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尽心思引尉迟祺将自己软禁于醉歌楼,并非只图舒坦,而是另有筹谋。醉歌楼掌柜赵映安与隋意乃年少交情,一壶一岘春早已将她眼下紧迫处境摆于映安面前。

    隋意看过,便将那纸条置于烛火上烧了,而后提笔书道:

    “勿念。速将我于此处下榻之事散播至长安各处。另,京中恐要生变,务必谨慎行事。”

    隋意眼瞧着那喝完的茶被人端了出去,本该松一口气,心中却仍惴惴不安。她和衣坐在床边,一直等到外头天光大亮,也未能入眠。她阖了阖眼,只觉自己神思倦怠,却不敢躺下。

    只怕这一睡,再也醒不来。

    浑浑噩噩过了半日。待到午间,门外终于有了动静,似是打斗之声。她定了定神,自将消息递出醉歌楼那一刻,她便已经料到眼下混战在所难免。

    门外打斗声渐息,隋意侧过身欲从窗缝向外看看情势如何,却见醉歌楼堂中有一戴乌纱、着官袍之人,眼中皆是肃杀之气。两列卫兵列于他身旁两侧,倒是气派得很。

    “御史台办案,无关人等退避。”他不知从哪掏出了块金灿灿的令牌,又道:“本官纪怀澈,奉命捉拿旧案人证。”

    旧案。

    隋意眉头轻蹙。她猜得果真没错,引得这京中众人所争所抢的,正是郗珍珠旧案。

    “尉迟祺府卫已被本官遣散,你还不肯就范吗?隋意!”尚且来不及细想,她便听那纪怀澈又一次开口:“祝将军,还不将罪妇拿下?”

    霎时听到自己名字,隋意心脏骤然停了一下。不等她作何反应,下一瞬便见一杆红樱长枪自那窗缝直直朝她双眼刺来。

    隋意下意识后撤一步,却不想那长枪竟是将窗户捅了个窟窿出来。窗子骤裂,隋意这才看清,纪怀澈口中的“祝将军”竟是个鼻高唇薄的寡言女将。

    和那人对视上的瞬间,隋意蓦地垂下眸继续装得楚楚可怜:“娘子怎能如此粗鲁......”

    那女将却是软硬不吃,也不接她话茬。长枪一挥,刃尖直抵她喉颈。

    迫在眉睫的生与死正横在她面前,隋意霎时紧握隐于袖中的双拳,脑中不停设想着究竟该如何脱险。

    眼下她对长安局势全然不了解,若随纪怀澈等人回御史台,只能保守说一句死生参半。可若以命搏之,眼前这女娘红盔银枪,便连脸面与脖颈都一应晒成了小麦色——

    隋意属实没有赢的把握,大抵只能任人一枪//刺穿喉咙。

    思及此,她蹙着眉缓缓捂上心口,本想就此装晕被人带走。下一瞬,只听外头嘈杂人群之中陡然传来嘹亮的一声:

    “沈尚书到——”

    隋意离得远、看不真切。依稀可见来者一袭织金绛紫官袍,腰间扎莲纹金丝黑带銬,身侧坠一白玉佩。头顶乌纱、脚踏皂靴,长身而立,俨然一副朝臣扮相。

    御史台调令的卫兵听闻这位沈尚书到来,也皆停于原地,规规矩矩地朝着他行了跪礼。

    面前长枪虽还立在面前,隋意却长出了一口气,阖了阖眼,只觉九死一生也不过如此。

    “都起来罢。”

    外头那沈尚书话声刚落,隋意方才劫后余生得庆幸一扫而空,霎时如坠冰窟。

    这声音......没人比她更熟悉。

    这沈尚书,原来是昔日故人。

    沈确。

    沈确二字,名声太响。纵使隋意偏居江南十余载,仍能从往来琳琅阁的京官贵女口中听到。

    或许在那些人口中,沈淮川三个字更常被提起——

    沈确其人,表字淮川,乃是当今长安城里人尽皆知的大奸臣。

    传闻之中,此人年少掌权,近智多妖,总能窥得圣意;手段狠辣,铲敌于无形之中。借天意蒙蔽天子,以金银招揽官员。甚至于战死沙场的父亲与兄长,沈淮川也能轻飘飘地骂上两句“无用之人,死不足惜”。

    若仅是如此,沈确二字倒也不值被隋意刻入骨血里。可偏偏眼前这奸佞在铲除异己之时,动了隋意钦之敬之的师长。

    京中传来恩师郗珍珠死讯之时,隋意才将将十七岁。也是自那时起,她做梦都想杀了沈淮川,甚至立下誓言,待那奸臣出殡之时,定要撒百斛珍珠庆贺。

    如此,沈确那厮眼下现身醉歌楼,指不定也是来取她性命的。

    万般思绪涌上心头,隋意紧握拳头,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一连深吸了几口气才让将将让自己平静下来。

    “纪中丞,这位便是、隋意?”

