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意闻言,一股冷意直直顺着脊背而上。这声音她熟悉的很,正是那日醉歌楼中欲擒她的刑部侍郎、尉迟祺。

    这运气可忒好,又是说曹操曹操到。

    隋意眸间闪烁半晌,才转过身朝尉迟祺作了一揖:“下官见过尉迟侍郎。”

    尉迟祺眯了眯眼,竟是半点眼神也不分给旁侧的长念公主。就连李云清朝他微微颔首,他也没理,只盯着隋意躬下的腰。

    秋风刮了几阵儿,尉迟祺才打了个哈欠,大发慈悲似的、轻飘飘“嗯”了一声,说:“隋主簿平身罢。”

    “是,”隋意今日奉召而来,半点儿不想惹了这肆意妄为的草包,只想着息事宁人:“下官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拜谒,还望尉迟侍郎恕罪,待哪日得了闲,下官定去府上拜见。”

    说罢,她转身欲走,可尉迟祺哪里会这般轻易地放过她。

    坤宁宫三字尚且高悬头上,尉迟祺却全然不顾忌,只冷笑一声,倏地出手拦住隋意去路:“既然今儿碰上了,不如隋主簿这便去我府上小坐片刻罢。我差人同姑母说一声儿,姑母一向好说话,定不会让隋掌柜为难。”

    隋意一时沉默。

    这人说是小坐,实则免不了要将她扒皮抽筋,以报醉歌楼被沈淮川压了一头的委屈。

    她尚在思量如何开口,可尉迟祺根本不给她留半分拒绝之机。这头话音刚落,那头便有带刀侍卫左右围上了她,拔剑而对。

    剑吟骤响。

    隋意阖了阖眼,刹那间将眸中狠戾隐去,再开口又是清澈模样:“下官听闻尉迟侍郎已与江家小姐成亲。江家小姐体弱,眼下正值风寒多感之际,只怕此去府上叨扰,不如......”

    她尚未说完,便被尉迟祺大掌扼住脖颈,霎时呼吸不畅。窒息之前,她依稀听那人冷笑问道:“久未回京,不知京中诸事?那你又如何知晓本官与江家女已然成婚?”

    本在一旁站着的李云清见状三两步进前来,怒道:“内宫禁地,岂容你放肆?”

    尉迟祺却是丝毫不惧,嘲讽笑意挂在唇边:“公主且听好了,我今儿就是在这要了她的命,公主也奈何不了我半分。”

    “你......”

    尉迟祺手上力气愈重,隋意掐着他手腕想要说些什么,开口却只能呜咽。半晌她脑中迷蒙,欲昏倒之际似乎听闻有人怒喝了一声:

    “尉迟祺!”

    颈间桎梏蓦地消失殆尽,刹那汲取到新鲜养分,呼吸之间她才发觉喉间沾上了几分血腥气,腿也软得站不起身,只能跪伏在尉迟祺脚边,大口喘息着。

    那声音仍未停下,话中带着浓浓地警告之意,自她头顶传来:“齐王回京在即,你还不知收敛?非要连累你名前所冠的姓氏才肯收手?”

    尉迟祺闻言,话中竟意外地显露出些惧怕:“大哥......我......”

    “尉迟祺,你已及弱冠,也该懂规矩了。”尉迟牧顿了顿,又道:“齐王回京之前,你便禁足府上、不得外出,可听好了?”

    “可......”

    “刑部那边我自会禀告父亲大人,你便好生闭门思过。”

    隋意喘息了几许,这才自二人纷杂对话之间寻着了几分不寻常之处。

    齐王回京?

    她喉间血腥气未消,胸腔也仍在依着求生本能呼吸。脑中虽晕眩,所思所想却清晰异常。

    齐王乃纪贵妃膝下长子,年少时也曾被议储,只是因郗珍珠一案被牵连,流放岭南......

    谋逆之罪加身、流放数年,如今竟也能回京了吗?

    隋意眉头不自觉地紧蹙着,尚还在想这其中关窍,李云清带着焦急的声儿便入了耳:“隋主簿......还好吗?”

    “只是有些......”

