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这一趟出行,真是有惊有喜。

    回到秀水,陈泽成亲自送谢峰回白木书院,向晚才归。一进门,他就露出为难的表情。秦氏以为是假称师徒关系这件事,让谢峰不豫,道:“你可曾好好向谢公子解说?”

    谢峰显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弟子,因此才敢冲撞县主。他年少无畏,陈泽成夫妇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因此出事,又怕贸然出头,反而激化谢峰的怒气。急切间秦氏想出了假称师徒一法,由陈泽成出面揽下罪责,护住谢峰。县主即便还有怒气,也有转圜的余地。

    至于避过了县主后会发生什么事,秦氏却不太担心。谢峰若是因此离去,倒还省了许多麻烦。

    陈泽成犹豫地坐下来,道:“谢小友想要拜师。”他极为困惑,想不明白谢峰为何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若是没有发生之前的事,他倒是很乐意多一个谢峰这样的弟子。可如今看来,还是女儿说得对,谢峰这样的高门子弟总归与他们普通人家差距悬殊。只是面对着谢峰,他那些推辞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秦氏哪里不明白丈夫的心思,道:“你怕是又心软了。”

    陈泽成讷讷,一旁的陈舒青笑道:“父亲莫要担心。拜师一事甚为重大,您马上就要入考场了,哪里有时间操心这些事?”至于考完之后会如何?陈舒青估摸着谢峰的家里也不会一直放任他在外游荡,迟早会把他抓回去。

    “就你聪明。”秦氏点点女儿的头,却没有说什么反对的话,显然也很是同意这个“拖”字计。

    陈舒青笑着去端晚膳了,在她看来,谢峰多半只是一时兴起。何况谢峰这样的家庭,绝不会放任他长久在外的。第二天开始,陈泽成就在家闭门读书,干脆连书院都不去了。

    秦氏有些不放心谢峰,让秦妈去探望了几次,道是小厮和仆役伺候得甚为精心。似乎也曾有帝京来人,想要接谢峰回去,却都不了之了。

    待到秋闱日益临近,秦氏和陈舒青也就忙得顾不上白木书院了。陈老太太据说听了北卢传来的秘方,要用九天甘露和八荒圣土给小儿子祈福。

    “九天甘露是什么?”陈舒青奇怪地问。她也没穿到仙侠世界里面啊,怎么会有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名词出现。

    柳枝小声道:“就是要去秀水城内外的九座寺庙,收集花叶上的露水。”她家在北卢边上的村子里,故而从小听过这些。陈舒青干笑了两声道:“那八荒圣土不会是从城墙的八个方位掘土吧。”

    “小姐你真聪明!”柳枝瞪大了眼睛,吃惊地道。难道自家小姐竟然对神仙道法有所了解?她又怯怯补充了一句:“一定要子时月光照射到的泥土。”

    陈舒青扶额,她可一点儿都不聪明,不过是这种把戏传了几百年几千年还是一个套路罢了。陈老太太求了秘方可没准备自己动手,倒是很乐意指示儿媳折腾。

    秦氏看上去并不是很相信的样子,但是碍于婆媳的身份,不得不应付一二。陈舒青有心要劝劝母亲,但每每早上起身时,秦氏已经出门了。中午的时候家中又忙着给陈泽成滋补,众人说话声音都刻意压低了许多,等到了下午,秦氏早早就休息了——晚上还要夜起掘土呢……

    段氏也被陈老太太指示着来送了两次东西,看到小院里忙忙呵呵的情形,她略有些不屑。要是让她说,小叔子早就考中了秀才,这么多年没有进益,说明也就是这么个水平了。这陈家的将来啊,还是要看她的长子!

    不过这个心思她倒是藏得深,面上依旧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她可没放弃过继一事呢。

    倏忽一个月过去了,转眼就到了秋闱当日。陈老太太不放心秦贵,非让陈泽贵赶着家中的大车来送陈泽成入场。秦氏将用九天甘露洗过的羊毫笔和在八荒圣土埋了十天的墨锭装入考篮,亲自放到了车上。

    陈泽成神情有些紧张,他看了看妻子,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氏不慌不忙,笑着道:“我就不去了,秦妈去买了一些鸡子,我且去腌起来,等发榜的时候就能吃了。”

    陈泽成一听更紧张了,幸而陈舒青早有准备,挽着裙子登上车,转身对陈泽成道:“父亲,早些出发吧,也好让伯父早些回家。”

