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光线穿过精致的窗棂,洒落静寂于案上,营造庄重且幽深气韵。御笔倚砚侧,淡淡墨香萦绕。周遭陈设古朴典雅,却在细枝末节尽显皇室特有贵气。

    周靖刚刚往里头走,就迎面与谢礼书打了个照面。

    “太子殿下。”谢礼书只是浅浅打了个照面。

    对面的周靖则是以端正礼数回之:“尚书大人。”

    擦肩而过时,他不动声色用余光扫过了谢礼书,后者并没有发觉,面色不是很好,只是行色匆匆地往外走。

    宫殿之内御案之中,皇帝正坐于其上。

    周靖趋前,俯首作揖:“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批改奏折的动作没有停下来,头也不抬:“你来了。”

    过了片刻,待手中执笔动作停下,方缓缓开口:“想必你也听闻,南方今又不宁矣。”

    周靖依旧将姿态放得极低,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回复了一句:“是。”

    皇帝接着道:“你于此事有何看法?”

    “儿臣观此事,深感其理。世间之事皆有因果,非偶然也。当明辨是非,审慎处置,以安民心,维护社稷。”

    皇帝挑眉,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眼神透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与复杂。

    此时站于自己面前的是自己最喜爱的孩子,可这个孩子仿佛与自己时刻保持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然他贵为天子,虽有情感困扰,却难以轻易示人,如今也只能微微表露些不满:“我今日召你来,并非想要听你的空言大话,而是要你提出切实可行之解决方案。”

    至此,周靖又是恭恭敬敬地姿态一番,而后才谨慎地开口:“儿臣以为当速遣英才武将,径往彼处,以决疑难,定安危。彼武将须有勇有谋,能临危不惧,善于应变,方可胜任此行。如此,则大事可定,天下可安。”

    皇帝并无表态,反之问道:“你认为谁去合适?”

    忽而周靖脑子里闪过霍云祺活蹦乱跳的模样,停顿一刻,言道:“儿臣听闻近年来有文武双全之武状元出,且于善水战之敌素有研究。”

    “夏英?”

    “是。”

    皇帝明显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当荐霍家那小子。”

    周靖浮现些谦和的神色:“儿臣认为于特定之事,必寻擅长之人以任之,其效果或更佳。儿臣虽然未曾与其共事,但夏英为父皇所亲选,必不谬矣。”

    “你小子。”皇帝终于露出些笑容:“何时学得那些老滑头一套了?”说罢立起身来,走至御案之前:“那就以你之言,让夏英去罢。”

    又好似想起什么,皇帝又忽然道:“端王不是还在封地?”

    周靖面色有些柔和:“月前已启程返京,说是近几日就到了。”

    皇帝不经咂舌于周澈回来的速度,悠悠吐槽:“速度还挺快。贤王虽近,尚需数日方至,而他离得最远,却与贤王同归。可见其同莺儿习马之术,已有显著之进益矣。”

    周靖面上也挂着温和的笑意:“大抵是久未见父皇,故亟欲归来拜见您。”

    皇帝没有回答,而是话头一转,忽而言道:“你与端王今皆已成人,于皇后也不必日日拜见,当以国事为重。”

    “是。”周靖将头埋下去。

    皇帝扫了一眼他:“我闻你宫中聘得一位颇为博学的宾客,既已至此,便当虚心向学,勤勉不辍。身为太子,岂能无学无术,当以求知若渴之心,共襄学问。”

    此言中所谓的“宾客”便是塞在周靖的宫里的杨甫。

    周靖自然知道这话中的意思,看来是那位与皇帝通过气了:“是。”

    从殿内退出来,周靖行至门外停下脚步,一旁的海顺公公见状以为太子爷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刚要迎上去,可奇怪的是周靖下一刻便抬脚走了。

    归至东宫,周靖连寝宫也没有回,而是直至一处别院。别院外头伺候着是一个书童,见了来人立马迎上来。

    “先生可是在休息了?”