    “晕”字还未出口,一双温热有力的手便扶在她的腰间。隋意霎时一愣,只见那双手触碰之意不深,仿佛只是要她借力而起。

    如他所愿,隋意借力起身,站直后又退了两步,垂首朝他作揖道:“多谢尉迟学士。”

    尉迟牧亦是极有分寸,见隋意起身,便将手收回背在身后:“是我该向隋主簿道歉,舍弟骄纵、顽劣惯了。他说的话......还望隋主簿切莫往心里去。”

    隋意颔首,尉迟牧见状笑了笑,又转过头去与李云清道好:“在下这些日子颇为忙碌,一直不曾遇到长念公主,还未贺长念公主大婚之喜。”

    李云清颔首道谢:“劳尉迟学士挂心。”

    尉迟牧却道:“应该的。从前我与怀澈也是结拜兄弟、至交好友,如今他成婚,我自然要问候两句。”

    结拜兄弟......?

    隋意将这几个字咬在齿间琢磨了一阵儿。便瞧纪怀澈那厮的行事之风与尉迟牧这内敛的性子,不说毫无相似之处,也定是两路人。

    怎么他二人竟是结拜兄弟?

    “隋主簿可是问尉迟学士与......纪怀澈?”

    李云清的话撞进了隋意耳中,她这才发觉尉迟兄弟二人已然走远,而自己竟将所思所想宣之于口,半分没有遮掩。

    李云清淡笑道:“见你与沈尚书相交甚密,我还以为,他早把这些旧时之事告诉你了。”

    隋意摇摇头,心中却想:这事竟与沈淮川也有干系?隋意登时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轻率”,未几,便听李云清娓娓道来:“昀德七年,各世家人才辈出。而这长安城之中,唯有五人才学出众、名冠京华。”

    “而他们五人,正是沈余、纪尧、沈确、江佑、尉迟牧。”

    一个一个名字听去,隋意的眉心越蹙越深。除沈余外,这五人她皆打过照面——纪尧偏执、沈确深沉、江佑磊落、尉迟牧淡泊。而如今李云清说他们在十余年前曾是结拜兄弟——

    她直觉有什么就要破土而出,她欲费力捉住,却只是徒劳,只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你尚在朝中当差,定是比我熟悉他们。这五人各有千秋,有人擅泼墨、有人擅领兵,各有长出又相互制衡。众人皆说,他们五人日后定会各居高位,合力辅佐新帝。”

    李云清顿了顿,话间似有叹息:“可......可自上郢之变后,一切就都变了。”

    “这是为何?”

    不等李云清开口,坤宁宫的掌事太监便自宫内一路疾走而来,拂尘一甩,朝隋意道:“皇后娘娘让奴婢来通传,隋主簿这便可以进去了。”

    隋意颔首应下,又转过头去看李云清。李云清朝她一笑,又牵起她的手:“皇后娘娘久病,极少亲召,你快些去罢。至于这些旧事,若你喜欢,待哪日得了空,你我要上几壶好酒,我再与你讲个痛快。”

    隋意回以一笑:“多谢公主好意。”

    ——

    坤宁宫之中摆了七十七对龙凤花烛,虽不知是帝后谁的主意,可这七十七对是吉祥之数,大抵是取了七七乞巧之意。龙凤花烛更是多见于新婚之夜——

    看来民间传言,帝后深情、相敬如宾,并非全是杜撰。

    “下官请皇后娘娘安,皇后娘娘千岁。”

    隋意说罢,微微抬眼去看上座的女人。她虽穿着妃色便服,旁侧也并未跟着多少婢女,腰间佩玉与衣袍上的织金凤纹却仍旧出卖了她。

    皇后应了一声,缓缓起身,竟是走到隋意身边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隋意见她这般平易近人,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眉眼之间虽略有倦怠之意,举头投足威严仍在。鼻子高挺,唇瓣似桃花一般娇艳,半点儿不像年逾五十的妇人该有的模样。

    皇后轻轻牵着她的手腕,看着她双眼微微怔了下。又将她耳边碎发挽到耳后,柔声道:“头一回见隋主簿,生得倒是清丽漂亮,不知隋主簿可曾婚配?”

