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何三碗回来了。

    看他脸色,刀条脸上没任何情绪变化,哪怕细微的沮丧或者是兴奋都无有,他这到底是找出什么端倪来了,还是一无所获啊?

    宋清柏又没忍住,先开腔,“老何,你这弄哪一出?两个衙门的人都在这里巴巴地等你回来呢,你这还悠闲自在的跟逛山景似的,我说,你是真不焦急啊?”

    “你懂个球!”

    没出意外,何三碗又是直接开怼,“老子帮着前十任县老爷办案时,你小子还穿开裆裤呢?这才不尿床几天,咋就插根鸡尾巴想飞上天啊?不是老子瞧不起你,你这脑瓜子就是急死,那也是一脑瓜子糊涂酱,还冲老子吼!”

    宋清柏不出意外地又给怼熄火了。

    他尴尬地对身边人挤出一抹笑,“这就是我们大理寺的风格,嬉笑怒骂间就把案子给办了,是不是,张头儿?”

    什么时候张彪也来了。

    他心情像是不太好,没搭理宋清柏。

    宋清柏不解地看看他,看他大黑脸上明白地写着,生人勿近,惹我就毛!

    他识趣地闭嘴了,一个个都跟吃了枪、药似的,他不主动送上门去撞枪、口了。

    “何仵作,查到了什么?”

    秦逸之面色冷静,往常谁敢让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等着啊?今日,也算是何三碗拿了大了。

    “世子的确是在避暑庄出现过,我找到了他落脚的位置。”

    何三碗说着,从袖筒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里是一些细小的香樟木碎末。

    “这些是我从世子的指甲缝里收拾出来的,刚才我去到避暑庄那边,的确栽种着不少香樟木,其中有一棵的树干上有明显的被人攀爬后,又急匆匆从树上滑落下来的痕迹,那棵树上的香樟木碎末与世子指甲缝里的一样。”

    “哦?可知那棵香樟树属于哪一户宅子的?”

    何三碗摇头,“这棵树在工部侍郎许哲与和善公主两家中间位置,我试着爬上去四下里看了看,两边宅子里的情景都能看得到,目前还真猜不出世子爬上香樟树为的是观察哪一个宅子,或者做其他的,这些都得你们去查了,我的事儿干完了。”

    说完,他从容地在秦逸之等人身边经过,经过宋清柏身边时,气呼呼地瞪他一眼,“宋清柏,你长眼珠子是当球踢的?没看到老子要回去,你的马呢?给老子骑骑!”

    啊?

    宋清柏虽然想说,你把我的马骑走了,我回去咋办?

    但看何三碗额头上青筋都暴起了,明显接下来只要他敢回嘴,那他就有一通骂等着呢,所以,忙不迭地将自己的马牵到他跟前,还很狗腿地嘱咐了一句,“这马性子不太好,您慢点。”

    “哼,什么人骑什么马,这马跟你一样,都不着四六。”

    宋清柏语塞。

    人家何三碗却两腿一夹马腹,吆喝一声,“笨马走啦!”

    那马儿竟好似听懂了似的,吭哧吭哧,原地踏了一会儿蹄子,这才万般无奈地仰头发出一声嘶鸣,扬蹄而去了。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宋清柏挠挠头,“奇了怪了,这马……”

    他想说,怎么之前没觉得它听得懂话呢?

    秦逸之淡淡地一句,“那匹马就给何仵作,你回去后到镇抚司马厩里领一匹马。”

    众人又是一愣。

    宋清柏却乐得大嘴咧着,成,成,谢谢指挥使了。

    谁不知道镇抚司马厩里的马那都是上等马,多少匹马里选出来的精良,跑得快,耐力持久,这主要取决于锦衣卫的工作,他们办案往往需要跑长途,所以,大理寺马厩里的马跟镇抚司是没法比的。

    “秦大人,不必了,何三碗也是大理寺的人,给他提供一匹马做脚力,本来也是我们衙门应该的,至于宋清柏,他最近胖了,没事儿走走,有事儿跑跑,有助于他减肥。”

    贺延舟虎着脸,直接回绝。

    当我真虎啊,还不知道姓秦的,这是怀着要跟大理寺抢何三碗呢!

    门儿都没有!

    他狠狠地瞪了宋清柏一眼,直接让宋清柏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都给冷凝住了,他讷讷,“是,谢谢秦大人,瞅瞅我现在这个样子,以后是不用骑马了,所以,我的马给三碗正好合适。”

    合适个头啊,我的苦跟谁诉?

