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舒青看了一眼谢森。

    这位鼎鼎有名的北卢都护和她想象中不一样,他看上去并非孔武有力的猛将,他的面孔有些瘦削,穿着一身青袍,看上去倒仿佛是府学的书生一般。

    但是当他一抬眼的时候,陈舒青就能看到眼中的星芒。这样锐利的眼神,当然只有久经沙场的战将才能拥有。

    陈舒青知道自己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有些鲁莽。但是此时此刻谢峰还在床上昏迷不醒,纠结于他的一句呓语又有何用处?

    因此她才故意点破。

    李博道:“当着都护的面,你怎可胡言乱语?”

    他转头对谢森道:“小儿女家的言语你莫放在心上。”

    他说这话时,侧身挡在谢森面前,右手在背后朝陈舒青摇了摇,示意她莫要再讲了。

    陈舒青知道李博是在保护自己。但她并不害怕谢森,只道:“还请都护大人见谅。我父得您信任,有幸与谢公子于学问上切磋了两年,我兄长在您麾下任职。如今谢……谢公子重病在床,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略表心意。”

    李博皱着眉头看她,谢森的脸色却和缓了许多。

    她都将话说到了这样的地步,谢森不由得苦笑道:“陈女官如此说话太过生疏了,我儿能够获得秀才功名,确实靠陈家的一力承担。”

    他知道,陈舒青听到他最初的言语便以为自己不愿意与陈家有所关联,因此刚刚的话才那样客套。

    实则无论谢森和陈舒青怎么想,谢家陈家早就连为一体了。

    只是陈舒青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虽然也得女帝信重,但与位高权重的北卢都护比起来还是相去甚远。

    陈舒青张口就提起谢森的夫人的确有些失礼。

    一旁的莫延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的母亲曾在书信中几次夸赞陈舒青,不成想她竟然是这样鲁莽的一个人。

    屋内其他人的想法也大同小异。

    陈舒青扫了一眼他们,已经明了。目下最重要的是谢峰能否醒来,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道:“都护大人,我可否与您单独相谈?”

    陈舒青抵达北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色微暗。和寻常的官署不同,都护府的后衙花草很少,只有寥寥几棵乔木和一个凉亭。

    谢森便在这里单独接待陈舒青。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少女不仅言语犀利,而且颇多谋略。当他提出要在书房中一叙的时候,她却希望可以在空旷的地方商议。

    这个要求提出来之后,写生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判断。虽然在书房中商谈看起来很是隐秘,但若有人暗中偷听,却是难以避免。选择空旷之地,则可以避免这种情况。

    谢森不免产生了一点误解,只道陈泽成必须有过人之处才能教出这样的女儿来。

    陈舒青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大将军思路已经飘到自己父亲身上了,实则这些都是她前世看谍战片时得来的经验。

    谢森道:“不知成女官有何事要相商?”

    陈淑琴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都护大人可否将谢峰所中的毒告诉我?”

    谢森没有犹豫,直接告诉陈舒青是钩吻。

    闻听此言,陈淑清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谢森道:“陈女官可有什么发现?”

    陈舒青的目光,不由得在四周逡巡了一圈,然后才道:“都督大人,您可知我表哥与谢公子是为何来到北卢的吗?”

    提到此事,谢森的眼神暗了一瞬。的确,最初看到儿子挺身北上的身影时,他只觉内心非常欣慰。

    作为一个从军之人,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后代能够认同这条道路。从前谢峰很排斥,如今却自愿来到北卢,实在令他开心。

    可是随后的事情就让他产生了怀疑。谢峰和那个化名“洪孺”的少年同进同出,似乎一定要留给别人一个两人是莫逆之交的印象。

    北卢到底是谢森经营了十几年的地方。很快就有人将谢峰他们的行踪报告给谢森,说他们到处打听有关霍部人和段家的消息。

    到了这一步,谢森已经将事情猜出了七七八八。

    陈舒青提到秦兴昉,可见此事已经被陈家所知晓了。谢森也就不再隐瞒,点点头道:“应该是在查王家的事。”

    “都督大人,据我所知,钩吻多生在南方。”陈舒青一边梳理自己的思路,一边道,“若是西羌和霍部人出手,多半应该使用北方的毒药。”

    她话中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既然谢峰所中的毒药出自于南方,那么出手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曾在南方生活,或者与南方关系密切的人。