    未等纪怀澈回话,她又听沈淮川道:“才怀隋和,讫情尽意,倒是好寓意。”

    隋意倒是头一回听人这样解释自己这称得上是极其随意的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

    宫中规矩,御史中丞官不及六部尚书。可纪怀澈对沈淮川却远谈不上“尊敬”二字,话里话外都带着刺:“沈尚书此行何意,你我心知肚明。但此人我御史台势在必得。还请沈尚书高抬贵手、莫要阻我。”

    沈淮川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反问道:“势在必得?”

    “是。”

    沈淮川闻言了然,微微颔首,嘴角挟着讥讽的笑意,缓缓开口道:

    “御史台听旨——”

    纪怀澈闻言大震,虽有万般不愿,却只能跪于沈淮川面前:“臣纪怀澈听旨。”

    “我沈确奉圣上口谕,带郗珍珠学生隋氏入宫觐见。”沈淮川顿了顿,走到纪怀澈面前,轻声问道:“纪中丞可听好了?”

    纪怀澈闻言似有不甘,待宣过了圣旨也不肯起身,看向沈淮川的目光似乎了恨意。沈淮川见他模样,再度俯身劝道:“你我二人相识多年,何必为了一个商女伤了和气。”

    纪怀澈仍旧不肯起身,沈淮川也似失了耐心,索性起身,疾言厉色道:“纪中丞难不成想抗旨不遵?”

    “臣不敢。”

    “那便带着你御史台的卫兵,散了罢。”沈淮川敛眸看向仍跪在他脚下的纪怀澈,又低声道:“明日秋分,纪中丞得了空阖该去瞧瞧长念公主。”

    纪怀澈也不知是没听进去还是不愿搭理沈淮川,未曾多说一句便带兵撤出了醉歌楼,自沈淮川身边擦肩而过。

    见纪怀澈离去,架在隋意颈上的枪才缓缓落下。隋意霎时有些腿软,差点站不住。却见那女将提枪朝她抱拳,未留一语便转身离开。

    隋意缓了缓,又站到那破败的窗边。这才发觉沈淮川竟一直盯着她瞧。许是同纪怀澈这一局未占下风,他看过来的眸中颇有几分盯着胜果的得意。

    隋意想着,这目光着实惹人厌。只是眼下已成瓮中之鳖,躲闪不得。

    可真到目光相接之时,她却只觉书中“若孤松之独立”的模样活了起来。

    倒是先将目光躲闪了去。

    只听沈淮川随口吩咐身边侍从,炙热目光仍落在她身上,分毫不移:“叫尉迟祺那蠢货好生在府上呆着,别来趟这浑水。否则,我见一人杀一人。”

    说罢,沈淮川便朝她走来。

    待他走进,隋意怯生生地垂着头,不抬眼瞧他,也不说话。只咬着唇定定立在原地,身子微微颤着,像是吓坏了。

    “隋掌柜?”

    隋意闻言才微微抬眸,却见沈淮川声音虽温柔,目光里却仍带着几分探究,直直朝她眼眸烧了过来。

    那视线太过灼热,仿佛下一瞬便要将她点燃一般。隋意霎时又避开了眼神,半晌才委委屈屈开口道:“奴家自问未曾犯过错事,此番上京不过是为赚个几两银子,却不想竟要搭上性命。”

    隋意很清楚,此刻自己定是楚楚动人。两行清泪适时自脸颊落下,她又道:“不知奴家这是得罪了何人?还请沈尚书明示。”

    话音即落,她又一次抬眼看他。

    沈淮川仍是方才那幅淡然模样,眸中含笑地盯着她看。那笑意似有些许苦涩,自他眼底漫开,竟少了些方才与纪怀澈在堂间对峙的威慑之意。

    也不知是否是隋意心里有鬼,见他神色温柔几许,她心中警铃更震,眉眼之间不由染上几分警觉。

    垂着头等了半晌,隋意却没等到沈淮川亲手掀开她带在脸上的面具,只等到了他温热的指尖触在她颊边,正轻轻替她拂去面上泪珠。

    “当真是......”沈淮川眼底晦暗不明,面上笑意却已淡了几分:“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他话中有话,隋意只当听不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往后退了一步。

    沈淮川似没料到她倏地后退,徒留纤长的手指顿在二人之间,半晌才蜷进掌心,收了回去。

    隋意怯怯低着头,没再让他碰,转而再次问道:“沈尚书何故如此看我?”

    沈淮川闻言低低地笑了几声,倒是意外地将她这话放在了心上,答道:“隋掌柜......眉眼颇似亡妻,一时冒犯,还请恕罪。”

    见他眉眼之间颇有几分落寞,隋意蓦地一顿。一时之间脑中便只剩下“扮三分痴情,甘作替身,混进尚书府捅他二十刀”这一个想法。

    含泪的眸刚欲抬起,隋意这才想起,她从未听闻沈淮川有什么亡妻。

    难不成......这厮随口一说?

    剖白心意的话尚在嘴边,隋意连忙咽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奴家久别京城,竟不知......沈尚书已经娶妻?”

    沈淮川摇摇头,目光仍盯着她瞧:

    “多年以前,月下匆匆一瞥,动摇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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