    “请殿下稍等,让我前去向先生通报。”

    “不必了,”周靖身子微微前倾,甚是诚恳道:“既先生歇息,我在外等候即可。”

    书童正欲坚持,毕竟自己先生有令,若是周靖前来找他需直接通报。

    正考虑该如何有合适的措辞来与眼前人交涉之时,院门“吱呀”一声,一名青俊男子探出头来打招呼,正是上回同周靖饮茶的人,也是皇帝口中的杨甫:“殿下来了呀。”

    周靖依旧态度谦和:“叨扰先生了。”

    画面一转,两人已于里屋入座,周靖率先开口道:“今日父皇就南方民患之事,使我举荐贤能的人才来办理这件事。”

    杨甫将刚泡好的茶放于周靖跟前:“不知殿下推举哪位人才呢?”

    周靖拿起茶杯:“先生以为呢?”

    杨甫笑着道:“应是夏英。”

    周靖将茶杯放下,目光灼灼:“先生之才,实乃非凡。”

    “殿下过誉了。只是殿下为此事尽心,却不能保证此事尽力,实乃可惜。”

    “还请先生明示。”

    “若欲事成,非一人之力可为也。况今世之纷扰,朝廷之间多团队共谋,更需他人相助。”

    周靖俊眉微皱,面上有些不悦:“先生此言是想让我与多人共谋?”

    结党营私,乃宫中大禁,多个人虽可能有利于自己,但其中弊端同样不可小觑。

    “为求国家昌盛,寻觅志同道合之人共行善举,并非为禁忌;然若为私利而与虎狼之徒为伍,则实堪唾弃。”

    杨甫退去方才随意的模样,言辞恳切:“光明磊落,方显英雄本色;隐匿苟且,岂是君子所为?臣只愿殿下行事光明正大,而非潜藏于阴暗,与世浮沉!”

    “你说的对。”周靖片刻之后才回复道,自知将对方错认作阴暗之辈,面上带了点抱歉:“是我目光短浅,错认了先生。”

    杨甫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位青年人终于向自己打开了心扉,也不经有些高兴:“能得殿下赏识,是臣的荣幸。”

    但眼下他又不得不将现实告知于周靖:“殿下慧眼识人,但朝中还有甚者并不会如此认同。”

    周靖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他向皇帝推荐夏英的原因:

    除却看重此人实为人才之外,也如他的父亲一样,于朝中独善其身,向来公正分明,只可惜因自己武将身份屡遭文臣排挤。

    恰好近来凭空出现的文忠阁便有这通病,此集团宛若雨后春笋,却又并不倒戈偏向于任何一方,好似是预想一家独大。

    而丞相早就有意推举夏英主战,自己在此做个顺水人情,也是庄不错的买卖。

    这时杨甫出声问道:“只是不知为何皇上竟能容许文忠阁一派的肆意滋生。”

    按理说应该不会有这种现象的。

    起初周靖也颇为奇怪,自己的父皇生性多疑,且自丞相一脉势力增长以来,应该是不允许再旁的新生冒头。

    但当他想到了一个人,心下竟也了然,毕竟只有那位,才能促使如今这个场面的产生。

    ————

    自恭王出宫不久后,周梁清便有原来的居所搬至幽兰院去了。

    由于比先前的院子大许多,且精心娇养的花卉树木已然是根入地底,要想要移开也需要一番讲究。

    获准了之后,身边又指派了许多新的人手。

    相比起原来那略显偏僻的地界,如今的幽兰院离明善宫便近多了,周岚清闲来无事,便想着来这里转转。

    一踏进幽兰院,就瞧见几个宫女和太监里里外外来回忙活,唯独不见周梁清的人影。

    在指挥着旁人的翠碧见了来人,连忙停下手里动作,与在场的一众上前跪下行礼。

    周岚清又四处看了一通:“妹妹怎么不在此处?”

    翠碧连忙回道:“回殿下,我们殿下正于里处。”

    兴许是有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周梁清便迎了出来,身旁还跟着一个年纪尚小的宫女,从身上的服饰能够看得出这孩子还是个三等宫女。

    她从前总是翠碧与其形影不离,而今换了却换了新人在身旁伺候,这不经挑起了周岚清兴趣:“我看妹妹这院中人似与往昔无异,然现在一看,确实有数张新面孔。”

    可周梁清却好似毫不避讳一旁的翠碧似的,竟当众介绍起着并不起眼的宫女:“此宫女虽是看着年幼,却行事缜密,一丝不苟。”

    周岚清这才将眼睛放在这个小宫女身上,只见其即使受了主子夸奖,也无任何骄傲的神色。

    瞧着这样子,似乎并不会因可能受到他人的嫉妒,而显得惶恐不安,反倒是安静地立在原处。

    扫了几眼,周岚清便收回目光,说出了今日的来意:“今日我来你这里,是想取前日你所带来的茶叶,以解心中之烦躁。再有阿澈即将归至京城,我还需预备以待之。”

    周梁清点点头:“当是如此,”朝不远处的翠碧示意,看后者立即往储藏处去取后,又道:“姐姐进来一叙否?”