    皇后神情温柔,话语之中多有关怀之意,待她就像是家中的长辈关爱小辈。她被皇后一夸,霎时有些脸红,不由得瞥向皇后手边茶杯。未几,才答:“未曾有婚配。”

    皇后闻言为怔,又慈爱地抚了抚她鬓边:“慢慢挑也是好的,若你有了欢喜之人,过来告诉本宫,本宫给你们指婚。”

    隋意闻言,连忙躬身道谢。

    皇后咳了两声,像是已有些疲倦,扶着侍女的手缓缓坐到主位软榻之上,颇有些吃力。隋意这才发现,她脸上虽不显老态,身体却已然老了许多。

    “娘娘......”

    皇后却像看懂了隋意在想什么似的,拍了拍隋意的手,缓缓开口:“无妨,太医说了,只是换季风寒,隋主簿不必惦记。”

    “是。”隋意微微颔首,仍躬身站着:“不知今日娘娘召下官前来有何指教?”

    “本宫听闻,你差人去问了长念从前的嫁妆,说是有几件小物件儿拿不定主意。皇上本就命本宫盯着长念大婚一应事宜,今儿刚好有空,便想唤你过来问问你。”

    皇后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一连喘了好几口气。侍女见状,连忙倒了杯热水递给皇后。皇后接过,轻啜了几口,这才轻声开口:“珍珠将你养的真好。”

    隋意一愣:“娘娘也认得老师?”

    皇后却没再回答,隋意这才发觉自己失言,倏地变了脸色:“娘娘赎罪,下官一时糊涂,不该提及罪臣旧事。”

    皇后将茶杯放在一旁:“本宫没有要怪你的意思,只是隋主簿如今也已是朝廷命官,阖该注意些。”

    “下官多谢娘娘教诲。”

    皇后又问:“大婚嫁妆准备的如何了?”

    隋意答道:“下官这几日清点司珍寺内库,寻了几件闲置许久的上好玉石,刚巧公主说瞧着不错,下官想着便置于嫁妆一列,一同送给公主。”

    皇后轻轻颔首道:“这些小事,你们自己拿主意便是。”

    隋意应下,又道:“天家嫁女,嫁礼自然不能逊于纪府。因此我命人将嫁妆之中的器物以金粉涂之,其中首饰则通体以金打造。配上宫里的能工巧匠,定不会让圣上失了颜面。”

    皇后听罢轻笑:“你想得倒周全。”

    “多谢娘娘夸赞。”

    “不是夸赞你,是你的确想得周全。”皇后顿了顿,复又道:“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宫。”

    隋意本欲谢恩的手一顿,忽地想到林少卿、尉迟牧借由祭祖为难她之事。她犹疑着是否要开口,却又想到今儿与皇后也是头一回见。皇后娘娘看着虽温柔知礼,可到底背靠尉迟家,又是中宫皇后——

    只是隋意在信任一事上的确没有天赋,栽过跟头、也吃过亏。

    她不敢赌。

    思及此,隋意便柔顺地低着头,朝皇后道谢:“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皇后有气无力地颔首,又道:“念春,送隋主簿出门罢。”

    隋意神思倦怠地走出坤宁宫,脑中尚且盘算着方才皇后所问有何深意,一时竟也没看路。

    内宫之中红砖黛瓦,各宫长得都是一副模样,待隋意回过神来,她已不知是走到何处了。

    擅闯内宫是大罪,隋意又认不得路,只好在原地站了会儿,想扯个路过的内侍宫女问问路。等了半晌却未见人影半分,她只好认命地往前走了走。

    前头是岔路,左边和右边依旧都是长得一模一样的红砖黛瓦。隋意看了眼将暗的天色,摘下耳上戴着的铜钱坠,随意一抛——

    “昀德通币”几字朝上。

    她拾起铜钱坠,刚欲往右边岔路走去,只听得后头传来一阵马蹄达达。

    隋意暗叫不好,却也不敢转身,只能靠到一旁的墙根下,等着这马车先她一步过去。

    不想马车竟在她身边停了下。

    隋意脊背一凉,脖颈僵硬地朝马车转去。不想轿中那人竟是轻笑一声,又道:“我亲自来接隋主簿回府,也不知隋主簿能否赏我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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