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谢森还有点庆幸,羽箭没有直接刺中谢峰的心肺。

    可他看箭簇上的蓝光时,心中已知事情不妙。

    这位熟谙儿科的大夫面对谢峰现在的情形,也只能摇头表示自己可以开一些退烧的药,其余却无能为力了。

    其他几名大夫依次进来 ,都做出了相仿的诊断。

    谢森面色凝重。莫延欢气道:“都是些什么狗屁倒灶的大夫?”

    但是再怎样生气又能如何呢?

    一筹莫展之时,门外传来了白铜的通报:“洪孺来了。”

    谢森吩咐仆兰翰好好将大夫们送回去,一定要付给诊金,然后出门去见洪孺。

    洪孺--秦兴昉本是和谢峰一道回北卢的,刺杀发生的一瞬间,他从自己的坐骑跨到了谢峰的马背上,及时扶住了对方,才使得谢峰没有坠落下马。

    他胸口的铠甲也被谢峰的血染红了,直到现在都没有顾得上洗去。因为在将谢峰交给谢森之后,他就立刻带着人马去追查刺客了。

    此时他站在好友的父亲,同时也是自己的将军面前,垂头道:“刺客已经抓住了,但是……”

    谢森道:“但是已经死了。”

    秦兴昉无言以对,刺客是在他面前自杀的,一队人马都没有来得及阻止他。线索便因此而断了。

    谢森早已料到是这个结果。敌人会在暗处安排这次暗杀,本身就是希望不被查出来,或者至少也让都护府抓不到证据。

    他看着秦兴昉,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换身衣服。”

    秦兴昉猛的抬起头来,道:“谢峰——谢少爷怎么样?”

    少年的问题提的如此直白,竟然让谢森没有转圜之地,他只能摇了摇头。

    秦兴昉面色更沉,但是他知道。对谢峰的伤,谢森应该比他更紧张。因此他只能咬紧了牙,朝着谢森行礼后退了出去。

    谢森看着他离开了。方才转回谢峰所在的屋子。莫延欢按照这几位大夫切磋出来的降烧药方去抓药了,此时屋内便只剩下了父子两人。

    谢森见儿子的额角趟下汗来,伸手想要替他擦掉,还未触到,忽觉不妥。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儿巾帕,轻轻的擦去了那几滴汗。

    谢峰似乎非常难受,头微微晃动,嘴里也发出喃喃的声音。

    谢森轻轻侧身靠近谢峰,凝神听了一会儿,才分辨出他一直是在说“别走,别走”。

    谢森很是疑惑,没有明白儿子到底在挽留谁。

    谢峰整整烧了两天。

    药灌下去毫无用处。

    一向大大咧咧的莫延欢愁容满面,朝着谢森说道:“都护,都护,这可怎么办?”

    谢森的心中空荡荡的,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冬天。

    陆莹病重的时候,他身处九边,正在领军防备西羌人的入侵。等他接到家中的书信赶回去时,陆莹早已经撒手人寰。

    帝都的谢府挂满了白幡,年幼的谢森满眼通红,愣愣的盯着他,盯着自己许久不见的父亲,道:“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回来!”

    稚嫩的声音却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痛苦。

    那时候的谢森便与此刻有着同样心情。悬在半空中,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下。在命运的愚弄前,他似乎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手握九边重兵的他,可以救百姓于水火,可以为女帝攻城略地。可是这一刻,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亲人离开自己。

    谢森无法回答莫延欢的问题,只听外面一阵嘈杂之声,他起身打开房门,却见李博在仆兰翰陪同下急匆匆的过来了。

    李博不知几天没睡了,顶着满身满脸的尘土大步走到谢森面前,道:“怎么会中毒?”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将领,对于刀伤,枪伤乃至被马踏伤都很熟悉。

    可是怎么会是毒伤呢?在由秀水到两天一夜之中,骑在马上的李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谢森面对好友也只能摇头。

    李博道:“我带了秀水的大夫和一些药材,先让大夫看一下。”

    因为得了妻子的提醒,李博特意在出发前找了善于解毒的大夫,实则就是常常为山民们拔除蛇毒的人。

    谢森本来没有抱多大希望,谁知这位在几百里路上颠簸了两日一夜的大夫竟然真的对毒药颇有研究。

    他甚至连脉都没有诊,认真看了看谢锋的脸色,便道:“应是中了钩吻之毒。”