    两人心头都浮现出四个字:汝阴王氏。

    谢森猛的站起身来道:“斩草不除根,总会再受祸乱。”

    上一次女帝没有处罚王氏,就是因为准备还不够充分。

    所以女帝打算继续力量等待时机,只要能将玉启的储位稳定下来,她就可以快刀斩乱麻了。

    而且近一段时间王氏也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低调。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为害。

    可是知道了王氏是背后的凶手,并不能立刻扭转眼下的局势。

    谢森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诊断出钩吻的大夫说,因为中毒时间过久,所以身体内的毒素无法全部清除。”

    陈舒青这才明白为何谢峰还未醒来。

    她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自己虽然是一个穿越者,但是对毒药却毫无研究。如果按照她前世所看的那些小说中情节,是不是要请一个神医才能够救得了谢峰?

    此时的大燕王朝可有扁鹊,可有华佗?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陈舒青脑海中划过。

    “啊,我想到了!”情急之中,陈舒青轻声惊呼。

    谢森立刻端正了身子,问道:“陈女官可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儿子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无论什么方法,谢森都要试一试了。

    陈舒青虽不确定自己的法子一定奏效,但总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她问谢森:“都护大人,您为谢峰拔箭的时候,可曾看清箭簇触及到何处了?”

    “羽箭是从背后射入的。因为距离太远,再加上箭簇触到峰儿的铠甲上削减了速度,所以只碰到了他的肩胛骨。”谢森仔细回忆。

    陈舒青心中的希望更大,她对谢森道:“那位大夫还在府中吗?我可以向他讨教一下吗?”

    谢森看着陈舒青郑重的表情,点头答应了。

    很快那位秀水的大夫被请了过来。他在听了陈舒青的话之后,连连摇头,道:“我家三代行医从未听过你这种说法。”

    他看了看陈舒青,又道:“你这个小女娃娃,怎么能把胡思乱想作数呢?”

    一同过来的李博一拍桌子,道:“什么小女娃娃,这是咱们秀水的陈女官,你不认得吗?”他虽然也觉得陈舒青的想法太过天马行空,可是……可是万一有希望呢?

    听到陈舒青的身份,大夫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还是摇头道:“陈女官的大名我自然知道,与咱们秀水百姓都有恩典,可是这行医之事岂是外人所能轻言的?”

    他这样坚决。陈舒青不得不把脸转向了谢森,恳求道:“都护大人。此事自当由您抉择。只是谢峰一直不能醒过来,目下又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施救,还望您早做决断。”

    手中握有万千兵马的谢森,此刻仿佛站在悬崖上。

    往前一步可能生,可能死,但若是后退那边只有一片悬崖了。

    谢峰背转身子,望向遥远天际,血红的夕阳马上就要沉到地平线以下了。

    “就照陈女官的话来做。”

    那大夫还未说话,谢森又道:”军中多有善外科的军医,就由他们来操刀好了。”

    一锤定音。

    .

    很快都护府中又忙碌了起来。莫延欢的丈夫小段校尉将北卢军中医术最高的大夫请了来。

    他的妻子则按照陈舒青所言忙忙碌碌地安排卫士们准备烈酒和热水等物。

    谢森和李博回到书房。尽管谢峰的性命仍在旦夕,他俩却还有许多军务必须要处理。或许这种忙碌也可以减轻谢森心中的担忧。

    所有人都忙起来了。陈舒青终于有机会去探望谢峰了。

    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双目依然紧闭。陈舒青却比方才的谢森还要手足无措。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谢峰。

    白铜轻手轻脚拿了个小几放在床边,道:“小姐,您坐一会儿吧。”

    陈舒青仿佛被他的话所惊醒,摇头拒绝。她该以什么身份留在这里呢?

    在来北卢的路上,她的内心一直就在天人交战。

    如果不来,她有负谢峰的信任。可是当她站在谢峰的床前时,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至少……至少你得醒过来呀。”她忍不住对无知无觉的谢峰道。

    就在这时谢峰又开始呓语了。

    “别走。”

    刚才陈舒青无比肯定地对谢森道,谢峰一定是想起过世的陆夫人了。

    这个答案无论是对是错,都是用来终结他们的辩论的。

    然而此时此刻,当陈舒青亲耳听到谢峰的呼唤时,心中涌起的情绪,无法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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