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大相寺的小路,皇室的马车若隐若现。

    坐于其中的周岚清耐不住寂寞,便唤桃春将轿窗微微开出些许,好让自己汲取些外边的风光。

    微风徐来,携花香及泥香之清芬,令人神舒气爽。遥望彼处,青山如墨染,云雾缭绕其间,宛若泼墨山水之画卷。小溪潺潺,水声悦耳,为此静谧之旅增添盎然生机。

    她颇为懒散地瞧着,思绪不由回到不久前的长宁宫中。

    “你想去大相寺?”皇后微微挑眉:“本宫可记得你从前是不大爱去礼佛的。”

    周岚清笑笑:“阿澈远在他乡,女儿心里时刻总是忧虑。眼下也唯有向神明祈愿,惟愿其平安无恙,好解心中忧愁。”

    听到她提起,皇后心中难免被牵动情绪,也就松了口:“去吧,也难为你有心了。”

    轿子一停,周岚清也随之回过神来,搭上桃春的手,将眼睛一抬,映入眼帘的都是些眼熟的和尚,正恭恭敬敬的立在外头等候。

    众人行礼过后,立在中间的住持立即上前道:“殿下,里已有为您准备好的雅间。”

    周岚清点点头,转而问道:“今日来人多否?”

    “除却一些诚心的施主,并无旁人。”

    周岚清应了一声:“若诚心诚意以求佛祖之庇佑,则无需强求于人。佛度众生,岂可因我之突至,而令他人离去?”

    自己突然而至,身边也只是带了几个知心衬意的人,为的就是不引起旁人注意。

    主持先是“阿弥陀佛”了一声,接着应承道:“殿下如此仁慈,佛祖必定会庇佑您的。”

    周岚清也紧随其后地跟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就往里走去。

    步行数十步,事先准备好的雅间显现于前,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即为身着便服的宋青,大抵是平日里见面不是在黑夜就是在慎刑司,以至于现今在这别致的环境里,衬着他那张极为青俊的脸尤为好看。

    周岚清不经调侃道:“宋大人近来不见,气色是好了不少。”

    面对突如其来的夸赞,宋青微微顿了一瞬,半天才憋出一句:“殿下谬赞了。”

    “忽约本宫,是有要事相商?”

    “是。”宋青依旧是那副端正的模样,开门见山道:“近日观之,文忠阁有意拉拢魏源。”

    对此周岚清并不着急回答,面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人骨节分明的手温壶温杯过后,进行下茶和注水,最后再是浮茶和分茶。

    顺着那双手将视线往上爬去,日影透过雕花之窗,洒于华毯之上,同时光彩映照于宋青身上,斑驳陆离。

    室内茶香袅袅,与沉香之气相和,营造出一份静谧且雅致的意境。瓷茶器精致无比,置于矮几之上,热茶于杯中轻漾,香气四溢,诱人至极。

    宋青不是没有注意到女子略带直白且不同于以往的眼神,却没有多加言语,只是将手上的动作又缓慢了些许。

    半响,周岚清才悠悠地说道:“那依你来看,魏源会承其意而入文忠阁么?”

    “说不准。”

    宋青说得模棱两可,虽说魏源暂且与太子为伍,但眼下形式如此纷乱,若说投身于文忠阁,倒也并不会与原来的计划相冲突。

    “魏源不可入文忠阁。”

    周岚清则是直白明了:“今我等实难揣测圣意,而父皇今极重文忠阁,是有意与丞相之衅。”

    “纵使魏源入阁有益于摧垮丞相之党羽,然若我等一味纵容,任其坐大,恐将成第二个丞相之党。此于皇兄登基后之治理大为不利。”

    宋青眼里闪着丝丝亮光,他深知周岚清的谋略,却时常会被她的远见所折服。

    不待自己多言,对方又道:“若是此时另魏源投身于丞相麾下,想必是为我们两面都插下暗棋,日后也有魏源之把柄握于手中。”

    宋青其实也有此意,于是问道:“可如何能使魏源心甘情愿地投入丞相之下呢?”

    周岚清笑笑:“只需让他们知道,这是父皇的意思。”

    她不用将话说满,宋青自领会其意思:“使满朝皆知,文忠阁意属魏源之事,以昭明其心志,示其诚意?”

    端起桌上的清茶小抿一口,周岚清顿感身心舒畅:“还当使丞相知之,满朝文武皆洞悉,文忠阁欲结纳魏源之图谋。”

    若非如此,丞相那老狐狸又怎会上钩?

    末了,周岚清又嘱咐:“与皇兄谋时,宜用阿澈之名。”

    宋青自然明了。两个坏心眼的人今日的阴谋论到此打住,便生出些闲情雅致来。

    但就在两人谈天了几句,忽而在窗台处传来几声响,使他们皆警惕起来,宋青与周岚清交换了个眼神,起身往后头隐去。

    周岚清此时的脸上满是谨慎和肃然,行至窗边,犹豫一瞬,最终还是抬起了手。

    打开窗,便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立在窗口,且此人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觉悟,不偏不倚,不躲不闪地立在原地,那笔直的身姿差点闪了自己的眼。

    “原来是霍大人。”

    周岚清盯了霍云祺一会,在发现其没有任何悔改和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得又道:“有何要事么?”

    只见霍云祺目光灼灼,似有压制着的不满:“殿下同何人于此?”

    周岚清闻言微微一愣,且不说自己同上回与其一别后便再也没有往来,如今一见竟凭空生出这些没道理的管束之语来。

    想至此,她也有些冷了脸:“霍大人是听了多久的墙角?可是听到了多少?”