    看着周围仍是一副尚未完全的模样,周岚清便谢绝:“罢了,待你整理好了,我再来也不迟。”

    翠碧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拿来了茶叶。待桃春接过后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双双告辞了。

    出了门,周岚清行至半路与桃春闲聊:“我这妹妹向来是念旧的人,怎的忽然冒出个不知名的宫女,竟能顶了翠碧。”

    其实桃春也有些奇怪,听闻便答:“奴婢瞧着这院之中,也大多是翠碧在主持,毕竟六殿下如今的院子是大了许多,大抵是欲栽培些勤于任事的人才,平日里也方便些。”

    “嗯...”周岚清也没否认,但方才自己如此打量,那小宫女竟也能面不改色,不知为何处选出来的,竟也有些魄力。

    而主仆二人口中所论的小宫女,确实为不简单的人物。

    待两人走后,周梁清朝她吩咐:“你且随我来一趟。”

    关上门窗,她对面前人道:“你方才的表现过于冷静,以你的身份而言稍嫌不合,今后行事因更加谨慎才是。”

    那宫女立即点头:“奴婢清楚了。”

    说罢,将一直放在怀里的书信取出,交予周梁清。

    后者接过之后,又吩咐道:“今后你跟在我身边,就唤作夏然。”

    夏然领命,立在一旁,直至周梁清看完了书信后,接过其提笔写下回信,便匆匆出去传送。

    今仍为早朝时刻,金銮殿中照常营业。

    魏源正瞧着大殿上众人唇枪舌战的辉煌场面,开启自己的日常观察。

    只见一直以来都不轻易出面的丞相大人今日也难得插上几嘴,就连太傅也不得不呈上几嗓子,两头却不是彼此针锋相对,而是将矛头一致指向近日来十分猖狂的队伍:文忠阁。

    倒不是前两位的口才有何参差,是因每每处于要紧关头之时,坐于最高处的那位便冷不丁地冒出些偏袒的话,令众人像是哑巴吃了黄连,真是有苦难言。

    而站在文忠阁中间的人物,是一位三十过半的男子,俨然一副铁骨铮铮的做派,但魏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此人名为徐俞初,名字取得甚是好听,模样甚是周正,与文忠阁一词相配,也恰好与皇帝另起旗帜的意图相符合。

    如此想来,这位徐俞初大人是不是也是皇帝专门打造起来的人呢?

    魏大人正坐山观虎斗,悠悠然地猜测着皇帝的心思时,徐俞初却冷不丁地从浩浩荡荡地人群中直直地将目光投至自己的身上。

    许是没想到对方突如其来的袭击,他原本眼中的锋芒来不及收起,瞬间落入了对方的眼里。

    奇怪的是,徐俞初倒没有什么其他的动作和表情,撇开眼神,好似方才不过是无意的看望。

    可在场终归是有人瞧见的,更何况此人正处于纷争之处,一举一动定会令人多加揣测。

    陈有成看着对方把心思打到魏源身上,心里暗道不好:以往其尚处于四下无援的境地,便可以掩埋去他的才能和作用,但若是令他寻得出路,那将不是一个可把握的住的对手。

    且不说太傅,周靖也立即知道徐俞初打的是什么主意,便索性将饶有兴趣地将目光放在丞相的身上。

    在旁人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谢礼书作为向来不参与朝中大事的清流人物,也悄悄的将身体微微地侧进了徐俞初的所站之处。

    这一切的一切,魏源心知肚明。

    所有人的目光,所有人的注意,所有人的言语和动作,都将成为他完成自己抱负的垫脚石。

    恍若就在此刻,陈有成的视角里,魏源瞬间变得容光焕发起来。

章节目录

权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姥朕子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姥朕子并收藏权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