    秦逸之连个眼神都没给贺延舟。

    “走。”

    他率先上马,当然没忘了把一旁看戏看得兴起的苏锦书给捎上了。

    苏锦书索性也不挣扎了,套句现代的网络用语,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都是别人。

    二十几匹马撒欢似的往香樟园避暑庄奔去。

    马队扬起的烟尘消失之后,出现一个步行的人,是宋清柏,他一步一步地骂着娘往避暑庄跟去。

    很快,秦逸之等人就找到了何三碗说的那棵香樟树,果然是在两户人家中间。

    树左边是工部侍郎许哲家的避暑庄子。

    右边则是和善公主的。

    苏锦书仔细观察了那棵香樟树,正如何三碗说的,树干上有明显的擦痕,而去是两道,一道应该是爬上去,靴子与树干之间摩擦导致的,这一道擦痕,状态均匀,痕迹也浅一点,应该是不疾不徐爬上去的,也就是说,如果猜得没错,张平贵的确是爬上过这棵树,而且是有备而来,并非是被这两户人家宅子里养的狗追,他狼狈不堪中,夺路爬树的。

    是以推理,他是先爬树,后来狼狈秃噜下树,那就是发生了一种让他不得不赶紧下树闪人的意外状况。

    因为另一道擦痕,有深有浅,隐约在擦痕上还沾染了星星点点点黑红色东西,应该是张平贵身体某个部位与香樟树摩擦导致的。

    苏锦书思虑须臾道,“有三个问题,一,张世子为什么要爬香樟树?二,他爬树到底为了这两户中哪一户?那么紧跟着第三个问题,这两户人家中的一户或者是两户,他们谁发现了张世子在树上?杀他明显是为了灭口,可是,他们到底与张世子之间有什么龃龉,竟能演变成张世子不顾身份爬树监控他们,他们又不顾张世子身份而杀之?”

    秦逸之的目光从两户宅子的大门上收了回来,缓缓道,“第一个问题,我应该能回到你,第二个问题……”

    他看向知牧,“先去许家。”

    知牧率人去敲许家的大门。

    大门很快开了,出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看了一眼知牧等人的装扮,认出了他们的锦衣卫身份,当下就满脸堆笑,恭敬道,“诸位大人,您们有什么事儿吗?”

    “锦衣卫办案。”

    说着,他就要往里走,却被那中年汉子拦住,“诸位大人,我们老爷是工部……”

    他话未说完,就被知牧一把推开,“锦衣卫办案,再阻拦,抓你回去过堂。”

    那中年人听了明显身子哆嗦了一下,但还是强撑着商量,“诸位大人要查案,小的不敢阻拦,但我们老爷不在这里,能不能等小的先派人通知……”

    “知牧,你跟他啰嗦个什么劲儿?”

    急脾气的张卓一脚踹在那中年人的腿上,他吃痛,跌倒一旁,兀自抱着腿,连哀嚎都不敢,死死地咬着唇,强忍疼痛。

    五六名锦衣卫从他身边急急进入。

    很快宅子里就传出来一阵丫鬟婆子的惊恐尖叫。

    与此同时,贺延舟对张彪道,”你带人去把两户人家的后院院门把住,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张彪也迅速带人去了。

    香樟树下只剩下苏锦书与两大衙门的掌舵人了。

    一阵微风袭来,贺延舟闻到了一股来自苏锦书身上极淡的香气,这种香,不同于一般女子使用的脂粉香,而是属于一个女子身上的体香,它是独特的,也是迷人的,贺大人被这阵风给萦绕的瞬间,就陷入这种似有非有的香气中,他几乎迷恋上了这种气息,禁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距离苏锦书所站的位置跟近了一些,那气息也就愈发的浓烈了起来。

    他神情怔怔地看着苏锦书的背影,看着她发丝被风儿掠起,划过他脸颊的些微顺滑感,竟有种想要沉醉其中,不复醒来的失魂感。

    这时,一只长手臂一把将苏锦书扯到另一边,贺延舟被突发状况惊回神,再一看,对上的就是秦逸之冷冽又阴森的眸子,他薄唇微启,冷冰冰地道,“贺大人想是昨晚与什么人春风一度了,今天这会儿还在沉迷其中,不然,放你个假,你回去再与那美人重温旧梦?”

    “额?我没有,我哪儿……”

    贺延舟努力想要解释清楚,当着苏锦书的面儿,他可不想让她误会自己是那种成天纸醉金迷的浪荡子。

    但也是瞬间,他明白过来,秦逸之是故意的,故意用这一套说辞贬低他的同时,也是警告他,离开苏锦书远一点!

    凭什么?

    苏姑娘未嫁,我未娶,我们怎么就不能是一对儿?

    他的恼怒也在眼底沸腾,欲要跟秦逸之把话说清楚,却听苏锦书若有所思地道,“大人,你说第一个问题你能回答,答案到底是什么?”

    她这话明显是问秦逸之。

    但尚且在恼怒中的贺延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接了话茬,“苏姑娘,这个答案,你问我就好。”

    “哦?贺大人也知道?那太好了。”

    苏锦书马上笑颜若花地看向贺延舟。

    贺延舟立时就被这笑容打动 ,心旌荡漾般也回了苏锦书一个大大的笑容,“其实,张世子是一名省探。”

    苏锦书大为感兴趣,“哦?什么是省探?”