    看着心上人冷漠的脸和冷漠的语气,联系之前两人相处的种种场景,霍云祺只觉得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心里不由得生痛,却立马软声道:“我并不是有意,只是偶然路过...”

    或许是想到这个房间里还存在着陌生的男子,他心中的酸涩和怒气更甚,但开口又用着充满委屈的口吻:“殿下,我们许久未见了,能请您出来一下,我们见一面好么?”

    像是怕对方拒绝,紧接着提出要求:“在前边的亭中好么?我在那处等您。”

    周岚清关上窗,脑子里还映衬着霍云祺好似落荒而逃的身影。

    一抬头,便看见宋青正在直勾勾地看着她。

    许是发现周岚清也看着自己,他立马撇开目光,变成以往那副疏离的模样。

    “既无要事,本宫便先行离开了,我怕那人知道了些什么。”周岚清不自觉地带上些解释,不知道是为的宋青,还是为的自己。

    就在她目光移开的那瞬间,宋青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又恢复原色,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殿下小心。”

    半晌,周岚清一踏入亭子,便人用被一股力量拥入怀里,两人都没有言语,只有彼此的心跳声在对方的耳边荡漾。

    停顿片刻,她微微挣脱,一抬眼就望着眼前男子目光沉沉,眼眶还稍稍有些泛红。

    踌躇过后,周岚清还是开口:“你何时在那处的?”

    听言霍云祺虽然脸色不愈,但是也没有隐瞒:“自你进了房间,我就一直在外。”

    周岚清闭了闭眼,没有回答。

    反倒是霍云祺有些耐不住问道:“既然我都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呢?”

    周岚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什么?”

    “殿下要对我如何呢?”

    周岚清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生气:“你想要我对你如何?”

    “若殿下想要对我出手,”霍云祺不知何时已经拉上周岚清的手,放至嘴边,口中吐出的文字轻轻划过其手心,使得少女心中痒痒的:“我都甘之如饴。”

    周岚清向来受不来这样的撩拨,恼羞成怒将手抽回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别再胡闹。”

    “我没有胡闹。”霍云祺的话让她偏过的头放正来:“若是殿下想做的事,我也可以为你做到。”

    “可是能不能别再见那个男人?”

    叹了一口气,周岚清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深深的看着霍云祺,像是要通过其那双眼睛看见他内心的想法,随即又解释道:“我与其共谋,志在同道,所求为一。”

    “那你呢?你所图何物?”

    是权势地位?是荣华富贵?是名流千史?

    “自然是殿下。”

    霍云祺语气诚恳,目光真挚。

    周岚清却只感觉有些承受不及,索性撇开目光,且带上一声叹气:“这并非儿戏,望霍大人慎重。”

    霍云祺连忙说道:“我自然是想好...”

    但周岚清已先一步向后退去,这回她望着眼前这个青年人时,已不是含羞带怯的少女,神色宛若另一个人:“霍大人,我同你明说,此事非小打小闹,稍有差池,仕途乃至性命皆危。行事前当深思熟虑,非率尔操觚。”

    说至此,她也将心中的顾虑倾倒而出:

    “我信今日你对我有情,然明日乎,后日乎?情爱消逝,不过是一瞬之间。届时,我等共谋之事亦必受牵累,我不愿令盟友因此事而陷入困境。”

    情是情,业为业,两者必然不可混为一谈。倘若将情爱凌驾于万物之上,不免为其所悲哀。

    作为在事业上奋斗的周岚清,从来不会允许自己将个人的感情带入自己所筹谋的事情上来,即便是眼前的霍云祺也不行。

    霍云祺静静地听着,眼底闪烁的光不减反增,他先是看了一会眼前的少女,好似是第一回认识她似的,又像是发现了一个世间少有的珍宝。

    但随即他也意识到这件事急不得,于是只得退一步:“实在是我过于鲁莽了,此事还请让我回去好好思量。”

    言语之间少了几分随意,不过此番真挚倒是打动了周岚清,瞧着眼前这人倒是顺眼不少,之前环绕在两人之间的小摩擦在这时竟也顺势而解了。

    不过,周岚清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他一下:“若是霍大人心属别处,本宫定是不会心慈手软。”

    还不等霍云祺说什么,外头忽而传来桃春报信的声音:“主子,来了好多香客。”

    闻言两人对视一眼,不免都有些奇怪,在这偏僻的亭子何处来香客?

    但周岚清为避人耳目,只得匆匆同眼前人告别。

    可霍大人好不容易见着一面,自是不舍得放其轻易离开,眼疾手快将周岚清轻轻拉近自己的怀里,后者则是嗔怒道:“做什么呢,有人过来了。”

    霍云祺将头埋在少女的肩头,又开始了以往惯用的撒娇伎俩:“可是臣以后不能常常见殿下,心中实在是不舍,该怎么呢?”

    独属于身后男子身上的清香传来,惹得周岚清脸上一红,霍云祺动作极为轻柔,令她微微一动便挣脱开来。

    少女往外头走去,起初还一言不发,末了才停滞脚步,留下一句染着羞恼的话:“以后会有人去请大人的。”

    就在霍云祺盯着少女逃也似的离开的方向傻笑之时,不远处正有一个面色阴沉的人正遥遥望着此处,想必是将方才那一幕都收尽眼底。

    只是武将出身的霍云祺又怎会不知?

    但是他就是高兴,甚至于走之前还挑衅地看了偷窥者方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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