    一直没有出声的陈泽贵马上道:“不急不急,今日再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了。”陈舒青明显感觉父亲绷紧了神经。她不免有些好笑。

    陈泽成终于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般的悲壮登上了车。陈泽贵受到段家提携,常常外出经商,也算是一把驾车的好手了。陈舒青坐在车上,几乎感不到颠簸。对面的陈泽成却是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按说他已经经历过多次考试,早就应该适应了这种氛围才是。但事实上,多次的考试磨掉了他的锐气。当年总觉得自己能够一举夺魁的陈泽成,此刻却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内心:

    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多年苦读,功底并不比别人差;另一方面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欠缺了什么,所以总在乡试这一关被卡下来;一时又想起家中妻子多年的企望,担心女儿受自己牵连,不被祖父祖母喜爱,一时叹惋自己生不逢时……

    陈舒青一看他的脸色,便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以这样的心态进入考场,难怪会屡战屡败,在这个时候作为陪考者的陈舒青,不能再增加他的焦虑感了,反而应该疏解他的情绪,让他能够集中到考试这件事情上。

    “父亲,我已经想好了。等到天气再凉一点,农闲的时候,可以请几个人把白木书院休整一番。最好能再移种几株树木,对了,后院还需要开一块菜地。孟子不是说过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书生不知稼穑之艰难,将来也难为一方父母。”陈泽成不禁想起了白木书院那一片绿荫,原本有些焦躁的心情得到了缓解。不等他想起白木书院近日的招生窘境,陈舒青立刻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父女俩一番东拉西扯,不多时便到了贡院的门前。

    陈泽成的心又提了起来,便在这时,一个沉甸甸的考篮落入手中,抬头便是女儿满含笑意的双眼。

    “父亲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陈泽成在女儿的叮咛中,一步一回头朝着贡院走去。

    陈舒青笑吟吟地看着父亲,眼前好似浮现起前世的画面,那个时候她作为班主任也要如此这般送学生上场。

    贡院门前的学子们神态各异,年轻的跃跃欲试,年老的踟蹰犹豫。陈舒青怀着一腔“慈爱”之情看着他们,在心底盛赞科举。不管是哪个穿越前辈将科举带到了这个世界,都非常值得敬佩。保留了科举的基本制度,就等于让国家有了源源不断的人才供应。

    陈泽贵看着弟弟进了考场,心下舒了一口气,转头却见侄女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甚是吓人。

    陈舒青连忙收了表情,朝着陈泽贵道:“伯父,您忙了一早,先回去吧。今日热闹,我想在这四周转转。”

    贡院附近本就热闹,因着今日的贡举大事,更有不少四里八乡的商贩聚集到此处,除开被官兵把守的贡院门前,到处都是热闹的人群。

    本朝民风开放,陈泽贵见侄女身边带着柳枝和秦贵,街上隔几步就有官兵巡视,料来不会有事。他便叮嘱了几句,让她早些回家,自行去了。

    柳枝道:“小姐可是有什么想要买的?”她年纪小,一见到热闹的场面,便有些雀跃。

    陈舒青摇摇头,她倒不是不喜欢逛街,只是这些日子陈泽成一直留在家中读书,也不晓得外面有什么大事,她想要找个茶馆一类的地方坐坐——就像现代人一遇到事就上网一样,古人也有自己的消息集散地。

    茶馆里果然非常热闹,书生们三五一桌聚在一起,大多都在聊今日的贡举。陈舒青观他们的服色,大部分是尚未进学的童生,也有几个神色倨傲的举人坐在中间。

    茶博士见多识广,看着陈舒青一行,便晓得她们是来瞧热闹的,忙向二楼的雅座引去。

    陈舒青一边上楼,一边朝最热闹的那一桌望了一眼。

    这桌上坐了两个举子,其中一人摇头晃脑道:“此次王焕大人主考秀水,实乃我等之福。”旁有一人问:“这王焕大人可是王太师之子?”

    前一人自矜地捋了捋颌下不满三根的胡须,道:“正是如此!我三叔祖父家的外侄的泰山乃是太守府的账房,听说王大人此番出京主考,那是圣上钦点的差事。想必回京后定有大用。”他这样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好似自己真是那位王大人的亲信一般。

    陈舒青好险没笑出声,不禁暗暗责备自己,做小女儿态过久,竟然失去了自控力。

    可是她忍住了,别人却毫无顾忌。

    就在众人的阿谀奉承中,一声冷哼哼清清楚楚地从茶馆的二楼传出来。陈舒青一个踉跄,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又是谢峰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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