蛇毒的气味与涂抹在兵刃上的颜色变化。

    “再说说世子的死因。”

    这时秦逸之对何三碗说话的语气里已经没了之前的居高临下,而是平静,平等地与他讨论案情。

    苏锦书觉得这就是何三碗独特的能力引起了秦逸之的注意。

    亦或者说,不管在哪个世界里,一个人只要具备了让对手钦佩的能力,那对手必然是会尊重他的,哪怕两人之间可能曾经发生过多么不愉快的事情,再面对彼此,那他们相互看待对方的眼神,一定是极其尊重的,不是有话说,不尊重对手就等于不尊重自己吗?

    她觉得此刻的秦逸之心里应该在琢磨怎么把何三碗从大理寺弄进镇抚司。

    不过,依着何三碗的性子,恐怕他这个心愿是实现不了的。

    倒不是说,何三碗讲究什么忠仆不侍二主,完全是因为何三碗懒得麻烦,只要你给了他一个草窝,他挪蹭挪蹭地在那草窝里住了几年了,真的就没什么闲心逸致地去搬个什么金窝银窝。

    他会甩给你一句话解释,有那工夫喝酒他不香吗?

    但他做本职工作,即便再麻烦,再难验的尸体,他不吃不睡都能给你完成了。

    除了验尸,其他任何事儿,他都是能推就推,推不掉直接拒绝。

    何三碗说,“如果世子是因摔下来死的,那么他身上,还有这条被车架子压住的腿,一定会有伤处流血,你看他的身上,很多擦伤,但只从伤口渗出极少的血,这证明,他被摔下来时,人已经死了,死人身体发冷变僵硬,身体里的血也是会静止不流动的,所以,这时候你即便是砍他一刀,也不能如平常活着被砍时迸溅出血来。”

    原来是这样。

    在场的人都懂了。

    但马上又有一个问题,那么世子的马车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他跑出来的那个地方,说不定就是杀他的现场!

    可这个深沟四面都有山路,两面是盘山小道,蜿蜒而上,看那山道的宽窄,堪堪容一辆马车通过也是能够的,而且,如果马儿真是从山道上跑下来,一头撞进深沟,这个似乎更有说服力。

    但从马车车架横倒在沟里的位置来看,马车就根本不可能是从山道上狂奔下来的,方向不对。

    另外两条道,一条是通京都城里的。

    另外一条则是通向几百米远的东马山山脚下……

    爬出深沟,站在沟边踮脚向东望去,依稀能望见东马山半山腰,绿树环绕,在随风摇曳的绿叶掩映下,一排建造得颇有气势的宅子,依次排列。

    “那不是香樟园避暑庄吗?”

    有人惊呼。

    忽然,一个人从众人中闪身出来,缓缓走向几百米外的香樟园避暑庄,是何三碗。

    众人欲要跟上。

    何三碗转头,回瞪众人,“都等着。”

    众人站住。

    目送他低着头,走得极其仔细,但却是一点一点地在靠近香樟园避暑庄。

    “何三碗这是断定世子的马车是从避暑庄方向过来的?可他怎么就确定世子不是在京都城里被人杀了,然后马车一路狂奔到此才跌入深沟?如此,才似乎更合情合理,不然,如果真是避暑庄的人杀人毒马的,将马车翻进这距离他们庄子几百米的深沟,不是容易让人怀疑到山庄的人是凶手吗?”

    宋清柏看着也是个善于动脑的,不过,脑力有限,想不通有些地方的关节。

    苏锦书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怀疑的也对,但……可能凶手杀世子的时候突发别的情况,让他不得不赶紧把马车弄走,所谓鞭长莫及,他只好用了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将世子人为地设计成马儿失足,马车坠入深沟,造成世子死亡的意外事件!”

    想了想,她问宋清柏,“宋大哥,是不是这避暑庄不单单属于一户人家?”

    宋清柏惊讶,“苏姑娘,你怎么知道的?因为这一片宅子是联排建造的,所以从外观上看到此处山庄的人,一般都认为是属于一家的,实际上,这里据我所知是六家。而且都是京都的豪门。”

    “那就能解释凶手的所为了。你也说了,在这里建造避暑庄的都是城里的豪门,那么忠勇侯世子的身份更是是豪门中的豪门。所以,凶手的邻居也认识世子……一旦他不快速地将被杀的世子弄出来,很容易被邻居发现他杀了人。”

    苏锦书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如此连通一下,案情似乎被扯开一个小角了。

    只等何三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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