    为了更加确定病症,大夫不仅号了脉,看了谢峰的舌苔,还把自己药箱里的用葫芦装的水滴在谢峰的舌头上,细细观察了颜色。

    做完这一切后,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全屋的人脸色都亮了起来,既然能断此症,当然也有解法。

    可是大夫却道:“我自有药方能够解除钩吻之毒,可是小公子中毒时间有些久了,恐怕有些毒素已经深入身体。”

    随着他的话,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愁。

    在一片沉默中,李博道:“无论怎样,还是先把毒解了要紧。”

    也只能如此了。

    抓药,熬药自有莫延欢和白铜去操持了。谢森与李博对坐在厅堂里。

    李博十分不适,虽然李博平时也是个沉默的人,但此时此刻他似乎一点说话的想法都没有。

    “我出发的时候听闻女帝已经派出医官前来北卢了。”李博搜肠刮肚地安慰好友,“只要先吃了药,将毒素去除一些,宫中的御医一定能够治愈谢峰的。”

    谢森勉力笑了一下。

    结果却并不像李博所预言的那样乐观,三副解毒的汤剂下去之后,谢峰的烧是退了,可是依然没有醒来。

    这一次连李博都沉默了。

    莫延欢在给谢峰擦脸的时候,忍不住垂了眼泪,她又强忍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谢峰,亦或是对屋子中的其他人道:“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很快就能醒来。”

    谢峰似乎是回应她,嘴中又喃喃说了几句话。

    莫延欢急忙凑上去听,然后更伤心了,连连道:“不走,不走,我们都不走。”

    昏迷中的谢峰听到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满意,口中的声音竟然更大了,连站在距离卧床一丈远的李博都听到了。

    “他这是在想谁?”李博问谢森。

    谢森摇摇头。

    李博道:“去把白铜叫来。”

    白铜听了问题也不明所以。这几日他当然也没有办法好好睡觉,顶着两个黑眼圈儿,道:“从来不曾听闻少爷提起有什么十分挂念的人。”

    众人皆束手无策。

    白铜忽然道:“洪公子是少爷的好友,他说不定知道。”

    顶着“洪孺”名字的秦兴昉很快来到都护府,他的脸色和白铜差不多。只是在看到李博时,他怔了怔。

    李博看着面前的少年,当然认得秦兴昉,也知道秦家找寻他许久未果的事情,不料竟在此处见到。

    李博先是皱了皱眉头,再看一看谢峰又有些释然了。他心中不禁感叹道:看来自己真是老了,这年轻一辈的孩子们,各顶各的都有自己想法。

    秦兴昉见李博没有发难,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着谢森拜下去道:“参见都护大人。”

    “此时用不着这些礼节了。”谢森扶起了他,然后将刚才的事情诉说了一遍,问道,“依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秦兴昉沉默了片刻,然后请求谢森允可自己上前探视谢峰的状况。

    谢森点点头,只见秦兴昉走上前去静静地看着谢峰。

    谢峰本来已经有一会儿不曾出声啦,此刻仿佛感到了好友的到来,又重复了几句“别走”。

    他的声音十分虚弱,但是情绪却很激动,这一次甚至连手指都抖动了起来,好像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抓走那个离开的人。

    秦兴昉也顾不上身边还有谢森等人,立刻弯下腰来,握住了谢峰的手。

    一旁的莫延欢十分着急,问秦兴昉:“你可看出来了?”

    秦兴昉摇摇头。就在大家愈发失望的时候,一个少女的声音解开了他们的疑惑。

    “或许他是在想谢夫人吧。”

    众人同时回头,只见一个少女站在门前。

    李博吃惊地道:“你不是已经上京了吗?”

    此人正是陈舒青。

    其实她是和李博同一天出发的,只比太守大人晚了一两个时辰。但是因为马车的速度慢于骑行,所以她比李博晚了一日。

    往日两人相见,总要斗一番口舌。可是此时陈舒青没有一丝与李博说笑的心情。

    引她入府的仆兰瀚已经告诉她情况的严重性了。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博的问题,只是朝着李谢两人行了礼,然后问道:“九边颠覆,下官深受朝廷俸禄,自然有责。”

    李博若有所思。谢森却是第一次见陈舒青,道:“我们同朝为臣,你父亲又有恩于我儿。陈女官不必行此大礼。”

    他顿了顿,道:“你远来至此,不如先下去休息。”

    方才陈舒青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甚至可以说他的内心大受震撼。

    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并不是适合询问的时机。

    陈舒青又不是大夫,即便她真的猜对了谢峰的内心,也没有办法帮助他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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