    贺延舟见她如此表现,更信心满满的想要在她面前露一手,可能武功他不如秦逸之,但官场的弯弯绕,以及江湖儿女,甚至一些介于江湖与朝廷之间的组织,他却是了解的,因为他的大理寺衙门主要针对的就是市井百姓,八卦讲起来,若是想要听精彩的,那还是得是百姓中传扬的。

    虽然有人说,百姓们传诵的很多都是谣言,但谁敢说,无风可以起浪?自古苍蝇不叮无缝蛋,处于谣言中央的人,绝不可能是纤尘不染的清白之人,他一定是有些小隐秘,被人抓住,然后夸大描述是一定有的,但并非全部冤枉他,那也是一定的。

    “我们大越国是有正经的朝报的。”

    不料,这回被秦逸之把话茬给抢了过去,贺延舟虽然直冲他甩眼刀子,但没用,他话题已经打开,苏锦书也听得认真,就只能由着他继续说下去了,“朝报的内容多是朝廷的一些时事政治,乃至关于一些颁布下去的政令,并这些政令在施行过程里出现的问题,亦或者取得的成绩,这些都是朝报的内容,可以说,朝报的面对者是朝廷的各大衙门官员,一些地方小官们若想及时了解朝廷的最新施政策略,最快最直接的做饭,就是订购一份朝报!当然,朝报的价格也是不低的。”

    苏锦书瞪大了眼睛,她想说,这是真的吗?那这大越国的朝报,会不会就是以后现代社会里报纸的创先刊?

    见她感兴趣,秦逸之也耐着性子继续说,“可能是被朝报启发,京都城里出现了一种小报。这样的小报虽然是效仿朝报,但其内容却与朝报完全不同。他们力主爆料,爆料内容也是千奇百怪的,有民间奇闻,有宫廷宫闱隐秘,还有一些江湖人士各大门派之间的明争暗斗,抢地盘消息,一句话,只要能引起读小报之人的兴趣,那就是他们致力爆料的内容。”

    “这样啊,那这样的爆料,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难道是当事人主动奉上的?”

    秦逸之这番话让苏锦书想起现代社会里的狗仔队了。

    他们追求的也是爆料,越是惊世骇俗,越是难以抓到的内部消息,越是他们极力去寻找的。

    什么明星的私生活,什么各大商战巨头的婚外情生活,还有一些低级一点的狗仔队,直接针对各种小三,抓小三,偷拍小三,爆料小三与原配之间的争斗,这些都是抢人眼球的东西,也是他们最大限度获取流量与读者群的重要依据。

    难不成大越国也有狗仔队?

    她这想法刚在脑海里划过,就听贺延舟焦急地插话道,“这种事儿,当事人自然是不能主动爆料的,那都是需要有人去把这些消息搜罗来,然后再经过一些文人墨客的润色渲染,于是可能是五分的小道消息,则经过小报报道之后,分分钟就变成十成十的大爆料了!这些搜寻消息的人,分为三种,其一,是专门打探皇上与后宫女人们的爱恨情仇,他们自称是内探,其二,是打听官员之间是不是结党营私,以及有没有艳遇,养外室之类的,称作是省探,最后一种就是衙探,他们是到各衙门里特别是监狱大牢里打探犯罪案的进展程度。”

    “就目前咱们这个案子来说,可能很快就有人在小报上大肆渲染张世子死亡的原因了。这也会给我们增加压力与负面影响,是很讨厌的。”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

    苏锦书前世是刑侦队队长,最头疼的也是一些无良的报纸记者,他们往往为了博眼球或者说是博流量,在案件没真相大白时乱写一气,他们的乱写有极大可能是误导了不明真相的群众,进而可能激发一些冲动人士的行为,他们会追到刑侦队追问案情发展,甚至在警队门口拉横幅……

    这给办案人以及案情发展都带来了极坏的影响。

    所以,她最担心的事一旦出现这种情况,两大衙门该怎么应对。

    要知道,这起案子死的可是大越国的皇亲国戚,是不容小觑的人物。

    越是大案要案,小报越是关注,百姓们也越是想知道案情结果,这几乎是成正比的。

    “查抄。”

    秦逸之冷冰冰丢过来俩字,表明了他在面对那些乱写小报的立场,也体现了锦衣卫的办事风格,只求目的达成,不管过程是不是死人或者是否合法!

    毕竟现在的锦衣卫与现代的刑侦队不同。

    现代社会是法治社会,人人平等,而且执法必须要严格守法,不然就得扒了官衣。

    但此刻的锦衣卫却是没有太多的顾忌,他们是直接隶属于皇帝的,皇帝想要啥他们就给啥,至于过程里怎么拿到这个啥,只要不是捅出天大的篓子来,皇上是不会过问,更不会追责的。

    贺延舟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却让苏锦书吃了一惊,他说,“张世子是一名省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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